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入院中,他由亭中坐下,接过婢女给他倒的茶低头吹了吹,才不徐不疾地问道:“你觉得,这世上可有妖?”
王雾诧异:“殿下这是?”
他看着殿下想了想,又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属下不敢妄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景初琢磨着这句话,思起之前在武昭王府,明明是寒凉的早晨,柳织织却轻轻松松地从水中起来。
当时的她,给他的感觉,首先便是想到妖。
她只说是掉水里了,其实未必吧?
正是景初就着柳织织身上的事继续想些什么时,戚若瑶踏入院中,看她的神情,明显透着焦急。
景初闻声抬眸,喝茶的动作停下。
戚若瑶过来便问:“殿下可见到凡凡?”
景初默了瞬,叹道:“若我说,他被雁南抓了起来……”
戚若瑶大惊:“你说什么?”
景初道:“他闯入武昭王府,确实落在雁南手里。”
戚若瑶自然愤怒:“为什么?”
景初觉得,若让她知道是因为柳织织,对她来说免不得又是场打击,他便道:“其他的,你亲自问雁南吧!”
戚若瑶的眉头紧拧着,她稍思,马上离去。
景初看着她的背影,一声叹息。
戚若瑶让人给她备马,便骑马往武昭王府的方向奔,她没想到凡凡会闯入武昭王府,更没想到薛雁南会抓住凡凡。
难道没人让他知道,那是她弟弟?
思起弟弟的身子,戚若瑶一夹马身,更加快速度。
快马加鞭下,她很快到达武昭王府,下马就要往里头奔,却被守卫拦住,她便道:“我是戚若瑶,要见雁南。”
她以为自己的名字好用,偏偏守卫道:“等通传。”
戚若瑶不愉,但忍下。
守卫的办事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出来,却是对她说世子不见客。
戚若瑶沉下脸:“什么?”
守卫没理她。
在她看来,薛雁南简直越来越过分。
若是平时,他不见她就不见她,以她的傲气,转身便走,可这次她弟弟在对方手里,她断是不可能作罢。
她管不得那么多,施用轻功便跳入。
守卫见了,立即喝道:“来人,有人硬闯王府。”
不少人马上追过去。
因着戚若瑶轻功不凡,且对武昭王府极为熟悉,她躲开追来的人颇为容易,并成功由薛雁南的院中落地。
在练剑的薛雁南见到她,便收招。
戚若瑶上前就质问:“你抓了我弟弟?”
薛雁南接过吴意递来的帕子,低头拭剑,没否认。
几名侍卫追过来,将戚若瑶围住。
看来事情明显属实,而且对方知道那是她弟弟,戚若瑶压下怒火道:“他做了什么,你要抓他?”
薛雁南道:“该抓。”
戚若瑶的声音拉大:“他做了什么?”
能让他这般不讲情面。
一次又一次,他究竟将她置于何地?
每次跟她见面,都是吵吵闹闹,薛雁南越发不耐烦,他便直接面无表情地说道:“擅闯王府,刺杀柳织织。”
戚若瑶闻言怔住:“柳织织?”
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所以是因为柳织织?”
薛雁南转身就要走,被戚若瑶拦住。
她再无法压下怒意:“你是不是被她灌了迷魂汤,忘记她是怎么纠.缠你,怎么要杀我,怎么下作的?”
她真是受够了。
她盯着薛雁南,又问:“莫不是你喜欢上她了?”
话虽如此问,但她并不信。
薛雁南闻言,身子微僵,像是被戳到什么。
他一时未答。
戚若瑶越发觉得不妙:“薛雁南,你是不是喜欢上柳织织了?”
薛雁南默了会,说道:“我只是答应过要护她周全。”
这话倒有点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戚若瑶闻言,便咄咄地又问:“为何要答应护她那种人?她是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让你不得不护她?”
