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亲密——荔雾
时间:2020-11-16 09:20:54

  她往后仰靠在堆叠着柔软枕头的床头,一只手摸了摸另一只手的手心。
  刚才握袖扣握得有点用力,边缘硌得掌心有点疼,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可是她却还沉浸在“那个陌生人是宋渌柏”这件事带来的冲击里。
  从前她就设想过,这份陌生的善意悄悄藏在心底就好,她也不会去找那个人,不会想知道是谁,不会想再见面,被陌生人看见狼狈懦弱的一面好像也不算太丢脸。
  但是那个人竟然是宋渌柏。
  所以他救了她两次,一次是医院窗边打消她轻生的冲动,一次是把她从火坑里带走。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沮丧,但是那天的画面却又一次在脑海里重现——风声、冷冰冰的消毒水味,攥住她后衣领的力道,还有他一言不发重重关上窗户的动作。
  像温热的水淋在心尖,有什么融化后向内塌陷。
  最近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把她的思绪搅得凌乱不堪,现在这事又成了新一把投进火堆里的干柴。
  甄杳双手相叠,放在左胸口。
  “咚、咚、咚”,心跳的震动一点点波动传递到掌心,让她轻轻长呼出一口气。
  ……
  第二天到启安的时候宋延辞果然正在门口等着,甄杳被他带到精神科的诊室跟许丽聊了好一会,结束后又被他亲自送到门口。
  “哥哥?”察觉对方忽然停住,她茫然地喊了一声。
  “司机不在,”宋延辞失笑,“渌柏来了,人应该是他打发走的。”
  甄杳一愣,一下就紧张起来。
  “肯定是来接你的,我送你过去吧。”
  说完,宋延辞牵着她走下台阶,一直到门侧私家车短暂停靠的位置才停下。
  “人交给你了。”
  “嗯。”另一道嗓音淡淡响起。
  两个男人言简意赅地完成交接,少女被妥善安置在副驾,甚至安全带也有人亲自系好。
  很快,车起步开走。
  “哥哥,你怎么我有空来接我。”甄杳连声音语调都有点不自然了。
  “今天不忙。”
  “……噢。”
  她从没想过,就这么坐在同一辆车内、坐在他旁边都能让自己紧张到心跳微微加速。
  那件事,要说吗?
  宋渌柏既然当时救了她,再见面时肯定认出了她来,这样单方面藏着掖着好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哥哥。”
  宋渌柏开着车,分心回应:“嗯?”
  “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
  “你来宋家接我那次,不是你第一次见我吧?”
  原本姿态闲适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忽然不动声色地慢慢收紧。
  宋渌柏指腹轻轻摩挲方向盘表面,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直视着醒目的红灯,却仿佛透过回忆在看别的什么。他沉眉敛目地平静开口:“为什么问这个。”
  第一次见她?她想提那封情书?
  或许她会意识到“两封”情书之间的联系,但会直接当面问他?不见得。
  “我这里有一枚你的……”甄杳攥紧手,“你的袖扣。”
  她说完这句后,车里很安静。
  “袖扣?”
  “我还在住院的时候,在医院走廊,你救过我对吗?”万事开头难,继续说下去比她想象中容易,“当时我不小心把你的袖扣扯下来了。”
  宋渌柏缓缓松开手,同样是面无表情,却微不可察地松动。
  “你觉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什么?”副驾上的人显然慌了,“我们、我们不是在说袖扣的事吗?”
  “我还以为你想说第一次见面。”
  “不是的。”甄杳干巴巴地笑了笑。
  他两句话都在强调“第一次见面”,明明就是别有深意。可是他想暗示她什么呢?
  她没勇气深想,眼下也没工夫深想。
  “那次是你救的我,对吗?”
  “救?”宋渌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我。”
  已经确认的事得到他亲口证实,甄杳心里五味杂陈,但已经比昨天镇定了许多。
  “之前没机会说,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说。”她讷讷,“谢谢你当时拉住我,我那时候太冲动了。”
  让他见识到自己那么冲动、不理智且懦弱的一面,其实她觉得很丢脸。
  男人没说话,忽然,车蓦地驶向右前方,然后平稳地停在路边。
  发动机熄灭,车窗外是驶过车流的隐约嘈杂声,反衬出车内绝对的安静。
  呼吸在一片静谧中清晰可闻。
  “袖扣还留着?”宋渌柏问。
  甄杳默默点头,“还留着。”
  “为什么留着。”
  她咬紧唇,讪讪地竭力找了个理由,“当时没想到会失手抓下来,想找机会物归原主。”
  “不是说以为不会再见面?”
