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杳听见脚步声停在走廊另一边,接着是开门与关门的声音。
宋渌柏怎么没有住楼上?像这种别墅一楼的房间也像二三层一样自成独立整体,衣帽间浴室俱全,但通常都空着或给客人住,主人都住隐私性更好的楼上。
吃饭的时候她没忍住问了他,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为了打破这种相对无言的尴尬氛围。
餐厅里安静得有些压抑,餐具冷冰冰的轻碰声加重了这种感觉。
“一楼方便。”四个字简单明了,下一秒甄杳面前的盘子就被人拿走。
“哥哥?”
宋渌柏没说话,她只能听见餐刀切割食物的动静,很快盘子又放了回来。
他代替了在老宅时宋延辞一贯的“工作”。
“谢谢哥哥。”她真心实意地扬起一抹笑,然后放下刀用叉子吃起来,吃的时候忍不住分心琢磨,他住在一楼会不会是因为自己?
晚餐之后周惠几人纷纷打来电话,最后一通是刚做完手术的宋延辞打来的。挂断之后没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甄杳本以为是谁还有没说完的关心叮嘱,直到语音助手告诉她来电人的名字。
她笑容僵住,抿紧唇深呼吸几下才接起来,“外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外婆?打这么多通电话都是忙线,是故意挂断的吧?”
“不是的,刚才有好几个人给我打电话。”
“好几个人?你有几个朋友?竟然还撒这种谎骗我,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
甄杳心里闷闷的喘不过气,不再解释。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对面的人停了停,生硬地缓和了一点语气,“外婆也是联系不上你着急,没有怪你。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想……”
甄杳正沉默地听着,一楼某扇门突然打开,她想也不想就站起身朝房间走。
她不想让宋渌柏听见。
两个人在走廊上相向而行,他步伐比平时略快,很快就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忽然,她手里一空。
“别再打扰她。”他声音里冷淡锋芒毕露,比去蒋家那天更甚,说的话也依旧毫不留情,“如果是所谓的‘关心’,她更不需要。”
然后甄杳听见了挂断电话的提示音。
“现在你是宋家人,不用受这些委屈。”宋渌柏收敛了声音里的冷意,“这种电话不想接就不接,接了也不用顾忌什么。”
面前的少女低着头迟迟没有回答,他蹙眉问:“记住了吗。”
“你怎么知道……”知道自己并不想接这些电话。甄杳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直接消音。
“全写在脸上了。”
她背靠着走廊墙壁,像站在学校走廊被老师训斥似的,“可是她毕竟是外祖母,我不会让他们欺负我,却不能什么也不顾忌。”
“言语上的伤害就不叫欺负?”宋渌柏的声音愈发严厉。
甄杳沉默。
过了几秒,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过,再开口时声线略平缓,“你可以继续这样,别的事情交给我。但如果受了委屈或者他们找上你,你该怎么做?”
“不理他们。”
“……”
“我再问一次,你该怎么做?”
甄杳愣了愣,“告诉你们?”
“告诉谁?”
“你们。”
宋渌柏不说话。
几次回答都不对,甄杳忐忑地握了握自己的手腕,越发局促起来。
她该回答什么呢?
忽然间,甄杳脑子里灵光一现,不确定地小心翼翼道:“告诉……你?”
他没有立刻回答,隔了几秒才惜字如金又克制地“嗯”了一声。
她一窘,心里又暖暖的,小幅度地点了几下头,小声答道:“我知道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如果是她突然间有了这么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妹妹,短时间内她恐怕没办法做到对对方这么好。
所以,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善良的人吧?
