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吉祥这才明白过来,因为军器司掌管军备
,涉及到燕京安防,其妻子的失踪确实可以当作重案来查。
“军器司监正是几品官?”
赵瑞等谢吉祥换好鞋,两人一起出了百花园,才道:“军器司别看只是工部下属的一个监司,但牵连甚广,监正为正五品官,其俸禄却等同于侍郎。”
高薪养廉,因为特殊,所以俸禄也高。
谢吉祥点点头,她正了正自己的小兔儿挎包,问:“咱们去哪里?”
赵瑞道:“去这位文大人家中探寻。”
两人上了马车,赵瑞才对谢吉祥简单介绍这位军器司监正的根底。
监正姓文,名正诚,是天宝元年恩科的进士。他早年供职于礼部,后来几经选调,外放做官后又回京,最后进入工部,专管军器司。
文正诚的原配妻子早逝,留下一儿一女,他为一双儿女着想,未再娶高门大户之闺秀,反而选了一个寻常商户的女儿为继室,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倒也平安顺遂。
此番被报失踪的,就是他的继室潘琳琅潘夫人。
谢吉祥道:“他家中和睦,妻子失踪,倒也能理解为何要报官。”
赵瑞却笑着摇了摇头:“不,他家中和睦只是假象,因其掌管军器司,所以家中之事仪鸾司早就有所调查。”
谢吉祥疑惑地看向了赵瑞,赵瑞低声道:“这位潘琳琅潘夫人根本不是什么商户女子,她原是孤苦农女,卖身安葬父母,被文正诚看中买回去做了妾室,后来文正诚原配夫人过世,她同其他妾室争斗两年,最终胜出,让文正诚给她换了个身份重新迎娶进府,这才成了正正经经的官夫人。”
谢吉祥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道:“这也行?”
赵瑞挑眉冷笑:“怎么不行?只要他们想,无论什么样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大齐律法森严,最忌讳以妾为妻,尤其是官宦人家,若以妾为妻被人发现,一告一个准。
但这件事文正诚做得高明,让潘琳琅离开家中一年才重新迎娶,所有文书一应俱全,也确实很有底气了。
再说,当年他官职不高,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堂官,便也无人去多嘴多舌。
这么多年过去,没人再知当年事。
谢吉祥顿了顿,小声问赵瑞:“既然如此,圣上又
为何……”
又为何会让这样的人来负责军器司?
赵瑞垂下眼眸,道:“吉祥,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完人,对于圣上而言,一个好掌控的军器司监正远比圣人要合适,只要他可以担好监正一职,圣上就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裁撤他。”
谢吉祥抿了抿嘴唇,她并不是很认同这个观点,但却也明白赵瑞说的是对的。
说完文家的家事,赵瑞才道:“根据文正诚的口供,前夜他在衙门值守,未曾归家,夜里潘琳琅睡下之后就未再出现,次日清晨丫鬟巧思伺候她起床洗漱,发现人不见了,昨日在府中搜寻一日不得,今日只好报官。”
谢吉祥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不多时,马车便进入琉璃庄,一路往庄子西边行去。
军器司衙门和仓库都在琉璃庄西侧,占地极广,而文正诚一家人也就住在军器司后衙里。
马车从军器司衙门正门驶入,直接停在前衙外。
赵瑞先下了马车,转身把谢吉祥扶了下来,谢吉祥才发现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大臣正站在衙门前,同赵瑞寒暄。
文正诚文监正人很瘦,却很挺拔,他长相忠厚,看起来便有一把力气,一点都不像文臣。
他见赵瑞亲自来,脸上满满都是欣喜:“有劳赵大人特地跑这一趟,下官感激不尽。”
赵瑞摆摆手,跟他一起往衙门里走:“本官正巧在庄子上,便直接过来办案,文大人是否已查过家中各处?”
文正诚直接领着他们往后衙行去:“查过的,军器司衙门不大,后衙不过两三处院落,下官同内子住在主院,一儿一女分住两个小一些的院落,其他仆役都住在后面的厢房中,很好查。”
赵瑞点点头:“若是大人不介意,一会儿本官需要审问大人家中亲眷,看是否有令夫人的线索,此外,皋陶司的校尉已经在琉璃庄中搜寻,今日就能有结果。”
文正诚忠厚的面容上,立即浮现出明显的感激之情。
“多谢赵大人。”
谢吉祥跟在赵瑞身后,认真端详这位文正诚,发现他身上的常服皱皱巴巴,显然没有更换,脸颊上也有胡须青茬,应当早晨来不及刮脸,看来对夫人的失踪还是很焦急的。
赵瑞跟文正
诚并肩前行,刚刚跨入后衙内,就听前方突然传来惊叫声。
“走水啦,走水啦。”
谢吉祥心下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几重院落之后,浓烟滚滚而起,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天,也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在一片哭喊声中,谢吉祥听到文正诚焦急的嗓音:“快去请水车,快去啊!”