她愿意相信,他肯定是被逼的。
薛雁南未语。
戚若瑶讽道:“你倒是守信,连那种人都愿护。”
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还是弟弟,她随即道:“你要跟那种人玩诚信,我不拦你,但你把我弟弟还我。”
薛雁南仍未吱声。
戚若瑶厉声道:“薛雁南,我弟弟身子不好,经不起折·腾,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杀了你。”
这话她确实不是说说而已。
她的话音才落下,就有人来报:“世子,那位少年忽然晕了。”
戚若瑶大惊:“凡凡。”
薛雁南闻言微怔,倒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他看了戚若瑶一眼,便在稍顿后迈步离去,打算去牢房。
戚若瑶立即跟上他。
他们到牢房,便看见瘦弱的戚凡倒在地上,极为可怜。
戚若瑶过去唤他:“凡凡!”
戚凡毫无动静,门被打开后,戚若瑶忙过去将他拉入怀中,见到他消瘦的小脸比之前苍白得多。
她怒视薛雁南:“你太过分。”
为了一个柳织织,居然如此对她弟弟。
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弟弟重要,其他的,她暂时没心情与薛雁南计较,便抱起弟弟就往外走,被吴意上前拦住。
她便喝道:“让开!”
吴意看向世子。
戚若瑶抬脚就去踢吴意,逼得吴意不得不让开。
戚若瑶马上抱着戚凡离去。
吴意想去追,却见世子没反应,便问道:“世子就这样让那少年出去?就怕他在外面乱说话。”
柳织织的事,太严重。
薛雁南沉默了会,终于道:“随他。”
吴意出声:“可是……”
薛雁南转头看了眼外头,稍思后,便吩咐吴意:“注意外头的风向。”
事情说出去,也不见得有人信。
戚若瑶带着戚凡离开后,并未去太子府,等不及的她而是就近去了家医馆,让大夫给戚凡看情况。
好在大夫说戚凡并无大事,只是过于体弱,受了些折.腾。
戚若瑶安了心,才带戚凡回太子府。
后来她一直守在床边,未离开过半步,等了好一阵,才等到他悠悠转醒,便忙问:“凡凡怎么样?”
戚凡看着她:“姐,我没事。”
戚若瑶扶着他坐起,转身欲给他倒茶,却被拉住。
她回头问:“怎么了?”
戚凡紧抓着她,似是在害怕什么。
戚若瑶坐回床边,抚着他的脑袋,又问:“凡凡怎么了?莫不是武昭王府的人对你做过什么?”
戚凡只道:“是姐姐把我带回来的?”
“嗯。”
思起薛雁南为了柳织织,对戚凡做的事,戚若瑶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柳织织……
她暗暗握起拳头。
戚凡最难以忘记的,还是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他见屋内没有别人,便对戚若瑶道:“姐,柳织织她……”
“她怎么?”
“她……好像是妖。”
“……”
戚若瑶瞧着戚凡,伸手抚向其额头。
戚凡将她的手拿开。
他说道:“是真的,我入武昭王府,就是为了杀她,争执的时候,她撞破头,我亲眼看到她的伤马上愈合。”
“马上愈合?”
“对,是马上愈合,速度极快。”
戚若瑶不大相信,便道:“是不是看错了?”
戚凡摇头:“绝对没有看错,这事薛雁南和太子都见到。”
戚若瑶瞧着弟弟,见他不像犯了糊涂。
她问:“太子也看到?”
她思起之前找景初时,他似乎神色有异。
戚凡点头。
戚若瑶稍思,便让戚凡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都与她讲了遍,听过之后,她陷入沉默。
未亲眼见到,她仍难以相信。
可是她不由想起之前她给过柳织织的那一匕首,当时明明是直中要害,能直接毙命,可对方却并未死。
当时她还以为,是她失了手。
戚凡拉了拉她:“姐,那是不是邪术?她是不是妖?”
