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九年若有所思,他低头看了看死者脖颈上的伤痕,还是没有下定结论。
谢吉祥又重新检查一遍,突然道:“藏在外衣下面的下裳裙摆处有三条抓痕。”
几人蹲下来看,发现金二姑娘的裙摆处确实有抓痕,不过抓痕很轻,只勾破了丝线,并不显眼。
这也是个线索。
“邢大人,有劳你再进行一次初检,然后再在祠堂内搜寻一遍,看看她裙摆伤痕是否也对应线索,”赵瑞低声道,“人我们不能带回皋陶司,趁现在金家让看,你看看这位金二姑娘是否也……”
剩余的话,赵瑞不必多言,邢九年心里就很明白。
吴周氏死时已经有一两个月身孕,若是跟孩子有关,那么金二姑娘恐怕也有了身孕。但她尚未婚配,这话不好当着人家长辈的面说,只能含蓄地提一提。
邢九年应下,领着殷小六再去忙碌,赵瑞扭过头来,发现谢吉祥依旧在看金二姑娘。
此刻,谢吉祥的目光落在了金二姑娘的面容上。
因为他们还没过来看过尸体,邢九年一直没有给金二姑娘擦去脸上的浓妆,谢吉祥在看的就是这一脸浓妆。
在赵瑞眼中,金二姑娘的妆跟吴周氏的没什么不同。
都是苍白的脸,大红的唇,唇角硬生生往上勾起一个弧度,仿佛死者在笑。
但谢吉祥却皱起眉头,怎么看怎么怪:“这个妆画得不如吴周氏的好。”
赵瑞很捧场:“怎么不好?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根本没什么区别。”
谢吉祥白他一眼,指着金二姑娘脸上的浮粉道:“一般女子用鹅蛋粉,最后都喜欢压一层茉莉香油或者香露,这样粉不易飞,会很服帖细腻,但是金二姑娘脸上的妆却略有些浮躁,你看眼角处都起皮了。”
妆画得好不好,只有女人才能看出来。
赵瑞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妆画得不如吴周氏好?那是不是意味着当时在金家,凶手很仓促?”
因为金二姑娘是
个柔弱少女,杀她很简单,也肯定迅速就给她换好了衣服,但金家祠堂比不上山脚下的吴氏祠堂,便是仆役很少走动来往,也毕竟有些人气。
这一仓促,妆自然就画不好。
谢吉祥盯着金二姑娘的脸看了一会儿,这就要上手去给她卸妆,不过她的手刚一伸出去,就被赵瑞拦了。
“不用你做这些事,”赵瑞手上的铁骨扇轻轻压在谢吉祥的纤细的手腕上,“让殷小六过来擦。”
殷小六耳聪目明,听到自己名字半个音,就屁颠颠跑来伺候赵大人。
他擦死者的脸很有些手法,不过一横一抹,一掀一提,金二姑娘那张清秀的面容便显露出来。
谢吉祥盯着她的脸看,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她跟吴周氏长得不像。”
两个人都很清秀,在女子里也都可以称得上好看,但却完全不同的脸型,一个鹅蛋脸、细长眉、粉薄唇,一个瓜子脸、柳叶眉、花瓣唇,若硬要说相似,两人倒都是细长眼,并非谢吉祥这般的杏圆眼。
谢吉祥低声给赵瑞讲:“根据我父亲的研究,这种杀人魔的喜好都很统一,死者身上一定有他很喜欢的统一特点,最显著的就是外貌,比如早年在锦州有个杀人犯,连续杀了三个年轻人,这三个人嘴角都长了一个吃痣,就是这一点,引起了杀人魔的注意。”
谢吉祥的意思赵瑞一听就明白了。
“你也说,伯父的意思是大多因为长相样貌引起注意,也有可能不是,最起码,两名死者都是女子,这也算是个特点。”
赵瑞如此说,不过是宽慰谢吉祥,让她不必如此忧心。
但谢吉祥哪能不忧心?