  前后矛盾的话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拆穿,甄杳一窘,哑然片刻后才低声道:“那也不能随便扔掉吧。另一只你还留着吗,我把我这里的还给你,物归原主。”
  “我关心的是袖扣吗。”他平静的嗓音没什么温度,“物归原主不如物尽其用,就放在你那里,让它时时刻刻提醒你别再做这种蠢事。”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当时我只是……没想明白。”
  “你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说来听听,现在想明白了什么。”
  甄杳沉默半晌,“爸爸妈妈他们不会想让我去死的,他们想让我活着。”
  不然也不会在撞车后,还挣扎着喊她的名字,转头来看她最后一眼。
  “他们庆幸你生还,你却在抹杀这份庆幸。”宋渌柏语气冷淡而严肃,“让自己身处痛苦或许是赎罪的方式之一,但对爱你的人来说这不是赎罪,是酷刑。”
  “对你的父母是这样,对我——”他难以察觉地停顿一下,“对我们来说,同样。”
  她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从前用来劝慰自己的话,第一次被人以毫不留情的言辞重重塞进脑海里。
  “哥哥……”
  宋渌柏却继续将这些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句子说给她听。
  “就像失明不是你的□□,也不是你能用来减轻负罪感的工具。与其他人无关,它对你来说永远是无妄之灾。”
  甄杳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犯了错被推上讲台的坏学生,错误被赤.裸裸地撕扯开。
  如同悄悄和同学说羡慕生病不用上课的同桌,并偷偷淋雨企图达成生病的目的,却被老师老头,并发现了前因后果。
  这些被她刻意忽略的问题,都被他不容反抗地揭开。
  这冲击使她血液不自觉上涌,头也因此而胀痛起来,额角和后脑还一阵阵地抽疼。
  她头靠着椅背,转过脸朝着窗外咬唇忍耐,不想被驾驶座上的人看出端倪。
  过了会儿,不适才随着褪下的血液散去,宋渌柏的声音再一次在车里响了起来。
  “没有人会对你说这些,我宁愿做这个恶人。”
  “你说的对。”甄杳揪紧衣裙下摆,内心远没有勉力营造出的平缓语气这样轻松,“除了你,不会有人再对我说这些。”
  “但你必须清楚,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
  说完这一句,宋渌柏停顿半晌。
  他当初以为那只是偶然一次善心大发与心软,后来发现那只是个开始而已。
  “就当我是在心疼。”重新发动车子的一刹那,他淡淡道。
  ……
  从那天把她从启安接回老宅之后,宋渌柏又忙碌了起来。过了两天,甄杳从新闻报道里得知宋氏的投资项目获得初步成功的消息。虽然是初步,但获益与前景已经震撼了许多人,舆论风向顿时改变,股价也一路上涨。
  她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狠狠地松了口气,忍不住替他也替宋氏高兴。
  只不过陆霜琦再次来老宅的时候也和她提起了这件事,言辞间都是赞叹和仰慕之情,听得她坐立难安。
  甄杳从不知道自己的独占欲会有这么强,强到甚至不能忍受别人仰慕崇拜的口吻,这种念头甚至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却又没办法控制。
  “陆老师,上次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格外难受,闲聊时只好提起要电话号码的事,希望能借此让自己冷静一点。
  “没什么,”陆霜琦笑了笑,“忘了给你说了,那天我和周姨打电话联络,她把宋少的号码给我了。”
  “……是吗。”甄杳一愣,接着僵硬地弯起唇角笑了笑,“那就好。”
  陆霜琦待了半个上午就走了,并没有留下吃午餐。饭后甄杳躺在一楼落地窗边的躺椅上睡午觉,却迟迟无法入睡,脑子里像是塞着一团又一团的棉花。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的。
  甄杳睡得不□□稳,却断续地做了几个片段式的梦,梦里她双眼是能够看清东西的,只不过被困在了学校围墙的墙头上,一封粉色情书被急于“毁尸灭迹”的她随手一扔,正好落在路边某辆车的车胎旁边。
  她没多留意,正苦恼于被挂住的百褶裙裙摆。
  忽然,面前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停在了不足半米远的地方。明明是她俯瞰他,可是对方的气势却显得两人之间的状态恰恰相反。
  她努力想看清男人的脸,可是看不清,总像萦绕着一层白雾。
  他抬起手,指间夹着薄薄的粉红色信封,开口时似笑非笑。
  “这是你给我的?”
