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圣旨交给富察舜华,被嘱咐道:“你先进去伺候皇上吧,我先回宫洗漱一番再来。”
魏珠微微躬身,恭敬道:“娘娘的礼服已经在赶制,必会在大典前半月交到您的手中,只是还得量体裁衣,确定尺寸,一会儿内务府的人便去景阳宫了。”
富察舜华微微颔首,朝着前面一群人微微挥手,“都起来吧,也都回去吧,皇上暂时不想见人,已经躺下休息了,他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就别打扰他了,免得杂七杂八的声音传到他耳中,心中更是烦闷,于病情着实无益。”
惠妃强自扬起一抹笑,却实在笑不出,袖子底下的手都在颤抖,“既如此,那我们就暂且退下了。”
“若是皇上醒来,还请帮我们带个好,再速速命人通报。”
说罢,拉着八阿哥,甩袖离去。
九阿哥夫妻尚在云端一般,只觉得脚底下都是软绵绵的。
汗阿玛不是曾说过,他克妻,不欲再立皇后,免得日后万一又是先于他芳华凋零,惹他徒增伤心吗?
九福晋身后站着弘昭与弘昶,只觉得这辈子都没今儿来得冲击大,刺激大,她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在梦里。
她伸出手,悄悄摸了摸,掐住了身边儿子的胳膊,一拧——
“嘶——”
弘昭的抽气声响起,听到声音的人都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心中一个咯噔,忙上前道:“玛麽,皇玛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也不知道啊,这样,你们一家子,都去景阳宫坐着,房间有的是,皇上如今喜静,你们不便呆在这儿。”
“其余人,都散了吧。”
她朝着丹陛下走去,众人自发地让开路,九阿哥一家跟在后头。
富察舜华面上带着淡淡的疲倦之意,“走吧,先回去,你们也歇歇,一路赶过来,也没怎么喘气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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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涅,这怎么回事?如此突然?”
富察舜华倚靠在椅子上,揉揉眉心,“说起来,听皇上的意思,还要感谢你去世的乌库玛麽。”
九阿哥一怔,“您是说?是她临终前推了您一把。”
“虽然太皇太后并未明说若立后,必要是我,可意思却是十分明确……”
她定定地看着九阿哥,“所以,有生之年,只要科尔沁部不违法乱纪,有违国法,我活着,就会庇佑科尔沁。”
“你明白吗?胤禳?”
眼中是浓浓的郑重严肃。
他额涅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唤他,足以说明,这件事的重要。
他点点头,“额涅,您放心,我与您,此心相同。”
“乌库玛麽帮着我们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我们自当投桃报李。”
虽说这其中未必起了多大作用,可真的就只差这关键一步了。
“你汗阿玛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额涅说不高兴是假的,但是他对你的期望不只是守护好这江山社稷,更希望你不要对自己的手足兄弟,痛下杀手,希望太子与大阿哥类似的悲剧,不要再重演。”
九阿哥眸光闪烁,微微阖眼,半晌无言。
最后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似散了许久以来的郁气,“儿子知道,留下性命可以,安享晚年也不是不能,只要他们听话安分,尤其是老八。”
“众兄弟中,唯他,与我争锋最是厉害,且各样手段,栽赃陷害,层出不穷,儿子自问不是个大度人,但也不是心胸狭窄的,只要他安生过日子,做个闲散王爷,不伤天害理,叛逆谋反,我不会管他,但是若他不知悔改,那也怨不得儿子了。”
富察舜华胳膊支着脑袋,淡淡道:“我自然省得,你如何闲置他,都要留着他的性命,以安朝臣之心,天下百姓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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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八年五月十八日,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陌生却也布置喜庆的宫殿,一身皇后吉服的自己,以及脑子上沉甸甸的感觉,都告诉她,她已走到了这个世界几乎大部分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位置。
富察舜华不大愿意住进坤宁宫,总觉得不如住了几十年的景阳宫舒坦,只是祖制如此,还是将少量的东西搬进的坤宁宫。
她又将每日的晨昏定省取消,日日去为康熙侍疾,只期望能叫自己心里舒坦些。
这些年,她已经看着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泛泛的人离世。
哪怕是如她这般有些没心没肺的人,都不由生出一丝怅惘之感。
