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青黛二人退开,抬手便将大雁脚边的锦囊取了下来,速度之快,让青黛银朱都不曾反应过来。
见虞妗拿走了锦囊,大雁便瞪着黑豆眼看她,看了又看,随即宾至如归,小口啄着粟米大快朵颐。
虞妗不再管它,捏了捏锦囊,只有薄薄的一层,看来她放在里头的东西已经被秦宴取走了,又伸手掏了掏,翻出一小段信纸来。
上面寥寥四个字。
“岁旦便归。”
虞妗不知道秦宴是在何种情况,以何种心绪,写下的这四个字,姑且能称之为“家书”,也不知北地如今战事如何,但只要他说她便信。
青黛站在一旁,逆光瞧着虞妗的侧脸,忧心忡忡。
等虞妗次日下朝回来,银朱正满宫满殿的寻那只大雁,却遍寻不见踪迹。
“许是自己飞走了吧,”虞妗看了看窗外,雪自昨夜起便停了,外头是三三两两的宫人在扫雪。
银朱端着昨日盛粟米的碟子,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它把粟米都吃完了!”
青黛也在说:“娘娘的锦囊又不见了!新作的九瓣莲,才用了一回!”
虞妗并未给秦宴回信,一则不知道写什么,二来又有点不好意思,什么鸿雁传书的,算什么啊?
正磨蹭着,想今日下朝以后再给秦宴写些什么,没想到那傻鸟竟叼了个空锦囊跑路了。
那头银朱还在愤愤:“这扁毛畜生,怎么跟个偷儿似的!”
青黛好声好气的哄她:“摄政王养的鸟儿,你回头可别当着王爷的面再这般叫唤!”
*
日子一眨眼便过去了,自那日鸿雁传书后,又过了两日,北地便传来秦宴生擒呼揭大王子呼延桀的消息,还带回了和亲呼揭的福宜长公主。
如今正派人护送福宜长公主回上京,同时将呼延桀押送回朝听候发落。
如此大好的消息,让朝中上下皆为之一振,连带着虞妗也隐隐有些激动。
相较主帅被擒,军中无人坐镇,溃乱如同一盘散沙的呼揭,延北军如今背靠朝廷,兵马强悍粮草充足,毫无后顾之忧,军中又有大燕战神,摄政王秦宴坐镇,简直气势如虹。
延北军在秦宴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再无败绩,将呼揭残兵撵得东奔西跑,狼狈不堪。
一封封捷报传来的同时,离秦宴答应虞妗的归来之期也越来越近,偏偏秦宴像是忘了此事,追着呼揭人打得不亦说乎,半点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青黛,今日是什么时候了?”虞妗埋头批阅奏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青黛抬头道:“明日便是岁旦了,宫中大宴,圣上说,北地告捷,四郡雪灾也得以缓解,乃是大吉之兆,下令年节大办,君臣同欢,衙门寻照旧历休沐七日。”
恰巧外头响起敲梆的声音,青黛看了看天色,道:“夜深了,娘娘也该歇会儿了。”
虞妗依言停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起身推开窗阁,寒风猛地灌了进来。
两日不曾下雪,借着月光,能瞧见外头的积雪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
最为灰暗的冬至过后,再过小寒大寒,便该立春了,这雪也不再下个不停,确实是一切都将好起来的征兆。
虞妗穿的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青黛忙把尚衣局新送来的狐裘给她披上,一边碎碎念:“娘娘怎么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不知为什么,这种时候虞妗特别想念秦宴,想得心肝都在发颤,抬手推开青黛给她系带的手,说:“去拿那件。”
青黛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应了一声,去寝殿拿了秦宴那身黑羽鹤氅来。
宽大的鹤氅将虞妗整个人罩在里头,鼻尖轻嗅,依稀还能察觉到一丝半缕秦宴身上的气息,就像是新沏的雪山银针,清冽悠长,却又不自觉的勾人馋虫。
虞妗也不知自己在这愁肠百结个什么劲儿,理智告诉她,如今呼揭军心溃散,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秦宴不回来才是对的,可她总忍不想,明明没把他的归期放在心上,却又时不时的想起。
这种感觉太讨厌了,虞妗越想越气,脸色越发难看,硬邦邦的吩咐道:“明日不朝,你今儿就不必守夜了,回头我歇下,你便回房里睡去吧。”
虞妗确实有不上早朝便不让人守夜的习惯,以便早晨多躺一会儿,是以青黛并未察觉不对,自然而然的应了一声,一边招呼外头的宫婢打水伺候她洗漱。
青黛将虞妗安置上榻,便坐在一旁做女红,直到听她呼吸渐渐平息下来,才熄灭烛火,将四下的窗阁关好,替她将被角掖紧,最后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直至殿内一点动静也无,方才已入梦乡的虞妗缓缓睁开了眼,在被窝里蜷成个虾子,闷声闷气的骂了句“骗子”。
话音刚落,方才熄灭的烛火复又燃起,几下跳动过后又猛地熄灭。
殿内忽明忽暗,引起虞妗的警觉,却不做反应,装作安然入睡的模样,另一只手已然悄无声息的握住了枕头下的匕首。
来人动作轻缓,脚下无声,连呼吸声也几近于无,若非其无意之中点燃烛火,虞妗深知自己是半分也不能察觉的。
殿内窗阁紧闭,想必此人定然躲在寝殿内多时,殿中人来人往,她和青黛竟然毫无察觉,思及此,虞妗几乎寒毛直立,此人若是来取她性命,必然一击即中,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虞妗脑内百转千回,而自己立得越高的寒毛告诉她,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近得,只要他一伸手便能将自己掐死。
同样,自己此时反手一刀,也能将其一击毙命。
几乎不用思考,虞妗迅速的做出了决定。
“铮”的一声利刃出鞘,虞妗反手一刀往身后刺出,没有听到预期中的惨叫声。
刺空了。
那人反应竟如此迅速!
