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亮的行为,几乎要推翻他们之前的推论。
若吴周氏真的是吴大亮所杀,杀人之后他窜逃外地,其实也是符合常理的。
只是吴大亮似乎没有任何的杀人时间,在吴周氏被杀害时,他人还在南郊金虹盟的商船上,
金虹盟的商船管事也给做了证,吴大亮不可能飞到五里堡杀人。
那么,他又为何会失踪?
赵瑞顿了顿,突然说:“吴周氏跟金二姑娘之间的联系,其实还有一处。”
谢吉祥抬头看她,就见赵瑞点了点脚下的地:“吴大亮和吴大光两兄弟一直在金虹盟的商船上当长工,已经有五六年光景,这就是联系。”
一个是主家千金,一个是长工妻子,金虹盟可不就是两人之间的联系?
谢吉祥眼睛一亮:“原本我想着有什么体貌特征,或者习惯喜好相仿,如此一说,凶手也可能是在金虹盟处见过二人,因为经常见到,所以动了杀心。”
这种杀人魔,也可能单纯只是想杀人罢了。
死者之间的联系或许不重要。
话说到这里,谢吉祥跟赵瑞脸色一变:“坏了!”
若真是如此,那么夜晚独自一人前往南郊商街的吴大亮,会不会也被凶手列为目标?
赵瑞立即对苏晨道:“先派两个校尉来佛堂检查窗台上的脚印,对比脚印大小,然后你亲自带队再去南郊商街,务必寻找出吴大亮最后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晨立正行礼:“是,属下这就去。”
赵瑞领着谢吉祥往外走,问她:“接下来你觉得应当去哪里?”
谢吉祥道:“我想去看看金二姑娘的闺房,但金家很可能不会高兴,也肯定不允许我进出她的闺房。”
他们之所以在五里堡没有立即去查吴周氏的卧房,是因为当时已经锁定了几个嫌疑人,觉得吴周氏的死多半因村中口角或者同丈夫有嫌隙。
这种村中的命案,若非吴周氏的死状太过惊悚,又弄得那么恐怖,护城司自己就能办妥,转不到皋陶司手中。
然而现在,一桩简单的命案成了两桩,他们为了赶在杀人魔下一次行凶之前破案,不得不加快速度。
所以,金二姑娘的闺房就很有必要去查询一番。
赵瑞听了谢吉祥的话,倒是很淡然:“这个好说。”
待他们回到祠堂前,金三老爷还坐在那擦汗。
谢吉祥也不知道赵瑞怎么说的,最终金三姥爷还是短促地点了点头。
“走吧,再去问问邢九年,”赵瑞对谢吉祥歪了歪头,一
脸轻描淡写,“一会儿让那个叫慧珍的陪你去金二的闺房,你尽管查,没人敢赶你走。”
这话说得可霸气了。
谢吉祥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那双杏眼笑成了柳叶儿:“瑞哥哥最厉害了。”
赵瑞轻咳一声,低头摸了摸什么都没有的鼻梁,脸上虽没什么笑意,但眉眼之间却还是透露出欢愉的光。
就知道他最听不得夸,谢吉祥轻声笑了笑,哼了一声就进了祠堂。
赵瑞看着她发髻上的如意吉祥结,微微勾起唇角,跟着她的身影往前走。
邢九年还蹲在金二姑娘身边,仔细看她身上的尸斑。
“如何?”赵瑞出声问。
邢九年摆摆手,道:“这姑娘至今仍是处子之身,未曾有身孕,同吴周氏不相符。”
谢吉祥之前也大概有了这种感觉,倒是没有推论错误的挫败,她想了想,道:“金二姑娘的身量跟吴周氏应该差不了一指宽?”
邢九年眼睛毒辣,即便不用尺头,也能一眼看出死者的身高。
“对,其实她们两人的身高很相仿,如果不看脸,从背后看会非常相似。”
她们两个都是小骨架,肩膀宽度一致,腰也是一样细,因着没见着活人,不知走路姿势如何,想来应当不会相同。
但若是安静站着,肯定会很相似。
谢吉祥若有所思点点头,她跟赵瑞刚才那般猜测,现在都落了根底。
或许,这个杀人魔只是看到了两人的背影,就勾起了杀人冲动。
“之前那个伤痕,可是有活物还在祠堂里?”
