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宴从宫里出来,便一头扎进了城郊的驻军营地,赤手空拳将一群兵蛋子练得哭爹喊娘。
正憋着一股火气发泄不通时,冯宣来报,英国公世子宋嘉钰来寻他。
宋嘉钰才跳下马,便被提着刀剑的秦宴撵进了演武场,大半个时辰后又是一阵哭爹喊娘,连带一连串咒骂。
“秦宴你个杀千刀的,小爷杀了你!”宋嘉钰半瘫在围柱上,有气无力的叫骂着。
另一厢秦宴倒是彻底神清气爽,不理会宋嘉钰的鬼话,将刀剑入鞘,说话间气息一丝不乱:“你来作甚?”
一提起这事儿,宋嘉钰不顾被秦宴险些一拳震碎的心口,笑得暧昧又古怪:“听说,你一个人入了太后娘娘的御书房?”
秦宴不理他,接过冯宣递来的汗巾擦汗,声音毫无波澜:“御书房便是御书房,如何成她的了?”
宋嘉钰才不听他假正经,跳起来撞了撞秦宴的肩膀,暧昧的眼神往他下半身一扫:“说说嘛,是什么感觉,听说自太后参政以来,御书房便少有人踏足。”
秦宴一动手,宋嘉钰便跟个兔子似的蹦开了,眼里带着防备:“不说就不说,不能动手打人!”
秦宴不置可否的歪歪头,朝他招手:“你来,我告诉你。”
宋嘉钰满心防备,却耐不住心底里的那一股好奇心,小心翼翼的凑过来:“不,不许打……”
“啊!秦宴你个卑鄙小人!”宋嘉钰话还未说完,便被秦宴捉了过去,双手钳住他的肩膀,随即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扬长而去。
若说在御书房时是什么感觉,秦宴自己也记不大清楚,只是那一缕缠绵的莲香随他入了梦,抓着他沉入欲\海。
夜已渐深,万籁俱寂。
秦宴睡得很不安稳,在阔大的拔步床上来回翻身,鲜少出汗的他,此时面色潮红满头大汗。
他回到了白日的御书房,那个一举一动皆是魅惑的妖女子,双眼媚如春水,一头水滑如缎的青丝四散,正跨坐在他双腿上,半掩半开的衣襟遮不住春光乍现。
秦宴知道这是梦,他不想逃,也无处可逃,俯首含住她玫色的唇瓣,堵住一连串引人遐想的吟哦声,带着铺天盖地的莲香,共赴巫山云雨。
门外响起叩门声,冯宣轻声喊道:“王爷,快要寅时末了,今日武官觐见。”
秦宴猛的睁开眼,低低喘息着,耳畔残留着女子娇俏柔媚的嗓音,重新闭眼再睁开,环顾四周,没有软玉温香,没有摄人心魄的莲香,剩下的唯有一室孤寂。
“备水,本王要沐浴。”
早朝上,虞妗便又借着秦寰的手力排众议,命秦宴择日领兵出征。
头也不回的走出太和殿,便见银朱等在外头。
“娘娘,誉国公夫人及世子夫人求见。”
虞妗乘着鸾架从未央宫回去,远远便瞧见了桂宫的宫门。
上京已连下三日大雪了,宫墙瓦顶上一片刺目的白,隔壁御花园的木芙蓉过墙伸出来,被积雪压弯了花枝,几个还未梳头的小宫女在底下蹦跳着去拉,又被闻声而来的蓝衣内侍统统撵走。
虞妗看着有趣,突然便笑了起来,青黛在一旁说话:“真是奇怪,这才十月末就下了这般大雪,也不知等过年会如何冷。”
银朱蹙着眉很是担忧:“昨儿收到了我娘送来的信,真是奇了怪了,盘江那边向来是四季如春的,今年才十月便下起了大雪不说,就连江水都冻上了,从前从未有过这等怪事儿。”
可不就怪吗,十二月,大雪连降月余,除上京周边城镇,其余郡县皆数被大雪覆盖,尸横遍野哀鸿遍野。
虞妗望着灰蒙蒙的天,搂紧了怀中的汤婆子,这顺康三年,当真是不平顺呢。
她知道,那个女人与大嫂来所为何事。
昨日在朝会上,她驳了父亲誉国公的面子。
誉国公平庸,挂了个武职守着皇粮吃,向来是主和一派,与呼揭这一战起,燕朝南北边的辽赵两国必将闻风而动,毕竟燕朝地处中原地大物博,谁人都想分一杯羹,而虞妗的两个嫡亲兄长便是分别驻扎在两处的边境,自然不可避免要上战场。
是该来责问她的,虞妗蓦然笑了起来。
鸾架缓缓停下,持着凤盖的仪仗候在架前,青黛小心翼翼的将虞妗搀下来。
等双脚踩在冻硬的青石板上时,虞妗的双眸逐渐归于平寂。
第七章
“臣妇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虞妗跨进殿门时,世子夫人白氏小声说着什么,誉国公夫人陈氏正低头饮茶,白氏见她来忙站起身问安,陈氏却坐在太师椅上懒怠着不愿动,白氏连连扯了她好几下,才不甘不愿的站起,敷衍的俯了俯身。
青黛搀着虞妗在上首落座,银朱将其余的内侍宫女皆遣了出去,留她二人在里头伺候着。
虞妗脸上带着笑,却不达眼底,审视着下方行礼的二人:“平身吧,都是自家人何须多礼?”