容不得虞妗多加思考,作势欲刺,另一手掀起被子往那人面门罩去,趁着那人伸手回防的间隙,从一旁往地上跳,一边张嘴欲喊。
意料之外的跳了个空,虞妗被人兜头兜脸的搂进了怀中。
原是个登徒子!
虞妗眼中杀意迸现,毫不犹豫的握紧匕首,抬手就刺,试图来个鱼死网破。
“地上凉。”
就在利刃即将入肉的间隙,虞妗突然听见身后之人的叹息声,无奈又好笑。
生生停住手,愣住了。
手中的匕首滑落在绒毯上,无声无息,虞妗不挣扎也不躲,由着来人抱着自己坐在榻边,直到对方扯起榻上的锦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笑了一声。
“这把匕首跟了我三年,原以为今日要开刃见血了呢。”
借着朦胧的亮光,虞妗仰脸看着来人,即便胡子拉碴风尘仆仆,那双熟悉的凤眼仍旧闪闪发亮,比外头的星星还要耀眼些。
虞妗抽了抽鼻子,是熟悉的,雪山银针的气息。
这不是秦宴又是谁。
秦宴弯腰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握着刀刃将刀柄放在虞妗的手上:“怎么不喊人?若今日不是我,换成旁人,你便打算以命搏命不成?”
“此时你不应该还在北地吗?”虞妗耍赖,顾左右而言他。
“你怎么如此不顾惜自己?”秦宴先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不觉得凉,才捧着虞妗的脸让她正视自己:“不要自己一人待着,哪怕在自己的寝殿,身边时时刻刻都不能离人,你那两个女官,总要有一个跟着。”
握着虞妗的手,掂了掂,说:“你这匕首花里胡哨的,没什么用,若今日来人身手与我不相上下,你连开口喊人的机会都没,更别提活命的可能。”
“先收着吧,我那儿有个新得的袖箭,回头给你送来,模样精致像个手钏,你也能时常带在手上不惹人怀疑,也适合出其不意一击致命。”
虞妗挑眉,勾唇一笑:“若来人是你,也能一击即中吗?”
秦宴贪恋的看着眼前朝思暮念的人,这才多久未见,思念已然如同附骨之蛆,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如果带着这只袖箭的人是你,就能。”
虞妗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身乖顺的靠在他的胸膛,闷声闷气的问道:“说真的,你这会儿不应该还在北地吗?听说你们撵着呼揭的残兵,都追去了呼揭王庭,逼得呼揭大汗连夜拔旗搬家?”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秦宴悄无声息的笑了笑,鼻尖蹭蹭她柔顺的青丝,嗅着熟悉的莲香,漂泊无定的灵魂终于寻到了归宿。
“答应了你,岁旦便回,怕你等我。”
此话很是妥帖,虞妗非常受用,跟个小姑娘似的压抑不住心头的雀跃,还故作傲娇的反驳道:“你何时答应了我?我可没与你回信什么的……”
却没有反驳自己有没有在等他。
“是,是我要回来的。”
秦宴几乎无法表达自己见到她有多高兴,只一个劲的笑,她说什么都是好。
虞妗想起那只大雁,又问道:“算算日子,再算算你那只鸟飞来的时候,你送信来时我送去的粮草才到北地,你怎知你岁旦便能回?”
秦宴勾着她的发尾痴缠,问什么答什么:“那日我带着从呼延桀手里抢来的粮食回到驻地,你送来的兵粮恰好也到了。”
他这话说的模糊,虞妗却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被人惦记着也挺好。
“你就这般摸进了宫,也不怕被卫尉当成刺客?”