八月二十三,富察舜华刚踏进乾清宫的寝殿,就见到了已是能自己下床,神色也回转了的康熙。
只是人依旧消瘦病态。
脚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皇上今儿精神倒是好了些,正巧,妾叫人做了川贝枇杷汤,您尝尝。”
她解下身上的披风,身后有人就挂在了一旁的木施上,坐下道:“趁热,快喝吧。”
康熙深深地看她一眼,眼中是世事看尽的了然,摇摇头笑道:“等等吧,等到温了,朕就喝了。”
“朕刚刚已经叫魏珠将孩子们和文武大臣都传召了来,一会儿便也到了,你回避一下。”
闻言,富察舜华一瞬间便是泪意上涌,心中漫上不可抑制的悲伤。
这个人,就算是她不喜欢他,却也可以肯定地说,他对她是很好的,从未亏待。
大半辈子了,哪怕她不曾对他有过男女之情,也一起走了这么多年,情谊自然是有的,如亲如友。
她起身,掩住自己的失态,“那妾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行退下了。”
待她走后,康熙看着面前的汤水,叹了一声,慢慢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皱眉道:“不够甜啊。”
真是老了,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她。
他不由哂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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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皇子们与文武大臣一齐涌入,乾清宫这几个少有地又热闹起来。
下午未时三刻,皇宫丧钟响起,足足二十七下,深沉厚重的声音响彻整个紫禁城。
无数人听到声音,转身,看向内城的方向,心中波涛起伏。
“皇上临终旨意,立皇九子胤禳储君,为新帝之选,其生母皇后富察氏,自当尊为太后。”
乾清宫内,众人跪。
“臣等——恭请新帝,恭请太后。”
“恭请新帝!恭请太后!”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了,很仓促,大家见谅,明天会有个番外,放上来就正式完结了。
这本书写得挺纠结,我这如果没男主,差不多就和无cp差不多了。主要是作者不会写感情,真有感情,我觉得我也会写得稀烂,就很无奈。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对我的支持,下本见,希望那时候,大家都能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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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番外
慈宁宫。
富察舜华拿出一个保存了许久的匣子。
有多久呢?
久到里面上好的澄心堂纸, 都微微发皱卷边,泛黄了。
“你回府告诉二哥,叫他别猪油蒙了心, 这次划定大清与俄的边界,能多划就多划,他如今是皇帝的舅舅,出了任何岔子, 或是吃里扒外,都有可能叫皇帝与他在后世背负无数骂名, 叫富察家面上蒙羞,事关领土完整, 万不可轻忽。”
“他若是有了别的心思, 我大可以将他换掉, 使臣不缺他一个。”
“这些年,二马吃尽天下草,他也是真的飘然了。”
她抚摸着手上的匣子,秋云点点头, “奴婢这就将话转达给廖凡,叫他出宫说与二老爷听。”
富察舜华挑出几张纸,递给墨竹, “誊抄后, 送去工部办事处,就说这是哀家从一个洋人的手札中翻译出来的水泥制法, 叫工部看着研究。”
她原本就是理工科的学生, 但她知道,时间足以冲淡人的记忆,包括潜意识里的知识。
这些后世的知识, 她就趁着她还记得的时候,都写了下来,细细保存,以期日后可以用上。
没想到,最后真的用到了。
她也敢拿出来了。
她也想为这个时代争一争,为所有的不公正争一争。
或许这一辈子,她只能呆在这一处宫墙中,或许,日后都不会有多少人记得她,但她希望,日后这个地方,会有越来越少的人进入。
力量绵薄又如何?
至少,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
秋云小心地接过来东西,十分宝贝。
她们知道,自己主子一直宝贝这个匣子,也没多过问,接了纸张,便开始研磨,按着誊抄起来。
“水泥?这是何物?”
“据说是能够加固房屋之物,是太后搜集的孤本中抄录而出,也不知是真是假。”
“管他真假,左右有皇上兜底,这东西做起来看着也不难,七八日的事情,就算是要烧制,窑也都是现成的。”
“就是这压碎石灰石成粉末,不大好动,等着,去找几个人来,一道试试。”
工部掌管修桥造路及一些修缮事宜,养心殿的权责都移交给了他们,更别说还有太后的意思在,取用东西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按照比例,一步步配好,等到开始加水调和,已经是第三日下午的事情了。
那些人锤锤肩膀,“哎哟,真是累了,这两天一直忙着这东西,还烧手呢,我这身上,现在都红彤彤的,过两日,就该蜕皮了。”
“等明儿来,就干了,真如这其中所说的那般,坚硬如青石?还可加入石子儿,更坚固?”