盛夏的暖风吹起了滚滚浓烟,火光漫天,谢吉祥只觉得热浪铺面而来,她来不及反应,就被赵瑞一把抱住,整个人往后飞去。
哭声、喊声、房屋倒塌声不绝于耳。
谢吉祥抬头看向赵瑞,却发现他依旧淡然。
“不怕吉祥,”赵瑞脚下很快,迅速把她带离衙门,“有我在,你不用怕。”
————
军器司后衙的这一场大火,足足少了半个多时辰才被赶到的水车队扑灭。
待到现场再无烟火,赵瑞才跟谢吉祥一起重新回了后院。
此时的文正诚脸上都是青灰的痕迹,他神情沮丧,看起来很是有些后怕。
“文大人莫急,”赵瑞安慰他,“若是有人纵火,皋陶司一定能查出幕后之人,大人无需担忧。”
文正诚苦笑出声:“这是怎么了,内子还不见踪影,家里又着了火,实不相瞒,下官现在还很迷糊,总觉得今日好似在做梦。”
对于文正诚来说,这两日发生的事确实很玄幻。
赵瑞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一行人往后衙深处走,绕过前面的院落,直接来到厢房之后。
火就是从这里烧起来的,直接把这处的屋舍烧成一片废墟,才终于被灭了火。
水车队这会儿已经收拾好水车和水管,水车队长过来对赵瑞道:“大人,此处应为军器司柴房,一共有两间,还有一间因为堆放了不少杂物,所以火势很急也很猛,不好灭。”
赵瑞点头,看着前面这个湿漉漉的倒塌柴房,问:“什么时候可以进人?”
水车队队长道:“等一个时辰不会再起火,就可以把上面的屋舍搬开,重新收拾。”
赵瑞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文正诚,又问:“此处是如何起火的?”
关于如何起火,这个水车队还真不好判断,队长略沉吟片刻,道:“此时已是盛夏,本就容易起火,柴房
又堆放了大量木柴,一但有火星,被点燃的可能性很高。但属下目前无法确认,当时是何处起火,得等仔细探查才能知晓。”
水车队忙了一个多时辰,赵瑞便也没有强求,只让他们回去休息,待午食过后再来探查。
安排好水车队,赵瑞又对文正诚道:“文大人,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贵府家中又生事端,上下肯定都很惊恐,不如下午再行询问?”
文正诚点点头,没有多言,领着家中亲眷回了后衙。
赵瑞看着满地狼藉的柴房,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
谢吉祥认真盯着柴房看了一会儿,轻声问:“瑞哥哥,你也担心吗?”
是的,他们两个人都很担心。
作为皋陶司的探案人员,他们都很清楚,在这种失踪案子中,失踪之人一旦消失超过一整日,其生还的机会便不大了。
潘琳琅作为文正诚的夫人,她的失踪很有可能跟军器司有关,也可能同其家中的其他恩怨有关,但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一名弱质女流,失踪一整天,恐怕凶多吉少。
原本赵瑞和谢吉祥还想着尽力搜寻,但军器司衙门却着了火。
看着柴房原址一片废墟,两人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
这里面,会不会有失踪的潘夫人?