他在话本里看到的妖,就会这样。
戚若瑶回神,见弟弟害怕,便抚着他的背,安抚道:“不用多想,无论她是什么,有姐姐在。”
话语间,她若有所思。
戚若瑶默了会,又对戚凡道:“你现在太虚弱,再歇息会,让素缘陪着你,我去太子那里问问情况。”
戚凡点头。
戚若瑶扶着戚凡躺下,给其盖好被子,将素缘唤了进来。
她对素缘稍加嘱咐,便离去。
她踏出院中,未想抬眸就见景初正朝这边走来。
她便顿足。
景初由她面前站定,与她四目相对了会,才出声:“我听说你已将戚凡带回来,他的情况如何?”
戚若瑶看着他,怀着探究。
景初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戚凡将柳织织的事,都告诉了你?”
戚若瑶问他:“所以事情是真的?”
如此,倒是惊奇。
景初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道:“无论如何,此事确实非同小可,你最好还是闭好口风。”
戚若瑶压下不悦:“你在护着她?还是薛雁南的意思?”
景初道:“他的意思。”
他没忘薛雁南是如何因为柳织织威胁他的,事情若传出去,肯定会被算在他们这几个人头上。
他并不想得罪薛雁南,也是为戚若瑶好。
何况事情确实太大。
这个答案,自然让戚若瑶不快,她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意又升起,随即忍耐着问道:“他如何与你说的?”
景初实话道:“为了柳织织,威胁我。”
戚若瑶闻言怔住。
景初看着她的反应,叹道:“若瑶,对于他,你还是不要抱太大指望,或许你们真已经过去了。”
以他看,他们的感情该是回不去。
戚若瑶难以置信,薛雁南为保护柳织织,能做到如此地步。
居然威胁景初?
她思起今日薛雁南对她说过的话,一时未语。
他明明是被逼的,何必如此尽心?
景初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想再说什么,她却忽然沉沉地打断他:“你不用多说,此事我会保密。”
话罢,她转身入了院。
景初现在说的每句话,都不是她愿意听的,她也绝对不会相信薛雁南会放下她,转而喜欢上样样不如她的柳织织。
那个下作的东西,算得了什么。
但那种祸害确实该死。
她的眸中露出寒光,一定要柳织织死。
此时远在城外的马车里,一直被唐离固执地搂在怀里的柳织织,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阿嚏!”
颇为不巧,溅得唐离一脸湿。
“……”
唐离的脸色不大好看。
柳织织忍下笑,抬起袖子给他擦脸:“别气,平时你也吃得欢。”
唐离闻言,脸色稍有缓和。
他看着她:“经你提醒,我发现今日我还没吃过。”
话语间,他搂紧她的腰身。
柳织织想了下,道:“之前不是亲了?”
“但没吃。”
唐离低头就要去覆上她的唇,马车却在这时停下,外头宴七道:“公子,已到之前您挖少夫人心的地方。”
“……”
唐离抿起嘴,脸上失了表情。
柳织织闻言,马上推开他,过去撩开车帘。
她将周遭瞧了瞧,发现是个寂静的林子,极为荒凉,哪怕是白日,也透着阴森森的感觉,怪让人不适。
她道:“这就是你挖我心的地方?”
估计这里时常被人弃尸,才会如此死气沉沉。
唐离没给她回应。
柳织织没管他,便要马车,却忽然被他拉了回去,重新撞回他的怀里。
她不解问他:“怎么了?”
唐离绷紧着俊脸:“以后不要再给我提心字,更不要提挖心,以后任何有关字眼,都不要说。”
柳织织问他:“为什么。”
话出口,她才反应过来原因,不过问都问了。
唐离道:“听我的便是。”
柳织织点头:“好吧,随你。”
才多大的事。
她推开仍旧不愉的他,过去下了马车。
她缓缓行走着,继续打量四周。
说起来,她当初穿越过来时,这具身体的心刚被挖走,那时的她浑浑噩噩的,对这里还真无半点印象。
她唯一印象,就是疼。
她下意识抚向自己的胸口,想想当时那个窟窿,真恐怖。
无意间,她见到地上有东西,便上前蹲下查看。
是血,黑乎乎的。
大概是因着当时留在这里的血量太大,哪怕经过这么久的风吹雨打,地上的血迹仍旧极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