“若真是这般,那以后修桥造路,可方便多了。”
第二日,众人兴冲冲地来了院子,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一脸欲哭无泪,“诸位大人,你们这是弄得什么东西,还不是石头,死死地黏在地上了,小的还成,稍微大块儿的,用力都戗不下来,奴才也没办法了。”
这些日子,也把他折腾够呛。
“那石板子如何了?”
一听到戗不下来的硬石头块儿,许多人就想到了那水泥,“哎呀,那上面写着,还得洒水,就和咱们冬日需要在手上涂一些蛇油膏防皲裂一般,那我得去试试。”
“嗬!这才多久啊,外面就成硬石板了?这东西,若真是成了,修路也是好的啊,比咱们年年修官道都强,城中青石板也不必年年换了,省下多大的开支呢?”
有人便笑道:“你说你,工部的倒操心起了户部的活计,快洒水吧,免得干透了。”
“对对对,你说得对。”
四日后,水泥板彻底干透,众人敲敲打打,甚至找来了人,用锤子打杂,下了十分的力气,才砸出裂纹来。
“快把皇上太后请来,这真是好东西啊,造价低,材料寻常可见,上手更是容易,且质地坚固,还可掺进石子,日后工程若是沿用,利国利民,利国利民!”
不多时,富察舜华母子便双双到了工部,皆是喜形于色。
尤其是胤禳,他原本以为皇额涅不过就是心血来潮,来了兴致,想着她老人家好久都没这般热情过,也就随她去了,没想到,竟给了他这样大的惊喜。
“既然这水泥问世,你们接着改进,日后修路,建造堤坝,甚至是房屋,少不得就要靠着这个宝贝了。”
母子二人到了慈宁宫,许久,胤禳才开口道:“额涅,我知道,这东西,您保存了几十年了,可当初汗阿玛在世的时候,您为何不拿出来?只单单一个羊毛,毛衣织法,若有了这个,我们母子的路,不知道要好走多少啊。”
“你高兴糊涂了?康熙四十七年前,太子尚在,我也没什么叫你去拼的想法,那时候拿出这个,是叫你汗阿玛和太子都盯上咱们母子?若是景太子薨逝后拿出来,你风头是出了,少不得要被打压,没准儿比没拿出来的时候还难。”
胤禳一个激灵,做到帝位多年,他原本的警惕之心也散了七七八八,但还知道好赖。
却仍忍不住为康熙辩解:“汗阿玛他不是……”
“他是。”
富察舜华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轻轻放在桌子上,带出了清脆的声响,“我比你了解他。”
“可皇帝啊,我拿出这些,也是有要求的。”
“额涅……儿子的就是您的,说这话,未免生分了我们母子之情,你我母子,互相扶持多年,没有您,哪有儿子今日?您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便是了。”
富察舜华挑眉,“你这话,倒叫我心中熨帖得很,当真是没白养你,懂得孝顺了。”
“您是我亲娘,自小看顾我,我不孝顺您,难不成还要孝顺您偏宫里那几个儿子专与我作对的太妃吗?这把,您可是为大清立下了不朽功劳,哪怕是叫儿子给您立庙,就算百官弹劾,儿子也能压下去。”
“那就好。”
她看了眼难掩兴奋的儿子,“那我要你,修改大清律法女子继承权问题,除宗族祭田等不可分配之物,正室所出女儿,享有与除嫡长子外的嫡子一般的继承权,参与生母嫁妆分配,庶女享有父系继承权,女子嫁妆,夫家不可擅动,若有孤女,双亲亡故,无三代以内近亲族人,家产刨除上缴国库部分,其余均为女子财物,可立女户,便是同族之人,不得动用,哪怕是族长……”
说了许多,她呷了一口茶。
“还有女子裹小脚,我知道这是从江南之地传来的,我朝女子历来崇尚天足,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糟践自己身子,若是父母主使,那是为人昏聩糊涂,为父母不慈,若是自己同意,那是不孝,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别想踏进皇宫大门。”
能入皇宫的女子,要么是宫女,要么是秀女,冲着为妃为妾来的,要么就是命妇们。
不能进皇宫大门,那与在府中的妾室何异?
“自然,若有官员敢叫此等女子入府,哀家不管他们是充作丫鬟,还是通房,这样畸形的审美,这种人心理多多少少都有问题,你敢叫他为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