“谈心”结束,宋渌柏转身重新走进书房。
他站在桌前,垂眸面无表情地拨通某个号码,半垂着眼帘的样子显得过分冷漠,和刚才在走廊上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宋总。”徐承几乎是第一时间接起了电话。
“让人给蒋氏和路氏找点麻烦,”宋渌柏漫不经心地翻动文件,分神道,“让他们没精力妄想。”
“宋总,如果这样的话他们总有蛛丝马迹可循,很快就会知道是宋氏的意思。”
他手指一停,眉眼间的讽意夹杂着淡淡的轻蔑,显得冷血。
“那就让他们知道。”
通话结束。
宋渌柏瞥一眼空了的杯子,端起来转身走到门前拧开把手。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门外的谈话声就先一步顺着缝隙飘了进来。
“小姐,您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哥哥他有女朋友吗?我怕有的话,我在这里会打扰他们。”小姑娘的声音透着点娇憨。
他目光顿了顿,轻轻一挑眉,片刻后垂眸半掩住眼底极淡的笑意,刚才通话时冷厉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朋友?”
听见身后传来的三个字,甄杳身形顿时一僵。
男人从她背后走过,语调淡漠且漫不经心。
“家里有你一个就够麻烦了,没精力再应付别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快捷键:你对我做了什么???
宋渌柏:(沉默)
(记住它!要考的!!
(今天的白白哥哥有天凉王破那味儿了
第12章 凑一对
……麻烦?
甄杳愣了愣,心底蓦地一凉,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小姐,您别误解先生的意思。”林叔见小姑娘脸色微白,忙压低了声音道,“如果先生真觉得麻烦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管的,这些天先生对您如何您心里肯定也有数。”
“真的吗?”
“当然了。”
甄杳心慢慢稳当地落回去。林叔说得对,不仅是在这里,还有在老宅的时候也是几次三番地照顾她帮她,她这么想不就等于辜负了他的好意吗?
她想着想着反而还有点愧疚。
宋渌柏不紧不慢地从厨房走出来,长指随意握住杯壁,垂眸喝水时状似无意地一掀眼,看到的就是少女心事重重又有点愧疚的模样。
上下滑动的喉结一顿,他看了林叔一眼,微微蹙眉。
……
书房里的人翻动纸张,钢笔利落地在尾页带出凌厉潦草的几笔。
“明天老地方,来不来?”
手机摆在一边,宋渌柏眼也不抬,“没时间。”
“不是吧,真要接着做你的好哥哥呢,你自己说说都推了我们多少回了。”
“忙公司的事。”
“什么公司的事,那天宴会上大家可都看见了,你跟母鸡护食似的,我们以为你哪根筋搭错了。现在小姑娘住你那儿,说你不是为了把人看得严严实实的,谁信?”
沉默两秒,宋渌柏有点烦躁地扔了钢笔,“没必要跟你解释。”
“行,允许冷血动物突然爱心泛滥。”周誉时轻笑,不以为意地挂了电话。
手机急促响了几声挂断后的忙音,接着黑屏归于安静。
宋渌柏拧着眉,闭眼仰头靠在椅背上。
爱心泛滥?他轻嗤。
其实他很早就见过她了,去蒋家那回并不是第一次。第一次见时她穿着校服坐在学校围墙上,一只手窘迫地压住被勾住翘起来的裙摆。
少女发丝柔软,神情明媚鲜活,瞳眸的颜色像他酒窖里珍藏的某瓶酒。
那时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一年后再见她像变了一个人,瘦弱得仿佛是挂住病号服的竹竿。
他一生顺风顺水,轻而易举能将许多东西踩在脚下,从没怜悯过谁,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这种东西。直到某天在医院走廊上,一把将某个轻飘飘的黄毛丫头从窗边拽回来。
他这辈子唯一可以称之为“可怜”的情感,大概就用在她身上了。但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有点当局者迷过了头。
换做以前,他也会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匪夷所思。
半晌,宋渌柏又拨回去,电话很快被对方接通。
他重新握住钢笔,淡淡道:“明晚几点。”
*
“陈老师,小姐的书房在这边。”
甄杳原本正坐在书桌后等着,听见小佳的声音后赶紧转身朝向门的方向。
“陈老师。”
陈页走进来,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力道温和。
甄杳不习惯这种触碰,想躲开的前一秒下意识忍住,接着听见陈页又说:“虽然说是上课,但我们都清楚你目前的水平根本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所以或许我们应该安排点别的内容。”
“什么内容?”