“这种杀人恶魔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除非他病了死了,无法再杀下一个人,这种杀戮才会停止。”
谢吉祥着急的就是这一点,她怕很快就会出现下一个死者。
但是赵瑞却很淡然。
他伸手拍了拍谢吉祥的头,声音低低沉沉,却有着常人听不见的温柔。
“莫怕,若真是杀人魔现世,也逃不过城中的仪鸾卫,待到金家事都查完,我即刻便给仪鸾司镇抚使折子,请他加强燕京巡防。”
燕京是天子脚下,除了护城司,还有仪鸾司、羽林卫、金吾卫
拱卫,必不能生乱。
被赵瑞如此安慰,谢吉祥微微松了口气。
“好,”谢吉祥道,“我们出去询问金二姑娘的丫鬟吧。”
若说大家千金有什么秘密,最清楚的就是贴身丫鬟和奶娘。
吴周氏自然没有这等出身,但金二姑娘却有。
待两人从祠堂出去,就看到金氏的老大金泽隆和老三金泽丰依旧等在门口。
金泽隆是金二姑娘的亲生父亲,即便是家财万贯的大老爷,这会儿也红了眼眶,显得很是悲痛。
赵瑞宽慰他几句,便问:“对于二姑娘的死,皋陶司肯定要在金家再查几日,无论如何,一定给金家一个交代。”
赵瑞这种肯定,给了金泽隆莫大的安慰。
他一把握住赵瑞的手,眼中泪光闪闪,竟是忍不住当着外人的面痛哭起来。
“多谢赵大人,请大人一定严查真相,给小女一个公道。”
花季少女一瞬凋零,做父母的是何种心情,赵瑞和谢吉祥都能理解。
就连冷面的赵大世子,也待再低声安慰几句。
然而,就在此刻,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跑进来,对金泽隆喊道:“老爷,定国公家来退亲了。”
金泽隆脸上泪痕斑驳,却怒目圆睁:“什么?他们怎能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赵瑞:这些脏的臭的,哪里要你亲手碰。
殷小六:咦,似乎听到了大人召唤我。
谢吉祥:……
嘤嘤嘤,再宣传宣传我的wb 鹊上心头呀,今天转发有声的就要开奖啦,中奖率很高的!大家都帮忙关注转发一下呀~中午开~!
第44章 鸿雁伤06更新:2020-09-24 17:18:34
定国公府这门亲事, 自然是极好的。
金家只是商户,家中也并无官职,能高攀上定国公府这门亲事, 主要是因为二姑娘确实很优秀, 以至于定国公夫人一眼瞧中。
然而姑娘还没嫁过去人就死了, 也不知定国公府是如何得到的消息,这边官府的人刚到,那边定国公府就送来退亲书。
这实在太不把金家放进眼里了。
难怪金泽隆气成那样,他女儿尸骨未寒,未来的夫家就上赶着断了亲,这是要让她成为孤魂野鬼, 无处为家。
这是人家的家事,赵瑞跟谢吉祥便也没有多言,不过金泽隆到底大风大浪走过来,他很快就缓和了脸色, 对赵瑞拱手。
“让赵大人见笑了,”金泽隆苦笑道, “既然定国公府不认这门亲, 草民就得赶紧去跟人家退亲, 我们金家的姑娘,便是死了, 也不碍人眼。”
这话说得分外有骨气。
赵瑞也拱手:“金大老爷且去忙吧。”
能叫一声金大老爷, 已经是给足了金家脸面, 别看赵瑞惯常冷脸,好似谁都惹不起,可人情世故却分外通透。
谢吉祥轻轻扫他一眼,抿嘴笑了。
赵瑞低头摸了摸鼻梁, 抬眼看着脸色也很难看的金泽丰:“三老爷,若是贵府大姑娘和三姑娘从城外回来,请立即与皋陶司的校尉禀报,我等再来询问,时间紧迫,二姑娘的伺候丫鬟现在在何处?”
金泽丰心里还惦记定国公退亲的事,被他身边的年轻少爷提醒一句才回过神来。
他道:“还请大人见谅,人都在旁边的佛堂偏院里,老七,你陪着两位大人过去。”
金七少点点头,挥手让下人过来扶住金泽丰,然后便过来给赵瑞行礼。
“赵大人,这边请。”
这位金七少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大概同谢吉祥差不多大,不过身量很高,谢吉祥得仰着头看他。
感受到娇小推官的视线,年轻英俊的金七少扭头对她俊朗一笑:“谢推官,可有什么疑问?”
谢吉祥倒是没想到他如此敏锐,便也很直白道:“不知七少同二姑娘是否一母同胞?”
金七少摇了摇头。
“刚刚的三老爷就是草民父亲,草民跟二
姐是隔房堂亲。”
谢吉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在这时,赵瑞突然顿住脚步,这么一个错步,他人就停在了谢吉祥跟金七少之前。
谢吉祥疑惑地看了一眼赵瑞,见他面色凝重,立即问:“怎么了?”
怎么了?