赵瑞同谢吉祥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不过现场还是烟雾弥漫,泥水横流,实在没办法进人,赵瑞看了看天色,便领着谢吉祥去了琉璃庄里的清扬铺。
清扬铺主打淮扬菜,清淡细腻,口感绵长,除了熏肉烧鸭汤最为有名,还有蟹粉狮子头、上汤小笼包等,虽说因为军器司的失踪案和纵火案心事重重,但两个人还是努力吃了个八分饱。
待用完午饭,分散在琉璃庄各处的校尉陆续回来,苏晨进来禀报:“回禀大人,从昨日到今日都未曾有人看到潘夫人的身影,她常去的几处商户也没见过她的人,她也并未出城。”
也就是说,潘夫人很可能还在军器司衙门。
赵瑞沉吟片刻,道:“去跟护城司通传,所有牵扯军器司及文正诚一家的人丁,皆不可出琉璃庄,让护城司务必守好庄门。”
苏晨拱手退下。
赵瑞推开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谢吉祥说
:“走吧,这会儿军器司应该已经清理干净了。”
待他们再进军器司时,发现后衙中的文家人都很安静,除了文正诚一直等在衙门里,其余众人皆没有出门。
水车队的士兵们已经清理干净路上的泥水,正在一点点搬开倒塌的墙壁。
谢吉祥注意到,文正诚换了一件长衫,人也显得利落了一些。
一行人就这么站在柴房前,安静等候着水车队忙碌,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柴房上面的房顶和墙壁才被搬开一多半。
谢吉祥眼尖,一眼便看到倒塌的房屋之下,有一个焦黑的影子。
“那是……”谢吉祥拽了拽赵瑞的胳膊,示意他往下面看。
赵瑞让她留在原地,自己则上前一步,弯腰仔细看。
那是一个被烈火烧成焦炭的人。
上午的时候火势很大,因为柴房里堆了不少木柴,所以很艰难才灭火,这个被困在柴房里的人,理所当然被烧得面目全非。
赵瑞指挥着水车队的士兵们专门把这里清理干净,这才认真看了起来。
谢吉祥胆子也很大,她小心来到赵瑞身边,低头跟着一起看起来。
被烧死的死者个子应该不算很高,因为烈火焚烧的缘故,比平时要矮一些,身量只有四尺。
死者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烧毁,只有些许残留的焦黑粘稠在身上,看不出颜色。
不过,谢吉祥看到死者的胳膊下面有金灿灿的颜色。
那是被烧化的金子。
会在手腕上戴金镯子的人,大概是个女子。
谢吉祥指了指这些金子,看了一眼赵瑞,赵瑞便果断起身,直接吩咐苏晨:“命人速速进京,把邢大人请过来。”
语罢,他来到文正诚面前,垂眸看向他。
文正诚也看到了那个焦黑的尸体,大概也猜到了什么,神情异常的恍惚,比之上午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瑞定定看着他,少倾片刻,才低声问:“文大人,你可知令正身上是否有什么特征,可以辨明身份?”
文正诚踉跄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赵……赵大人,你这是何意?”文正诚结结巴巴问。
赵瑞低头看着他,目光冷然:“上午时本官问你,是否寻过家里所有地方,你说寻过了,柴房可有寻过
?”
文正诚嘴唇使劲哆嗦着,他最后说:“我……下官只让家中仆役在几处主院搜寻,没有想过后厢房和柴房,不过我也吩咐了管家。”
“琳琅……内子最爱干净,她不会去那种地方的,她不会去的……”文正诚呢喃道。
赵瑞依旧看着他,问:“从令正失踪起,贵府可还有其他仆役失踪?”
文正诚沉默了,他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回避这个问题。
最后,他才低声说:“没有。”
“昨日清晨发现夫人不在后,我就让孙管家去各处查看,他也重新清点府中人数,除了内子一个不少。”
既然文家只失踪了一人,而柴房中又多了一人,那么这个人是否为同一个?
赵瑞上前,亲自把文正诚扶了起来:“文大人,您是否一定要寻到令正?”
文正诚愣了愣,随即狠狠点头:“夫人同我相知相许多年,自然一定要寻她。”
赵瑞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要挨个审问同令正有关的贵府众人,首先就要从文大人你开始。”
文正诚立即应允下来,随后,他的目光又寻到那个焦黑的死者身上:“赵大人,那……是不是?”
他没有勇气继续问下去。
赵瑞声音平缓,比平日要都温和些许:“因为人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该名死者是否就是令正潘夫人,还得等皋陶司的一等仵作到场才能辨认,咱们先行审问吧。”
文正诚似乎对这个说辞松了口气。
他腿上发软,赵瑞招手让一名校尉上前搀扶住他,然后才道:“文大人放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皋陶司既然接手,就一定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一行人从后衙出来,直接去了前衙,赵瑞自行在主位上坐下,请文正诚坐在他对面。
谢吉祥跟赵瑞对视一眼,目光一瞬不瞬落到文正诚身上。
赵瑞轻声问:“可否请文大人回忆,令正失踪前一日,也就是前日时都发生了什么?”
文正诚点点头,他低头喝了口暖茶,脸色这才缓和回来。
“前日……前日我起得很早,内子也起得很早。因为到了夏日,军器司最怕炎热,所以我大约每隔一天就要在衙门里值守一晚,我怕监副年纪大
了值夜辛苦,便想早早过去接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