“过些天我要参加一场英语辩论赛,你愿不愿意来看看?辩题很有趣,能拓展知识面。”
“可是……”甄杳想到了上次采风的意外,“我哥哥可能不会同意我出去。”
“为什么?你已经成年了,就算没成年你也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自由。”
“他们只是担心我。”
“我倒觉得你很能照顾好自己,他们对你保护过度,把你想得太弱了。”
甄杳抿着唇没接话,陈页或许是出于好意,但她不太喜欢这样他这么说,只能先应下来,将话题打住。
陈页好像对她的回答很满意,手又在她肩上安抚似地拍了一下。
……
甄杳打定主意要在一起住的这段日子里不给宋渌柏添任何麻烦,而这几天也正如她所愿,两个人相处得很平静。
至于陈页说起的辩论赛,她暂时没有提。
晚上睡觉前小佳照例给她端了一杯牛奶,她坐在落地窗旁边,晚风轻柔地吹进来,外面树叶簌簌地响。掌心里的牛奶杯暖融融的,让她格外放松。
突然,甄杳脸上一凉,有什么很小的东西“啪”地一声贴了上来,还有些刺刺的。
她一愣,手本能地抬起来摸过去。脸上的东西却蓦地“飞”到她颈侧,让她的手扑了个空。
电光石火间甄杳脑海里已经有了无数种可怕的猜测联想,她小小地尖叫了一声,胡乱放下玻璃杯后就猛地起身跳开。
“怎么了?”男人几乎是立刻就从书房大步走过来。
对虫子的恐惧战胜了一切,甄杳想也没想就往宋渌柏的方向跑去,因为看不见所以跑得有点跌跌撞撞,“哥哥!虫子虫子!有——”
扶手上的玻璃杯慌乱中被碰倒,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吓得她一个瑟缩。
“别动!”对方一把将她接住,严肃干脆地喝止,同时手稳稳地抓着她的肩。
甄杳只被吓住了一瞬,接着就在男人俯身不知在看什么的时候一个劲地往他手臂上埋,手无意识地紧紧揪住他的衣服。
“哥哥!!”
宋渌柏原本想低头去看她有没有被碎片划伤,结果小姑娘不管不顾地一直埋头往他怀里钻。几次尝试都失败,他不得不用一只手半抱住她,拧眉无奈道:“哪有虫子?”
“好像跑到脖子上和背上了!它是不是钻进我衣服里去了?”
甄杳浑身汗毛倒竖,努力憋着到了嗓子眼儿的尖叫声,憋得眼眶都湿润了。
一只手忽然探近了撩起她散落的发丝,格外生疏的动作慢吞吞的,让她颈侧连接发根的地方都泛起酥麻来。
“哥哥……”她抖着声音催促。
“没有。”
“怎么会没有,它明明飞到我身上了!”
宋渌柏沉着脸又在她白皙的颈侧瞥了一眼,耐着性子帮她再次逐一排查身上各处,也是这会他才意识到了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她还真是被吓到不管不顾了。
但他心里却忽然有种恶劣的满足感。
“站好,别乱躲。”
“那你快一点。”
片刻后,他再次道:“没有。”
“可是——”
“你说的是这个?”
甄杳还没回过神,握紧的手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松开,紧接着塞进来一个凉凉的不明物体。
“啊!!!”
她短促地尖叫一声,拼命甩开右手将东西扔出去,立刻就要往后退一大步。
忽然,一双手臂将她径直从地上抱了起来。
“哥哥!”她涨红了脸,徒劳地蹬了一下腿。
男人恍若未闻,像抱小孩那样半提半抱着带着她往前走了两步,脚下隐约听到一两声踢到玻璃的动静。
“脚不想要了?知道有碎玻璃还往后踩?”越过一地碎屑,宋渌柏将她放了下来,语气严肃且不悦,“胡闹什么。”
“……我忘了,可是我都多大了,你……”
“多大了?刚才还抱着我说害怕虫子。”
甄杳立刻一个哆嗦,将手举得远远的,“我都说害怕了你还用虫子吓我……”
委屈又愤怒地控诉到一半后理智回笼,后半句话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音。
既因为害怕也因为急着想洗手,她急匆匆地转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