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寻音就是这样的人,第二天在学校见到少女纤细的身影时,喻落吟脑中不自觉的闪过这个比拟。
他闭了闭眼,阻隔了自己贪婪的目光。
今天是星期日,学校只上半天课,有一下午的休息时间。
喻落吟小时候各种兴趣班补课班上的够够的了,自从十五岁开始就自动断绝了一切‘班’,放假就是纯粹的休息。
离开学校后他撵狗似的撵走了说是要聚聚的黎渊等人,独自打车去了宝泉路——那有一家心理诊疗室。
喻落吟熟门熟路的推门进去,对着前台懵逼的接待员低声说:“陆姐在么?”
陆莹,这家心理工作室的老板。
“啊,您找我们陆医生么?”接待的姑娘上下扫了一眼喻落吟身上的校服,迟疑的问:“同学,您有预约么?”
“没有。”喻落吟一顿:“麻烦你告诉她一声,我姓喻。”
接待有些迟疑的拨通了内线。
三分钟后,喻落吟在她惊诧的目送中走进里面那间办公室。
开门后坐在办公桌后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抬起头来,她唇红齿白,长相颇有风韵,镜片背后的双眼有些错愕的看着喻落吟走过来,在她面前坐定。
“落吟,你今天怎么过来了?”陆莹起身拿出纸杯给他接了杯水,面上显出几分微笑,有些感慨的道:“你可有快一年的时间没过来了。”
喻落吟唇角噙着笑,看起来就像个单纯又无辜的好孩子:“是我的错,该过来看您的。”
“傻小子,说什么呢,不来是好事。”陆莹重新坐回座位,同喻落吟双目对视——那双眼睛自带平和的氛围,让人看着就有种‘放心’的感觉,她温和的说:“不来这里,就说明你没问题了。”
喻落吟微笑不语,漆黑眼底闪着晦涩不明的光。
陆莹:“所以你这次来,是又碰到了什么事儿么?”
“陆姐,我这次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想咨询一个问题。”喻落吟斟酌着如何措辞,半杯水饮下才慢吞吞的开口:“我有一个朋友,在亲眼目睹了一些不能承受的画面之后失声了。”
陆莹一愣:“创伤后应激障碍?”
“唔,你们医学上是这么叫的。”喻落吟点了点头,直白的问:“该怎么治?”
“这东西不好说。”陆莹推了推眼镜,条理清晰的同他解释:“PTSD现在很常见,大多患者都是在经历了一些十分糟糕或者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后内心的自我封闭,有的人是失声,有的人可能是无意识抽搐,心理障碍,强迫焦虑,各种恐惧症……很多种反应。”
“像你说的失声,其实算是其中比较严重的一种,因为这直接影响到了身体器官的机能性了。”陆莹一字一句,都分析到了实处。
“我猜想她应该是看到了很亲近或者很重要的人或者事物收到了损伤,极度惊惧之下想叫出声,却被刺激的叫不出来了。”
在陆莹声线柔和的叙述下,喻落吟的思维似乎跨越时空的被带回了属于白寻音‘梦魇’的那个下午——
少女身材应当是比现在更纤细瘦弱,小白花似的,轻而易举的就能激起豺狼的觊觎。
最后父亲用血肉之躯保护了她,让白寻音的裙子身上都是血的印记,她想忘都忘不了。
“我不了解患者的症状,但这种极度的创伤障碍想要愈合很不容易。”陆莹十指交叉,蹙眉分析——
“主要是看患者需要什么,或者说是渴望什么。”
“有的人需要无微不至的关怀,可能被人治愈很长一段时间,某天突然就能开口说话了。”
“有的可能需要一定的刺激,大多数人反应都不同的。”
“需求不同,契机不同,恢复的时间也就不同,还有人一辈子也有可能不会恢复的。”
……
无微不至的关怀么?喻落吟重点捕捉到了陆莹的这句话,垂下的长睫毛微微颤了颤。
半晌,他轻声开口:“谢谢陆姐。”
离开心理诊疗室后,喻落吟直接打车报了白寻音家的地址。
无论如何,他真的很想要一个补偿她的机会。
路上,喻落吟给白寻音发了条信息:[你在家么?]
可手机震动个不停都是狐朋狗友发来的风月笙歌,白寻音一直没有回信。
喻落吟眉头有些焦躁的蹙起,直等到了阿郡胡同门口下了车,全身被凛冽的寒风吹的一机灵,莫名鼓噪的心口才稍微冷却了一点。
他抿了抿唇,低头继续给白寻音发信息:[我在你家楼下,能见一面么?]
