施念望向他,眨了下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起他的过去,可似乎这样听来,刚才她心里那股堵在胸口的情绪慢慢消散了。
关铭接着说道:“我刚回国做得什么生意你清楚吗?”
施念点点头:“听说过一些。”
“那你应该知道笙哥一开始接触的都是什么人,我要是在外面装得一副清高自洁的样子,谁能跟我耍得开?至于男女感情这方面,我也就动过那么一次心思想找个不纯粹的合伙人,后来发现在外面应付那些明争暗斗的事情,回到家还要继续心防着心,累,所以再也没动这个心思,以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光棍。”
关铭越说到后面,施念心脏跳动的频率愈发加快,这个问题其实施念当初在船上就问过他,为什么不婚?他当时只是一带而过地回她没有必要。
而今天是关铭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告诉她原因,他要的是一段纯粹的感情,一个纯粹的女人。
施念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有些话她能听出意思,关铭怕她多想,所以才特地费舌跟她说了这些,两人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本身就有着一些说不清的情愫在里面。
但是关铭突然停了声音,端起茶喝了一口,似乎在等她说话,她不知道怎么接,这样剖白的交代,要是换做别人,她就指星星指月亮假装没听见了,可这个人是笙哥,她没法再闪躲。
所以直接告诉他:“其实你不说这些,我也不会那样想你的,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我只会相信我看到的你。”
关铭笑了,放下茶杯说:“知道你不会那样想,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不然一张小脸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施念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瞬间就红了脸,所以…他费了半天口舌就是为了哄她不生气吗?为什么她刚才都撇过头了他还能注意到她的表情?
后来关铭一个兄弟被虐得挺惨,非要拉他过去组队血仇,他们就没机会再说话了。
这是施念第一次结识关铭以前的兄弟们,绝大多数都是家境殷实,或者自身发展很厉害的成功人士,不过在这种私人聚会上大家还是很随意,没人端着架子。
晚些时候,这个别墅的女主人告诉施念她的房间在哪,人虽然挺多的,但她分到了一间单独的客房,宽敞明亮。
她简单冲洗完躺在床上,已经半夜了,但她依然毫无睡意,想到笙哥此时此刻和她在一个屋檐下,这两年来的所有思念都化为了亢奋,人就越来越清醒。
又想到几个小时后两人又要分别了,这种感觉就像有人对她抓心挠肺般难受。
后半夜她干脆不睡了,套了外套走下楼。
让施念讶异的是,一楼客厅灯虽然是关着的,但是壁炉旁却闪着火光,几个人围着壁炉坐着闲聊。
听见动静他们偏了下头,施念看见关铭和关沧海都在,出声问道:“你们怎么都没睡啊?”
然后又看向关铭:“你不是明早还要赶飞机吗怎么也不睡?”
关铭探过身子把软垫扯了过来放在身边给她坐,说道:“睡不着。”
施念几步走过去盘腿坐了下来,小声说了他一句:“你也不怕明早身体吃不消。”
关铭扬了下眉稍,向着她依了下身子:“你在质疑我的体力?笙哥还年轻。”
施念突然就没忍住,想到关沧海下午还说他是老男人一枚,不禁笑弯了眼。
关铭又问她:“你怎么也不睡跑下来了。”
施念侧头望他:“和你一样,睡不着。”
对面的关沧海“啧啧”了两声:“你们这耳朵咬的,说什么悄悄话不能带我们听啊?”
关铭这时候看关沧海的确有些碍眼了,转头问施念:“想喝点什么?”
“随便,有什么喝什么。”
关铭起身对她说:“E□□eralda的咖啡这里没有,我去给你搞点现磨的。”
说完又回了下头去瞧她:“不来帮忙?”
施念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他们走后,几个朋友不禁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看向关沧海问道:“到底是不是妹妹啊?”
