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确实看不上虞妗,她不明白区区一个小丫头,怎么就有本事把她那兰芝玉树的弟弟迷得这般神志不清,在她眼里,虞妗便如同勾搭她丈夫害得她丈夫死于“马上风”的勾栏女子一般,不知检点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几乎她所能想象的,辱骂旁人的词汇,她当初恨不得这般骂那些放浪形骸的女子,如今这些都恨不得骂给虞妗。
倘若……,倘若她不是太后,自己定然有百般手段让她死得悄无声息,也省得她那傻弟弟念想。
赵蒋氏本也不这般恨她,左右不过是个玩物,等蒋韶玩腻了便会乖乖回家成亲生子,可这毒妇千不该万不该,与摄政王勾搭成奸,转身与蒋韶做对,谋了轩儿的性命!
她该死!
所以她替蒋韶接了高阳王的橄榄枝,目的只有一个,事成之后,将虞妗交给她处置。
赵蒋氏几乎已经想象到大仇得报时的场景,那般的快感让她藏在袖笼中的手忍不住紧握成拳,激动得满身颤抖起来。
她身旁的一位夫人率先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的问道:“夫人可无碍?”
虞妗耳尖,听了个正着,故作关切般问道:“可是身子有些不妥?”
赵蒋氏只抱歉的笑了笑,说道:“年轻时落下的老毛病了,不碍事。”
“看来赵夫人还真是与宫中格格不入呢。”
令虞妗没想到的是,这话竟然出自福宜之口,朝她惊讶的看了一眼。
福宜一声“赵夫人”,喊得赵蒋氏脸色发白。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称她为“赵夫人”了,在蒋家,族人称她“姑奶奶”,出了蒋家,最多称她一声“夫人”,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夫家过得不好,赵家的覆灭皆是由蒋韶一手促成,对赵蒋氏而言,这是她的逆鳞,自从被蒋韶接回蒋家,她便几乎快要忘记了这个烙印在她血肉里的姓氏。
原来,别人还是知道她原嫁过给那赵家的牲口。
“赵夫人脸色怎么如此难看,”福宜瞥着赵蒋氏,面上罕见的带着讥讽:“你相公只是死了,你们并不曾和离,方才你们称半天的夫人,本宫还以为是哪家夫人呢。”
福宜端着茶碗饮茶,一边说:“三年不曾入宫,一句因为“孀居”便能搪塞过去了?这殿中有多少夫人不是“孀居”,又有多少夫人儿女双全,偏你最金贵。”
“等闲不入宫,家中有白事便急匆匆的来,知道的你是来请安,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上赶着来寻晦气的。”
虞妗原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福宜从前那般嚣张跋扈的模样了,也不知这赵蒋氏如何惹到她了。
就如同虞妗和福宜打娘胎里的矛盾一般,福宜与赵蒋氏的梁子,在她小时便结下了。
在福宜看来,这个早年丧夫,一辈子未曾生养的老女人,就是个疯子,怨天怨地怨恨所有人。
福宜年幼时贪玩,还曾爬过蒋家的墙,头一回便撞见了这位赵蒋氏,她原以为是个慈眉善目的夫人,没想到却是个疯婆子。
赵蒋氏哄骗着将她关在蒋家柴房里足足三日,时而对她笑脸相迎满脸慈爱,时而满脸怨毒恨不得拿鞭子抽死她。
等嘉顺帝派人找到福宜时,据说还在赵蒋氏关着她的小院儿里挖出了不少与她差不多年岁孩童的骸骨。
这般一个恶心恶意的妇人,却因她有个得盛宠的弟弟,哪怕是胆大包天扣押了公主,也不曾得半句斥责。
福宜幼年对她便是怕,如今长大了,再瞧她便是止不住的恨,也不知这么些年,又有多少孩童葬送在这毒妇手里。
第三十八章
闹剧以赵蒋氏心慌积闷, 手忙脚乱请太医,最终让人抬回丞相府而收场。
虞妗并不明白赵蒋氏这一趟进宫所为何,若想寻她晦气, 却落了个自己狼狈收场, 可只是单纯进宫来给她请安, 那更不可能。
秦宴说她多疑当真也不为过,赵蒋氏今日走这一趟,让虞妗的注意力彻底从蒋韶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要知道, 朝堂上的拉帮结派, 单从文武官亦或是寒门世家, 来区分的话,那是万万不能够的,更多的是源自后宅妇人间的交际。
单看今日这一场请安, 谁家与谁家有姻亲,谁家与谁家是手帕交, 谁家又与谁家交恶, 虞妗坐在上首一览无余。
以蒋韶目前在朝中的地位, 赵蒋氏在各家夫人圈子中,只有被别人追着捧着的, 势必轮不着她屈尊降贵的讨好谁。
也只有福宜这般, 身为大燕长公主, 才从呼揭携功归来, 正是文武百官皆对她愧疚不已之时,又无夫家掣肘,才能如此当众下了赵蒋氏的面子,还无人敢给她脸色瞧。
赵蒋氏从前隐于幕后,如今却在莫文轩死后, 迫不及待的让自己现于人前,如此怪异,就不能怪虞妗对她多加提防了。
赵蒋氏离开不久,午时的梆子便响了,方才一场闹得尴尬,各家的夫人也不便久留,便陆陆续续告辞出宫去了,要等下午才要带着自家的姑娘再进宫来用晚宴。
虞妗原以为福宜会头一个拔腿便走,谁知她竟然踌躇着,等各家夫人一一离去,还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
“福宜?你可有什么事要与哀家说?”