发完,喻落吟就把手机收了起来,并不打算再发第二条。
从现在开始,他不会逼迫白寻音,如果她不下来……他等就是了。
第34章 痛
白寻音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喻落吟这条信息的。
三中今天放学早, 下午她和阿莫去了一个高校补习班听了一节数学课,下课后阿莫说要去她家里蹭饭,白寻音也就笑着答应下来了。
只是喻落吟的一条信息打破了所有好心情, 看到他那句‘在你家楼下’,白寻音眉头轻蹙, 脚步都下意识的顿了一下。
“嗯?”旁边叼着一根棒棒糖的阿莫不明所以的跟着她停下来,含含糊糊的问:“怎么不走了?”
白寻音沉默片刻,打字告诉阿莫:[我们绕一下, 从小区后门进去。]
无论喻落吟出于什么原因来找她, 想要干什么,她都不想见到他。
每次见到他,白寻音总感觉自己本来自以为固若冰封的心脏被敲开一道裂缝,不轻不重也不疼,却始终有那么一道。
其实她远没有表面的那么无动于衷,所以还是根本不见的好。
在学校碰面是不可避免, 但是私下……白寻音真的不想和喻落吟有任何交集了。
阿莫没有异议, 乖乖的跟着白寻音绕了后门回家。
周末季慧颖也放假,见到阿莫挺开心,听说了两个人这次一模考试成绩都不错就更开心了, 张罗着要给她们包饺子吃——阿莫最喜欢吃猪肉白菜馅饺子。
白寻音对于面食的喜好倒是一般,但因为原来白鸿盛喜欢吃, 季慧颖总做, 所以她对于和面擀皮这些活计挺擅长。
热热闹闹的包饺子过程中,很突兀的, 她就想到了喻落吟刚刚发来的那条信息。
冬天厨房的窗子上因为蒸腾的热气凝固了薄薄的一层霜, 看不太清外面的光景, 只有最下面的一层‘逃过一劫’, 是干净清晰的。
好死不死的,白寻音打眼透过这窄窄的一层,偏生就看到了楼下那道修长又熟悉的身影。
她们家住在七楼,理论上是不能这么精准捕捉到一个人的影子的——但谁让阿郡胡同的下午过于冷清,楼下的过道过于狭窄呢。
一眼就让人看到了,甚至喻落吟身上的校服都看的一清二楚。
那条信息是四十五分钟之前发过来的,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在她们家楼下站了四十五分钟。
白寻音抿了抿唇,收回视线继续心无旁骛的擀皮包饺子,她心想:这大冷天的,喻落吟八成是个傻的。
只是接下来包饺子煮饺子的过程,却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吃的时候阿莫在一旁大呼小叫的活跃气氛夸季慧颖的手艺天下一绝,白寻音看着碟子里咬掉的半个饺子,咀嚼的食不知味。
就好像咽下去的东西都在喉咙里哽着一样。
半晌后,她又一次站起来走到了窗子边——喻落吟还站在楼下,又过了半小时了,他比之刚刚的巍峨不动现在好像有点受不了,靠着树站着,手都缩在了袖子里。
白寻音突然又一次的认识到,喻落吟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她只是想远离他,并不是想亲眼目睹他这种纯粹想要把自己折腾病的行为。
这跟自残有什么区别?不是存心要她不安么?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看那条信息。
白寻音淡色的眼眸收回,一把拉上窗帘,顺便直接把喻落吟的手机号拉入黑名单。
她吃完饭就回了房间,没有再去窗边看一眼,也不知道那天喻落吟整整等了三个小时。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镶嵌的星星点点闪闪发光,他才确认白寻音是真的不会下来了。
喻落吟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有些狼狈的搓了搓已经冻僵的手。
小姑娘真够狠心的。
只是他现在能谅解白寻音的一切‘狠心’——因为他自己在说出赌约那两个字的时候比她还狠,全当赎罪。
第二天,喻落吟依旧没皮没脸的去纠缠她。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白寻音端着餐盘刚刚找了个地方坐下不久,旁边就挨着坐下了一个人。
她有些诧异的别过头,看到的就是少年瓷白的脸上清隽含笑的眉目。
喻落吟无视了食堂人烟稀少,厚颜无耻的说:“同学,没座位了,介意拼个桌么?”