  “如果是你给我的,我就同意。”
  甄杳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就在她焦急万分地想要张嘴出声的时候,画面陡然转变,所在的地方变成了医院冷风萦绕的窗边。
  这一次依然有人从背后拉住她,那人身上透露出檀香木与柏树木气味的踪迹。
  慌乱中她扯下他的袖扣,他附在她耳边低笑,温热呼吸若隐若现地掠过。
  “喜欢?送给你了。”
  对方说完便要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她想也没想,慌慌忙忙就转身想将人拉住,结果却扑了个空,急得她浑身骤然一轻。
  一瞬间,梦境跌落回现实。
  阳光正暖融融地包裹着她,一点点唤醒了她的思绪。
  ……原来是做梦。
  甄杳慢吞吞睁开眼,本以为视野中会是熟悉的昏黑,然而却是一片略显浅淡的白,像是直视阳光强烈处太久的“后遗症”那样。
  她一怔,下一秒手忙脚乱地撑身从躺椅上坐起来,眨了眨眼努力盯着某一处想要聚焦视线看清。
  眼前像相机对焦那样从模糊无限趋近清晰,让她两只手都不自觉地攥紧了。
  可是在足以清楚视物的前一秒,这种好转又蓦地消失,视野又迅速跌回沉重的黑。
  甄杳不死心地重新眨眼重复刚才的步骤,可是却无济于事。
  刚才的昙花一现就像是幻觉,好像从没发生过。
  她呆呆地保持着现在的姿势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无比沮丧地塌下肩背的挺拔弧度,捂着脸恹恹地窝回躺椅上。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短暂地复明。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具有冲击性的事作为诱因,一切平平无奇,毫无规律可循。
  这让她想尽力重现刚才的情形都做不到。
  这周再次去看医生的时候,甄杳把这件事给许丽说了,对方有点惊讶,“距离你上一次出现这种现象其实并没有距离很长时间,而且导致两次复明的诱因也不太一样。你确定这一次复明前没发生什么刺激到你的事吗?”
  “午觉的时候做了几个梦,算吗?”
  “梦?能和我讲讲吗?”
  甄杳犹豫了,没有立刻开口,过了会儿才说:“只有一个梦和那次事故有关,是我康复期时站在窗边想要轻生,被一个人给救了。”
  许丽精神一振,“那个人,你认识吗?”
  “认识。”面前的少女语速有些慢,看得出是想努力告诉她实话,“其实……这个梦是现实中发生过的,只不过最近我才知道当初救我的人是谁。”
  “梦里这一次,你知道对方的身份吗?”
  “知道。”
  许丽神情舒缓些许,笑了笑,轻声道:“这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是的。”小姑娘脸颊微红,表情还努力保持平静镇定。
  “能不能和我说说他?”
  甄杳微窘,这怎么说呢?许医生和宋渌柏见面太容易了,如果她说的太外在太细致,对方肯定很快就能知道她说的是谁。
  但是她又蓦地又了倾诉欲。这些事她从没对人说过,连姜聆也没有,憋在心里似乎越憋越乱了。
  “我觉得……”她鼓起勇气开口,“他其实是个很温柔,只是外冷内热的人。”
  面对着安静倾听的许丽,她斟酌着说了许多。
  许丽倾听的同时留心观察着面前人的表情,细心捕捉到了她脸上的每一分依赖、仰慕,甚至于……
  她顿时恍然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
  “许医生,”说完之后,甄杳后知后觉不安地确认,“我们谈话的内容,是绝对保密的对吧?”
  “当然,这是作为医生的职业操守。”
  她彻底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能感觉到你对复明的事有些心急,但是还有些矛盾的抗拒。原本我很担心这会影响你的心态或者康复的进程,今天听你说了这些之后反而没这么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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