听虞妗喊她,神游天外的福宜骤然回神,搅弄着丝绢的边角,眼神游移着不肯抬头:“娘娘……”
虞妗摊手道:“在此处伺候的,都是哀家所信重的,福宜大可直言。”
福宜讷讷的点头,飞快的看了一眼一旁不动如山的青黛,斟酌片刻才道:“福宜今日,本无意在娘娘面前越矩,还望娘娘恕罪。”
虞妗坦然一笑,她与福宜自幼时起便不对付,如今却也隔了这么多年,也无甚好计较的:“哀家也才说过,哀家从不在意这些。”
福宜飞快的摇头:“从前是福宜不懂事,仗着父皇的宠爱刁钻跋扈,对娘娘也几番冒犯……”
想来是实在不习惯道歉认错,福宜飞快的转移话题:“福宜只是听说,蒋韶的义子前些时候,因一桩成年旧案被娘娘判了流刑,死在往西南去的路上了?”
虞妗不知她提起此事意欲何为,只随意道:“此人所犯之事证据确凿,至死也是罪有应得。”
福宜只点头:“娘娘或许不知道福宜与那赵蒋氏之间的干戈,这也不甚重要,但福宜听说,赵蒋氏一生无子,是以,对蒋相这个义子疼爱有加,如今他的死,赵蒋氏势必记在娘娘头上了,此人佛口蛇心,手下也沾了不少人命,娘娘务必小心。”
福宜也不知自己这话该不该说,她只是瞧出来秦宴与她这位“母后”的关系非同一般,她是秦宴带回来的,秦寰势必靠不住,因此,她若要在朝中站稳脚跟,只有抱稳秦宴的大腿。
讨好虞妗,也算是讨好秦宴了吧。
比起赵蒋氏会不会盯上自己,虞妗更感兴趣的是,赵蒋氏如何与福宜结了怨,却又不好意思多问,只拐弯抹角的说:“福宜远在呼揭许久,竟对赵蒋氏这般了解?”
福宜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斟酌着将与赵蒋氏的恩怨说了一遍,而后又说:“许是早年所嫁非人的缘故,赵蒋氏此人,是有些古怪的……”
“古怪?”虞妗笑了,这件事瞒得太深,自嘉顺帝死后竟无一人知这等惊天大事,个个世家夫人还以为这位蒋家大姐吃斋念佛是个慈善人呢。
“这可不是古怪了,蒋家这一大家子,当真是没几个正常人。”蒋韶一生谨小慎微,家里人却拉拔着拖后腿,光这些年收拾的烂摊子,就足以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福宜深知如今朝中三足鼎立的现状,也知道将此事告知虞妗等同于将蒋韶的把柄交给了他,但她不求如父皇在世时那般风头无两,她只想安安稳稳无人敢惹,只希望她这回没站错队吧。
送走了福宜虞妗连午膳都没用,倒头便睡,醒来时窗外已是满布霞光。
“青黛,什么时辰了?”虞妗周身乏累,抻着脖子喊青黛,她怎么觉得,比起称病不出的齐漪,她才像是重病之人?
银朱应声跑进来,搀着虞妗起身一边说:“娘娘醒了?太和殿那头来人了,问娘娘何时去,青黛见娘娘实在乏累,想让娘娘再歇会儿,便自作主张将此事推了,这会儿还与李公公说着话呢。”
见虞妗一脸怔愣不说话,银朱又说:“娘娘这会儿醒了可是要去?奴婢这便去将青黛喊回来?”
“不去,”虞妗连连摇头,仰面躺倒在榻上,她觉得自己身子有点古怪,不去也好。
银朱见状快步给她斟了杯茶:“娘娘午膳也不曾用,这会儿可有些饿了?奴婢去吩咐摆膳吧。”
虞妗点头,见银朱推开门出去,才抖着手把在自己的手腕上。
半响,猛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虞妗愤而捶床。
*
用罢晚膳后,夜已经深了,各宫悠悠的点燃了灯笼,太和殿那头的喧嚣声在桂宫也隐约可闻。
虞妗在沐浴,青黛和银朱捧着衣衫在外头候着。
银朱满脸苦恼的嘀咕着:“娘娘这几日怎么瞧着没什么精神,方才的晚膳也只用了几口,青黛,你说娘娘是不是病了?”