谢吉祥这么一问,邢九年就惊奇道:“你这丫头真是神了。”
他招了招手,殷小六就抱着一浑身是血的猫儿过来:“这是在桌帘之后找到的,还有气,不过受了很重的伤,也不知能不能救活。”
这猫名乌云盖雪,浑身漆黑,可胸前却有一撮银白的毛发,看起来很是漂亮。
只不过此时已很微弱,被人轻轻碰了,只会瑟缩发抖。
谢吉祥道:“雪团当时应当跟着金二姑娘一起来了祠堂,却被凶手发现,它为了护主拼命攻击凶手,才被凶手一脚踢伤。”
金二姑娘裙摆的伤痕也有了出处。
邢九年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老腰:“如此便把它带回
去,看着治一治吧。这一天可累死我了,金家这边不能再让复检,我就提前回去休息了。”
赵瑞点点头,拱手道:“邢大人辛苦,您先回吧。”
待到邢九年收拾完家伙事,领着殷小六走了,赵瑞才对谢吉祥道:“一会儿让夏婉秋跟着你,若是金家有何不对,立即就让夏婉秋带你走。”
谢吉祥觉得有点好笑:“我一个过来办案的推官,替他们家二小姐伸冤,能有什么事?”
她一跟赵瑞说话就忍不住仰头,头上的如意结晃来晃去的,赵瑞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好好说话。”赵瑞道。
谢吉祥:“……”
谢吉祥白他一眼,带着夏婉秋直接走了。
那个叫慧珍的丫鬟还算聪明稳重,这会儿已经不哭了,领着谢吉祥与夏婉秋一路穿行,穿过后宅跟佛堂前的桐花门,又七拐八拐地才来到一排小楼前。
金家的闺秀阁楼看起来倒是很气派,一个姑娘一个院子,在这一排院落里,就数金二姑娘的樱桃景最漂亮。
回到这院子,慧珍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谢推官这边请,”慧珍低头抹了把眼泪,领着她直接穿过雅致的小院,来到楼中,“我们姑娘往常都是在茶室里读书,楼上是卧房,推官尽可查看。”
慧珍冲偷偷往这边看的小丫鬟们摆手,轰她们去罩房待着,然后又低声对谢吉祥说了句话。
“谢推官,请你一定要查出我们姑娘的死因,多谢你。”
无论金家兄弟姐妹之间到底如何,也无论定国公家中是什么态度,慧珍毕竟跟金二姑娘一起长大,对于别人冷漠自私,对她,金二姑娘可是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
所以,刚刚谢吉祥他们一询问,慧珍就什么都说了。
那一刻,她甚至不去想会不会被金家责罚。
谢吉祥颔首,肯定道:“你放心,我已经尽力。”
慧珍这才长舒口气,她道:“我们姑娘往常体己之物都是放在楼上的箱笼里,茶室只有些书本。”
谢吉祥有些意外她如此配合,便也没说什么,直接跟着上了楼。
金二姑娘是个雅致人。
楼梯的拐角处还摆着白瓷瓶和婀娜的腊梅,摇摇曳曳,红红白白。
谢吉祥上了二楼,抬眼
就看到垂在卧房门前的绉纱。
绉纱可不便宜,今岁才开始在燕京城中流行,许多人家做个窗纱都费劲,金二姑娘这里倒是能当门帘。
慧珍低声道:“这是我们夫人特地给二小姐准备的,知道二小姐喜欢银红色,便把这颜色的全部都给了二小姐。”
谢吉祥微微一顿:“那你们大小姐呢?”
根据刚才金七少说的信息,金家大小姐跟二小姐是一母同胞,两人皆是金大夫人嫡出的闺秀,一般这种大户人家,长女也是顶顶重要的,谢吉祥自己就是家中嫡长女,很是清楚这一点。
慧珍却有些尴尬:“银红色只这两匹,只能都给了二姑娘,大姑娘道不喜这颜色,只要了粉红的。”
绉纱会有一层雾蒙蒙,柔软软的光影,红色的肯定比粉色的要漂亮鲜艳,也以红色、紫色、蔚蓝、碧绿卖得最好。
谢吉祥看慧珍尴尬的表情,便知这料子是金二姑娘硬要来的。
两匹布,一点都不肯分给姐姐。
谢吉祥心中叹息,多半能猜到金大姑娘对于金二姑娘是如何感想。
若是她,定很不喜欢她。
慧珍今日已经说得够多了,此刻回到熟悉的闺房里,她便也越发悲痛,对谢吉祥道:“谢推官……其实三姑娘因为同蒋家的亲事,曾经闹过一阵,后来二老爷发了话,她才没再闹。”
“不过……”慧珍抿了抿嘴唇,觉得难以启齿,“不过后来三姑娘上吊自尽,被人救了回来,病了一场就不再闹了。”
二姑娘为了自己,从来不把姐姐妹妹放在眼里,无论是一直被她欺压的大姑娘,还是被硬塞了可怕姻缘的三姑娘,只怕都很恨她。
但这些恨里,是否有杀机呢?