“不怕。”
“怎么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我和押送呼延桀的队伍一块儿回来的,我骑马比他们快一些,天擦黑到了城外,我等不及,掏了腰牌进城,刚到宫外才发现宫门已经落钥了,使了点别的法子才进的宫。”
“怕是明日一早,摄政王摸黑进城的消息便满朝皆知了,你这次回来何时再走?”
“暂时不走了,呼揭被打怕了,在明年冬天来临之前,不会再有反扑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没错,我觉得的三章合一就是六千字,一章两千QAQ
好吧其实是我写不完了,明天再写六千补偿回来嘤。
然后入v章评论前五十有小红包掉落,不多,但是是我的爱~么么啾。
第二十七章
次日等虞妗醒时, 秦宴早已经离去。
颇有些懊恼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年节大宴在晚间,白日里虞妗空得很,这突然不上朝了, 便有些无所事事, 蒙头又睡了过去, 只依稀听银朱嘀咕,午间秦宴来了一趟,要见她, 却被青黛一口回绝了。
久等不见虞妗醒来, 留了封信才离去。
等到下午, 虞妗先是填饱了肚子,才施施然往太和殿去。
皇宫大宴,文武百官可携内外命妇, 及家中适龄的姑娘公子一同前往。
说来说去,不论是宫中宴席, 亦或是官眷宴请, 都像是只有给各家的公子姑娘相看的作用。
虞妗坐在上首百无聊赖, 殿中央是翩翩起舞的舞姬,一旁是嗓音悠扬婉转的歌姬, 眼看着底下, 不过是几番觥筹交错, 便有好几对公子姑娘瞧上了眼。
一看这姑娘羞红了脸, 率先退席拉着手帕交要往外头走,惦记着她的公子哥,忙不迭地起身告辞,要与她偶遇去了。
虞妗看得可乐得很,感叹道, 男欢女爱确是世间少有的,令人可憎又可爱之物。
她正看的高兴,却猛然察觉出一抹灼热的视线,顺着那一抹视线望去,虞妗便落入了秦宴那一双罕见的温柔潭。
自打昨夜过后,虞妗觉得秦宴好似彻底不明白何为廉耻了,想起方才所见的,据说是他留下的,缠绵悱恻的情诗,虞妗几乎鸡皮疙瘩掉满地,险些忍不住替他害臊。
不由得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收获了坐在秦宴身边的,宋嘉钰惊悚的目光,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事,被一个天雷轰得他人事不知。
虞妗正纳闷儿,恰巧秦寰与她说话,便将此事抛诸脑后,高高兴兴的看舞听曲儿去了。
与她昨夜所言果然差不离,几乎是一大早,秦宴回京的消息便人尽皆知,摄政王府上门送礼的,险些将王府的门槛踏破。
往来送了一日礼还不够,在宴上,不拘文官武官,纷纷试图与他敬酒。
偏秦宴黑着个脸谁都不搭理,这就苦了一旁的宋嘉钰,敬酒的人也不愿自己太过尴尬,于是该敬给秦宴的酒竟纷纷落进了宋嘉钰肚子里。
虞妗看得可乐,耐不住与秦宴抛了个媚眼,谁知,殿外突然起了喧哗声,一个身形高大,身着玄黄色四爪蟒袍的中年男子,踱着慢条斯理的步子,往殿内走,边走边朗声大笑:“此等盛宴如何能少了本王?”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又走出一个娇俏的身影,一袭红衣风情惹火,轻纱拂面,只露出一双勾魂的媚眼,上身只着了艳红的抹胸,白嫩的纤腰显露无疑,下半身是透纱的灯笼裤,纤细匀称的双腿若隐若现,手脚皆系有铃铛,一举一动灵俏可人。
她的出现,顿时便吸引了场中太半的目光,连虞妗也忍不住目光随她而动。
“高阳王?”
高阳王随着声音看去,望着座首上那衣着华贵的女子,眼露惊艳,随即屈身行礼:“臣,高阳王秦震,见过皇上,见过太后娘娘。”
“臣女高阳郡主,秦昭,见过皇上,见过太后娘娘。”
虞妗向来敏锐,她异常明显的感觉到,有人怨毒的瞪了她一眼,而那视线的来源……
虞妗看向垂头的高阳郡主,她从未见过此女,万不可能与她结仇。
虞妗不说话,一时间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静谧得仿佛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秦寰也是头一回见这个便宜皇叔,连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这位高阳王都称病不进京,天知道他怎么这会儿回京了,悄无声息堪比幽灵,他也不知虞妗是否早已收到消息,不过看样子,她也是不知道的。
遂笑道:“皇叔不必多礼,快赐座,怎么进京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朕也好早做准备,您这会儿来,朕这会儿吩咐人准备怕也是有些仓促的。”
秦震乐呵呵的说:“皇上莫不是怪臣突然前来叨扰了吧?都怪我这姑娘顽皮,说啊,要给她表哥一个惊喜,是以这才一直瞒着行程,进京也不曾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