比起银朱什么也不知道,险些目睹一切的青黛更是忧心忡忡,这几日虞妗的状况她一一看在眼里,怕就是怕……
叹了口气,示意银朱闭口莫提。
虞妗将自己整个人浸在水中,脑海中思绪纷飞,想着想着竟缓缓睡了过去。
眼看着整个人要没进水中,岸边如同鬼魅般闪现出一抹人影,长臂入水,将虞妗捞了起来。
虞妗陡然惊醒,猛地呛了几口水,看清来人后,忙不迭的把自己往水中浸:“你怎么进来的!”
来人一身玄色蟒袍,带着清清浅浅的酒香,和着雪山银针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秦宴又是谁。
“我明日便要出征,来看看你。”
虞妗又羞又怒:“你挑这个时候来看我?”
秦宴宽大的袖袍全部浸湿,湿漉漉的搭在手臂上,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瞧着有些狼狈,眼睛却亮得吓人,一眨不眨的看着虞妗:“想来,就来了,来时才知你在沐浴,没控制住。”
虞妗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快跳了一下,渐渐越跳越快,犹如擂鼓。
耳畔轰鸣,虞妗觉得自己的心跳声秦宴肯定听见了,有些无措的拨弄着水花,一双藕臂若隐若现。
本是无意的举动,却不知落在一个血气方刚,孤寡二十五载,才开了荤,且开荤对象就在眼前的男子眼里,便成了裸裸的诱惑。
“别动,”秦宴伸手按住虞妗的肩膀。
虞妗下意识停住手,她只觉得秦宴的手心热得吓人,那一点炽热,透过她肩上的皮肤,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她的心脏,勾得那不争气的东西越跳越快。
秦宴不比她好多少,手下的触感犹如凝脂,让他恍惚的想起前些天那一场风月,也是这一双手,掌控着身下人如同蒲柳一般的腰肢,一同起舞,沦陷。
视线不自觉的往上移,落在那微张的檀口上,粉盈盈的一抹,秦宴很想正人君子一点,别开眼不看,却又觉得口干舌燥,喉口不自觉的滚了滚。
虞妗后知后觉,猛地退开:“你还看!”
一声娇叱惹得秦宴回了神,虞妗已经躲开老远,他的手下空空如也,上头的酒意散了大半,清了清嗓子道:“水冷了,我这就出去,你快些起来吧。”
说着便背过身,不自觉的念叨着:“你若是病了,我在外也会心绪不宁,战场上刀光剑影,生死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剩下的三个字消失在两人贴合的唇瓣间,化为甜腻的水声。
秦宴只觉得才散的酒意又如热浪般袭来,单手扯开身上的大氅,将虞妗裹得严严实实,拦腰抱起,大跨步往净房外走。
房门推开,守在外头的青黛银朱看着出来的人满脸惊悚,掩嘴止住快要溢出喉咙的惊呼。
青黛反应要更快些,几乎小跑着,拉着银朱猛地关上净房通往虞妗寝殿的大门,看也不看秦宴,只压低了声音唤道:“娘娘?”
半响,虞妗才挥了挥手。
青黛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拉着银朱马不停蹄的往外走,直到关上寝殿的门,青黛扑通乱跳的心还没有平寂,她知道那天的人是谁了。
殿中的烛火熄灭了,床榻间的两人痴缠,窗外明亮的月光照着帷幔上暧昧的身影。
“你……若不能回来,我必不等你……”
借着月光,衣衫渐退的她露出半身雪白,美得惊人,秦宴只看得见她满目的泪光,其中的恐惧和悲伤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无碍,无碍……”
作者有话要说:撇开男主光环,宴狗子真像个lsp啊
第三十九章
次日等虞妗醒时, 便收获两双,眼巴巴望着自己,大小不一的黑眼圈。
虞妗拥被起:“什么时辰了?”
话刚说完, 便惊讶于自己嗓音的沙哑, 掩住了嘴。
银朱幽怨的望着虞妗:“大军刚刚出发。”
青黛却欲言又止。
昨夜的秦宴如同食髓知味的饿狼一般, 抓着她不放,她这不争气的最后竟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连那登徒子几时离去也不得而知, 这会儿还半身酸痛, 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
听说大军已发,虞妗怔愣了片刻,跳下床榻, 连多一件衣裳也来不及添,急匆匆的爬上城门塔楼的顶层, 踮起脚, 伸长了脖颈使劲瞧, 也只远远瞧见一点黑黢黢的人影,伴着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 浩浩荡荡的往未知的方向走。
这是她第二回 送秦宴出征, 那句“臣拜别太后娘娘”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同样的塔楼同样送别的人, 许是有了更深层的关系,虞妗的内心平白升起一阵不舍。
不知怎么的,虞妗觉得自己心头一抽一抽的疼,不厉害,却持续不断, 眼睛也酸胀得很,眨眨眼,便有泪落下。
等青黛气喘吁吁的追来时,虞妗已经缓步走下塔楼,只是瞧着有些魂不守舍,双眼无神,看到她手里的狐裘才骤然觉得冷,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