————
谢吉祥知道现在时间紧迫,能早点查出凶手的情形是最好的,若是不能,也要争取在吴大亮死亡之前寻到他的身影。
因此她也不多废话,直接进了金二姑娘的寝房,刚一进去,她就看到卧房内摆放了一扇四面屏风。
屏风上一共有四个绣面,绣的是最常见的梅兰竹菊,但绣工精致,雕花繁复,一看就是不俗之物。
便是金家这种大户人家,大抵也不会随便拿出来给未出嫁的姑娘做闺房摆设。
慧
珍见她一眼就盯上这个屏风,便上前道:“这是世子爷送给我们姑娘的见面礼,道家中没有特别矜贵的摆设,到底不是很妥当。”
谢吉祥咋舌,这定国公世子,怎么听着谱比赵王世子还大一些。
未成亲的未婚妻家中没有个绣面屏风,就不够体面了?
不过想到这边人刚死那边就过来断亲,这种家风,确实也并非赵王府能比得上的。
当然,谢吉祥心里这个赵王府单独指赵瑞,跟赵王爷赵王妃没什么关系。
听说这屏风并非金家旧物,谢吉祥也不再多看,她飞快在屋内的各处摆设上都扫了一眼,最后又看到妆台上摆了一瓶她新给清水斋送过去的玉妆台。
倒是没成想,这位金二姑娘还颇为欣赏她的手艺。
慧珍看到她的目光,又说:“这也是世子爷送过来的,道世人都追捧这玉妆台,旁人都有,我们姑娘也得有。”
谢吉祥:“……”
怎么觉得,虽然因着救命之恩两家结了亲,但定国公府并非多么甘愿,行为处事颇有些挑三拣四的意味。
谢吉祥随意点点头,忽略这房里诸多“世子爷”的手笔,直接让慧珍把金二姑娘最体己之物都寻出来。
慧珍倒也没有犹豫。
她从床榻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枣木匣子,然后又在妆台下面摸了摸,摸出一把铜锁来,把匣子放在妆台上,咔哒一声打开了。
谢吉祥问她:“除了你跟二姑娘,还有谁知道这盒子如何打开?”
慧珍摇摇头:“再无旁人了,不过奴婢不知道舒嬷嬷到底知不知道。”
舒嬷嬷虽是金二姑娘身边的老人,但她忠心的是金府和金大夫人,对于这个二小姐虽恭敬有余却忠心不足,许多事情,金二姑娘想必都不会过她手。
谢吉祥过去弯腰,仔细查看匣子内的存物。
里面大多是父母长辈早年赏赐的金玉之物,其余就是几封信并一个翠绿的翡翠鸳鸯玉佩。
慧珍看到这玉佩,一下子红了眼眶:“这也是互送婚书时世子送来的,道这玉佩有一对,这一只给了姑娘,待成亲之后,便成就一对金玉良缘。”
谢吉祥也不知这世子爷到底对金二姑娘是不是真的上心,反正看这面子上的事,
确实做得很足。
她对此不发表意见,只是随意翻了翻匣子里的书信,看落款和封面,便知道都是定国公世子的手笔。
谢吉祥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她问慧珍:“定国公世子经常给你们二姑娘写信?”
慧珍道:“倒也不是经常,只不过偶尔会有书信往来,一般都是托家中的哥哥们送过来,都是过了明路的。”
一般未婚男女,也就只能通过大舅哥和小姑子之类的相互联络感情,倒也不算出格。
谢吉祥若有所思看着这封信,终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姑娘,是否对定国公世子动了真情?”
慧珍的眼眶立即就红了。
自从定亲,家中的兄弟姐妹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二姑娘势利,有的道二姑娘瞧不得大姑娘好,也有的酸了吧唧,总说二姑娘自私自利,但慧珍很清楚,其实二姑娘是真的心仪定国公世子。
“还是大人聪慧,一眼就能看明真相,”慧珍低头抹泪,“我们姑娘是真的心仪世子爷,对他更是一见钟情,若非如此,也不能冒名顶替,顶了大姑娘的这桩救命之恩。”
这话说得颇为偏心,仿佛为了心中所爱,一切的自私自利就能理直气壮。
但谢吉祥却没有对此事如何评论,她又问:“若是世子请她出门,便是刮风下雨,二姑娘只怕也会去吧?”
慧珍肯定点点头:“是呢,二姑娘对世子可是上心,但凡跟世子有关的都很在意。”
得到这一条重要消息,谢吉祥便也不在金二姑娘的闺房多做停留,这里大概不会有更多线索,她直接出了内宅,往金家外宅的雅室行去。
待到了雅室,赵瑞已经等在雅室里,金家的三老爷和七少爷都陪着,还有几个刚刚未曾见过的少爷,也在雅室里被赵瑞问话。
见谢吉祥过来,赵瑞一看她眼神,就知她肯定有线索,便也不多做盘桓,直接跟金三老爷说:“若是贵府的两位姑娘从城外回来,请立即派人去皋陶司报备,本官稍后还会跟谢推官一起过来询问。”
他特地点名谢推官,就是为了让金家没有拒绝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