赵瑞淡淡瞥了一眼金七少脸上的笑容,轻咳一声:“七少爷,对于贵府二姑娘,你可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
金七少看着他防贼一样的目光,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确实是有的。”
他倒是很上道,人家赵大人不乐意他跟小推官说话,那他就不说吧。
金七少指了指不远处的佛堂,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草民这位二姐姐,可是我们金家的头一份,就连我大哥也比不过他。家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是个顶有口碑的闺阁千金。”
金七少说话很有些门道。
他只夸金二姑娘好,却说金大少也比不过这位二姑娘,听着就有些怪异。
一般人家,便是商户,也是长子为重,不可能绕过长子专捧一个姑娘的。
便是二姑娘姻缘再好,她早晚都要嫁出去,家中的未来还在长子长孙身上。
赵瑞若有所思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金七少倒是很洒脱,他说:“草民一个爷们,倒也不知她们姐妹之间都有什么过节,大人要想查,得去问问草民的大姐和三姐,这三个姐姐整日在一起,她们比谁都了解我二姐。”
谢吉祥也看了一眼金七少,见他嘴角虽然挂着笑,但目光却很冷淡,大概便能知道这位人人都夸的金二姑娘,他自己是不喜欢的。
但谢吉祥跟赵瑞都没有再多问。
这种内宅兄弟姐妹之间的龃龉,若真的牵扯到案情,他们才会刨根问底,现在倒是没必要浪费精力。
一行人刚一进佛堂,就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想必金二姑娘的丫鬟嬷嬷都已经知道了她的死信,正在哀悼主子的夭折。
因只是下人,倒是不必金家人如何盯着,金七少就直接站在佛堂门口,道:“两位大人请自便。”
赵瑞就跟谢吉祥直接进了金家准备好的厢房,一起坐在了主位上。
夏婉秋便迅速退了出去,不多时叫来了一个矮
个丫鬟。
这丫鬟看起来眉清目秀,仪态也很端方,一看便是贴身伺候姑娘的大丫鬟。
因着是个小姑娘,赵瑞便没开口,由谢吉祥来主导这一次的询问。
谢吉祥等她行过礼,才道:“你是慧珍?是金二姑娘的贴身大丫鬟?”
慧珍福了福,擦干脸上的眼泪,哽咽道:“是,奴婢自小伺候二姑娘,跟在她身边十年了。”
跟在身边十年,也就是七八岁就开始伺候人,对金二姑娘的事肯定很清楚。
谢吉祥便也不废话,直接询问:“慧珍,昨夜你跟舒嬷嬷一起陪着金二姑娘来的佛堂,整个过程可否入睡,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
慧珍大抵也知道官爷会问昨日的事,她确实很悲伤,但刚才也已经仔细都回忆了一遍。
“回禀大人,我们姑娘最是虔诚,之前听说定国公夫人病了,便提前两日准备来福堂斋戒给夫人祈福,昨日午食之后奴婢跟舒嬷嬷就陪着姑娘来了佛堂,姑娘一个人进了佛堂里间,道要闭口斋戒,奴婢跟舒嬷嬷就只好守在偏房,等候姑娘叫名。”
一般这种年轻姑娘斋戒,大多都只能维持一天,这一整日都不能进食,可以简单喝一些清水,一日过后就会撑不住,但是这一整日还是能熬得过来的。
慧珍说着说着,又忍不住低头抹泪:“我们姑娘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她说要斋戒,奴婢们就不能劝,所以也不敢进去打扰。”
如此看来,这个金二姑娘是个非常在乎规矩的人。
慧珍道:“奴婢跟舒嬷嬷一直守在偏房,也不敢怎么睡,两个人换班瞌睡,待到昨夜亥时前后,奴婢突然听到佛堂里面传来猫叫声。”
谢吉祥微微挑眉,立即来了精神:“而姑娘可养猫?”
慧珍眨眼回忆:“养的,姑娘有一只乌云盖雪,可是粘人,听到猫叫奴婢就去询问,但姑娘说雪团闹着玩,不用担忧。”
佛堂里就金二姑娘一个人并一只猫,她跪得时间长了,自然会逗弄逗弄猫,这也在情理之中。
谢吉祥若有所思点点头,她不由想到金二姑娘裙摆上的抓痕,那个痕迹,很像是被猫儿抓的。
“那之后,你是否还听到佛堂里的动静?”
慧珍道:“没有
,那是奴婢最后一次听到姑娘说话。”
“你们姑娘,是否有什么仇家?”
虽然心里隐约觉得是杀人魔杀的人,但该问的还是要问,吴周氏是个普通村妇,她经常跟婆婆一起往来燕京与五里堡,也抛头露面做些小买卖,凶手能见到她并不奇怪。
但金二姑娘是个大家闺秀,她很少出门,即便是出门,去的也都是左近的相熟人家,她被凶手看到的机会其实不多。
因此,她若是真同人有血海深仇,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慧珍没想到谢吉祥会问这个问题,她有些错愕,也有些回不过神,这个短暂的失神,让谢吉祥看出些许端倪。
她轻声道:“贵府中人人都说二姑娘和蔼可亲,温柔贤惠,你们家的大老爷和三老爷也说人人都很喜欢她,然而你心里却很明白,事情不是如此,对否?”
慧珍脸色骤变。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脸上也有些惊恐神色,根本不敢看谢吉祥的眼睛。
谢吉祥说得太对了,她们家姑娘到底做过什么,没有人比慧珍更清楚。
“慧珍,你们姑娘已经死了,”谢吉祥说,“她被人杀死在自己家中,年纪轻轻没了命,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的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