……
“那就当你不介意了。”喻落吟一挑眉,手撑着头看她笑。
白寻音秀眉微皱,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重新找个位置。
“别费事了。”喻落吟在她还没来得及动作的时候就好像明白她心中所想一样,淡淡的道:“反正你重新找位置我也会跟过去的。”
他说着,从校服衣服宽大的口袋里拿出一瓶玻璃瓶的牛奶,他把吸管插进里面往白寻音餐盘前一推。
意图不言而喻。
白寻音不禁有点怀念起阿莫来了——可惜那重色轻友的今天去缠着盛闻,没跟她一起来食堂。
她有些无奈的看着喻落吟,眼睛像是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真不想干什么。”喻落吟轻声嘀咕,狭长的黑眸无辜又脆弱,眨了眨:“我就想陪你吃一顿午饭。”
白寻音蹙眉,干脆的站起来转身离开食堂。
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不吃这顿午饭而已,没什么的。
可如果跟不想见到的人一起吃,会消化不良。
喻落吟视线从女孩清瘦的背影转移到她还没来得及动的饭菜上面,怔怔的叹了口气。
他一瞬间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这是他活了十八年都未曾感知过的挫败感——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追白寻音了。
除了能让她烦躁的死皮赖脸,喻落吟没有任何办法。
可他依然想这么干,陆莹昨天的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晚上,喻落吟是真的想给白寻音传说中‘无微不至’的关怀。
白寻音果断抛弃了食堂的午饭,回到教室后给阿莫发了条信息让她帮着带点吃的回来。
等阿莫回来她就着清水啃肉松面包,为了节省时间,吃相多少有些不斯文的‘狼吞虎咽’。
阿莫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双手抵着自己的下巴,一双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宝贝,你这是没吃饭啊?你中午不是去食堂了么?”
白寻音挥了挥手,摆明不想让她再提这事儿了。
她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一个面包,直感觉胃里有点噎的慌。
这东西肯定比不过饭菜,但好在还算顶饱。
可是‘零食’始终不能当做正经午饭,中午不吃好的话一下午高强度绷紧精神的学习会让人觉得体力不支,到下午课程结束直至晚自习那段中间的休息时间,白寻音都感觉眼睛发花。
她只希望喻落吟明天不要继续抽风倒她的胃口了。
但喻落吟好像中了邪,竟然又一次的缠上她了——且劲头比刚认识白寻音那阵子还热烈。
看起来就像是要把之前说的话付诸实践,真的要‘在追她一次’。
白寻音唯恐避之不及,也不让阿莫去找盛闻了,每天拉着她去食堂吃饭。
但即便这样也挡不住喻落吟,他脸皮几乎厚如城墙,每天中午在阿莫阴阳怪气的嘲讽中也能老僧入定的吃饭,怡然自得。
而且不光是在食堂死皮赖脸的跟着一起吃饭,还有晚自习之前每天给她送吃的,放学后骑着自行车跟在她身后陪她回家……
白寻音被他缠的几乎要疯。
因为她在纸上无论如何下狠话喻落吟依旧无动于衷,他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的跟着,有时候简直像一道无声无息守护的影子。
就算白寻音说的狠了,喻落吟也只是笑,之前的花言巧语撒娇耍赖哄女孩的一套套好像都丢失了一样,简直……
简直好像变成了一个跟她一样的哑巴。
‘哑巴’喻落吟无孔不入的缠着她,跟在她的身后守着,全程无交流的沉默让白寻音有种跟他沟通都拳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几乎烦躁的想挠人。
“不是,这喻落吟最近要干嘛啊?”
一周后,就连阿莫都受不了喻落吟这‘默默守护’作风的压迫感了,强烈的转变让她直感觉头皮发麻,忍不住小声问白寻音:“他这是在追你么?现在一天都崩不出来一个屁啊,就跟在你屁股后面转,看着怪渗人的。”
怪渗人的……谁说不是呢?
白寻音碳素笔的笔尖在纸上一顿,无意识的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黑道,她轻轻的苦笑了一声。
现在喻落吟完全不正常了,一直跳跃在纠缠她的边界线上,让白寻音的神经都不自觉的绷的紧紧的,可真累啊。
她宁可喻落吟像之前一样混账,无赖,也好过现在这种令人不安的熨帖。
人都害怕‘习惯’两个字。
白寻音生怕喻落吟在坚持不懈的这样下去,她会习惯他没皮没脸的跟随,在食堂,教学楼,放学回家后骑车的漆黑小路上……
她真的怕自己会又一次的‘沉沦’。
但白寻音永远记得喻落吟给她讲过的那个大黄狗的故事,且时时提醒着自己要复习——只有狗才记吃不记打,她不能在当一只无知的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