关沧海笑得颇有深意:“你们就当是妹妹。”
……
磨咖啡不过是个借口,关铭就是觉得外面人多,找个地方和施念说上几句话,待一会。
而施念也正好想找关铭说说工作上面的事情,晚上一直没机会说,现在再不说后面又没机会碰上了。
进了厨房后,关铭找来咖啡豆放入咖啡机中研磨,转过身看见施念靠在他对面的吧台边,目光对上的时候,又望着彼此笑了。
施念也觉得挺神奇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面,关铭的目光只要落在她身上,她总是忍不住想笑,其实自己也感觉莫名其妙,但是控制不住。
她低下头,耳畔的长发落了下来,傍晚她进屋的时候一直挽着头发看不出来,现在关铭才发现她头发长了,烫过了,披下来时微卷的大波浪,很有设计感的米色粗针织开衫,脖子上戴着小巧的吊饰,坠在精巧的锁骨上,多了些女人的韵味。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开口道:“你…”
“我…”
未曾想两人同时开了口,这样的巧合让他们又笑了起来,关铭摆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先说。
施念拉了下开衫将自己裹紧看向关铭:“你先说吧。”
关铭靠在身后的台面旁,施念无法忽略他笔直的大长腿,目光略微下沉,听见他说:“你想做《从军行》里的百夫长?”
施念垂着视线说:“你当年送我走的时候,跟我说了很多话,我脑中就总是出现那个书生,我的心情应该和他是一样,面对很多事情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亲眼所见那些伪善,亲身经历那些阴暗,心中有很多不平,所以我想成为百夫长,驰骋沙场,无论是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还是为了更远大的理想。
没对你说,是因为怕自己做不到,还没踏出国门就对你说大话,被你笑话,总想…出去以后真能学出来再告诉你。”
关铭双手撑在身后的台面上,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上,半晌,说道:“嗯…小念儿想带兵打仗,我来猜猜看敌人是谁呢…”
施念猛然抬眸牢牢注视着他,一张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这个世界上她本最该信任的人就剩关铭了,可要真说敌人,面前的男人和她的敌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没有说出那重意思,奈何关铭太睿智了,她不过提了一句驰骋沙场,他便能猜到她心中真正的痛,什么东西驱使着她不断向前再向前。
气氛一时间变得紧张起来,施念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局面,从关铭的表情上根本判断不出他的情绪。
关铭看出施念有些警惕地观察着他,突然笑着问她:“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施念回了神,对他说:“RCM那边向我发出了正式的邀请,我还没有答复。”
“为什么不答复?”
施念心情复杂地垂下眸:“你当初送我出来是学本事的,你和我说了很多行业现状和你生意上的规划,我一个人虽然能力很小,但总觉得学成后在这里为外国人卖命,不如回去帮你。”
“想听听笙哥的意见?”
施念点了下头,她当时的想法是,只要关铭那边的生意需要她,她会毫不犹豫立马回国,所以她需要一个答案。
等待的过程厨房很安静,只有咖啡机发出的轻微响声,研磨好后,关铭拿了两个杯子,屋子里顿时飘荡着咖啡的香气,他端着两个咖啡杯对她说:“这里凉,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说话。”
施念点点头,从他手上接过一杯热咖啡,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坐在壁炉边的几个男人都上楼睡觉去了,于是他们走回壁炉边,施念依然选了那个软垫窝着,关铭坐在她身边的躺椅上,又给她拿了个靠枕垫在背后对她说:“躺着舒服。”
施念听从他的建议躺了下来,所以他们几乎是一高一低并排躺在一起,白色的吊顶有火光的阴影跳跃着。
在这个遥远的国度,偏僻的郊区,身边却是熟悉的人,这种踏实的感觉忽然让施念漂泊的心找到了暂时的落脚点,仿佛人怎么样窝着都是安逸舒适的。
他们各自喝了几口咖啡后,关铭才将咖啡杯放在一边对她说起:“辛亥革命在武昌爆发后,孙中山先生成立兴中会,当时根本没有什么人响应他,也只有邓萌南和孙眉这些华侨支持他,先生为了推翻满清,六次赴美,九次访日,下南洋,去欧洲,整个辛亥革命海外侨胞起到了巨大的支撑作用,从而才能推动后来的社会变革。
我想告诉你的是,在哪边不重要,重要的是清楚自己真正想干的事是什么,只有弄清楚这点,才能知道自己在哪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或者说对你自身发展是最有利的,关于这一点,笙哥无法帮你做选择,你应该很清楚哪条路对你来说更合适。”
施念捧着咖啡安静地听他说话,内心却是触动的,她的确是考虑到报答关铭送她来学习的恩情,然而关铭却并没有考虑自己生意上的事,而是站在她的角度,从她自身的发展给了她一些指引,这是让施念感动的地方。
关铭见她不说话,又开了口:“要带兵打仗不能不懂兵法,笙哥想教给你两条兵法,不过其中一条现在你暂时还用不到,我先告诉你另外一条。
‘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指挥战争的人需要掌握主动权,而主动权怎么才能握在自己手中?
那就需要你好好思考怎么才能调动敌人的同时,又不被敌人所调动。”
壁炉里的火越烧越旺,火苗光怪陆离地跳跃着,照进施念的瞳孔里,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细微流动的空气钻进她的身体,让她汗毛微张,有种从心底生出的震撼。
她本以为被他识破自己心里装着对东城的怨恨,他会介意的,毕竟他现在和东城是合作关系,况且再怎么说,那也是和他同姓的本家,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今晚,关铭不仅为她指明了未来的道路,还手把手教她该怎么下这盘棋才能有胜算。
冷静下来想,她在这个时间节点回国,势单力薄,如果闹出什么大动静,东城估计会直接出手干预。
可如果她继续留在这边,她的一切行为对东城构成不了影响,他们也不会过多关注她。
那么才能有了关铭口中的不被敌人所调动的条件。
一番淡话下来,原本纠结在施念心头的困惑,瞬间就豁然开朗了。
她喝了口咖啡,呼出一口热气,歪着头对他情不自禁地笑。
关铭也侧眸看她:“笑什么?”
“笑笙哥是个智者,总能在我迷茫的时候三言两语给我解了惑。”
关铭扬了扬眉稍说:“智者不入爱河,愚者甘堕红尘,笙哥是愚者。”
他说这话的时候半依在躺椅上,微黄的火光映在他的轮廓上,忽明忽暗,那慵懒迷人的模样世上无二。
施念望进他眼底,瞳孔轻轻颤抖着,关铭适时收回视线起了身对她说:“我去找点能盖的东西来,总感觉你身上穿得太单薄。”
走了几步后他又突然回过身来,单手抄在西裤口袋中望着她,笑问道:“你晚上还准备睡吗?”
施念抬起头反问他:“那你呢?”
他脸上依然挂着笑意:“没一会就要走了,不如陪笙哥待到天亮?”
施念脸上也扬起笑:“好。”
于是关铭找来了条大毯子,走回来的时候,施念刚准备起身,他对她说:“躺着别动,我来。”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把毯子铺开然后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他浓密的睫毛被火光染成金色,仿佛微眨之间就有关不住的流光溢彩从他眼中溢出,施念就躺在软垫上,大概除了很小的时候,自己被妈妈这样照顾过,没人待她如此仔细了。
关铭帮她塞毯子的时候瞥见了她的小脚,套着干净的白色毛绒袜,他不禁笑了起来,似乎每次看见她的脚都会觉得可爱。
施念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目光,缩了缩脚,关铭饶有兴致地掠了她一眼,人长大了,周围环境也变复杂了,倒是在他面前脸皮还是这么薄。
关铭确认她整个人都藏在毯子下后才直起身,把躺椅放矮,调整到和她差不多的高度,自己才躺回椅子上,拿起毯子另一端盖在身上。
从他躺下来的那一刻起,施念始终不敢侧头去瞧他,虽然两人一人靠在躺椅上,一人窝在软垫上,可同盖一条大毯子,好似躺在一起般,这样的感觉撞击着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那晚,他们就这样并排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关铭原来在美国上学的经历聊到施念这两年的学习生活。
施念虽然没有细说实习期发生的一些事情,关铭还是留意到了她话中的一些细节,特地问了她一句:“想不想发布属于自己的作品?”
这句话的确让施念的所有思维都清醒过来,她转头看他,眼里有光,关铭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对她说:“我把这个人推给你,是百夫长的品牌负责人,这个部门成立时间不长,也还在摸索阶段,你可以试着和他们合作看看,如果可以的话,以你在这里得天独厚的优势,应该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专业指导。”
施念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几乎下意识问出口:“可以吗?”
关铭笑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大胆地去做,就当练练手。”
这次和关铭的见面对施念来说就是一场雪中送炭,关铭为她解决了好几个当务之急困扰着她的难题,聊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虽然有些困了,可内心却是愉悦舒坦的,无论前路还有多长,起码她已经知道努力的方向了,那么一切都变得动力十足。
关铭起身说去烧壶茶提提神,等他回来的时候看见施念已经窝在软垫上睡着了。
施念就记得那晚她最后问关铭的话是:“笙哥,你明年还会来滑雪的吧?”
她不记得关铭是怎么回答她的了,好像他什么话也没说,就看着她笑来着,笑容醉人,让施念忘了继续追问下去,后来就迷糊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她人是躺在客房的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
她再冲下楼的时候,关沧海告诉她,关铭走了,早上将她抱回房安顿好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