还不等虞妗说完,陈氏便倨傲的仰起头,整了整衣裙便往太师椅上坐,一边大着肚子的白氏有些尴尬的朝虞妗笑了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虞妗莞尔一笑:“大嫂也坐吧,怀着孩子呢,得注意些。”
白氏这一胎足有七个月了,如今这天寒地冻的,稍有不慎便容易出意外,陈氏也是胆大包天,敢把她带着来。
燕朝皇室的规矩,外命妇朝见时带来的丫鬟女婢,具不得进宫,得在宫门口候着,而白氏因为身怀六甲,被虞妗特许可携女婢进宫。
虞妗看了一眼带来的那个女婢,与陈氏如出一则的倨傲,在她身后鼻孔朝天的站着,看着白氏挺着个大肚子,艰难的扶着高几去寻座椅,一动不动,可一点也不像白氏的贴身女婢。
银朱看不过眼,走过去搀着白氏坐下,换来一个善意的笑:“多谢大人。”
陈氏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真是个精贵人。”
虞妗也不理她,自顾自的吃茶,青黛从后头煨着银炉上,端了一盅银耳雪莲出来,用银碗盛起端给她,偌大的霁云殿内尴尬弥漫。
白氏试图打破尴尬,轻声说:“娘娘近来身子可舒坦?这天儿冷得突然,可得注意保暖,万事以身体为重。”
虞妗擦了擦嘴角,一边说:“无碍,这满宫里的人伺候着呢,倒是大嫂你,怎么进宫来了?上回不还跟你说,月份大了要你在府中好生养胎?”
白氏笑得温润,从一旁高几上摆放的包裹里取出一双鹿皮手套,是很老旧的花样,又有些与众不同。
“臣妇上回进宫,便听银朱大人说娘娘还未有过冬的手套,这天儿又冷了起来,给我外子做时顺便给娘娘也做了一双,”白氏说着,怕虞妗嫌弃这东西上不得台面,又说:“照着娘娘早年的尺寸做的了,也不知合适不合适,若是不合适,娘娘赏给底下伺候的也好。”
虞妗眼睫轻颤,虽然离得远,但她认得出来,那是她母亲的手艺,白氏应当是去见过她了。
如今被关在誉国公府后院的那个疯女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世人皆知,誉国公府国公夫人出身淮海陈氏,而不知誉国公原配夫人乃前朝氏族,琅琊王氏嫡支的姑娘。
虞妗飞快的眨眨眼,将微酸的泪意压下,笑着说:“这等好东西,哀家可不能便宜了她两个,青黛,快去。”
青黛掩唇轻笑,白氏松下一口气,将东西交给青黛,连声说:“娘娘不嫌弃便好,不嫌弃便好。”
陈氏早等得不耐烦了,与身后的女婢嘟嘟囔囔:“这么个破玩意儿,值当吗?”
虞妗睨着她,神情冷漠:“不知国公夫人今日来,有何要事?”
虞家嫡出两子一女,皆是原配王氏所出,王家乃百年氏族,哪怕前朝国破,大燕新立,亦能屹立不倒,而至先帝时,欲缴清氏族,而王家首当其冲,抑或被人构陷,抑或罪有应得,王家上下三族之内斩立决,三族以外流徙西南,只余王氏这些外嫁的姑娘得以幸免于难。
说是幸免于难,实则苦大于幸,从前,但凡是出身王家的姑娘,莫不是被人孜孜以求,而自王家没落,外嫁的王家姑娘没几个好下场,虞妗的母亲便是其中的典型。
王家倾颓之时,虞妗才出生没多久,身子本就羸弱的王氏为王家疲于奔走,落得病体沉疴,偶然撞见誉国公与陈氏的私情,从他二人口中得知,自己娘家的覆灭她这位人面兽心的丈夫也曾参与其中,等她昏迷再醒时已然忘记前尘,谁人不识谁人不分。
没多久,誉国公便以王氏病重,无力管理府中事宜为由停妻再娶,与陈氏‘有情人终成眷属’,而王氏被幽闭后院,终日以泪洗面,满心悲苦无可诉。
虞妗的长兄虞雁南成亲颇早,白氏是王氏还清醒时亲自定下的娃娃亲,后来陈氏多次想让虞雁南与白氏解除婚约,另娶她娘家的侄女。
虞雁南自己主意大,宁死不肯,他与白氏成亲当日,徐氏那侄女便送进了宫,是以,也难怪陈氏对待白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陈氏翘着小指,食指拈着茶盖在茶碗上轻拂,漫不经心的说:“回太后娘娘的话,今日我来便是替我家公爷传句话儿。”
虞妗一脸恍然:“父亲可又有什么吩咐了?”
陈氏从来都瞧不上王氏所出的几个子女,偏她自己又生不出来,哪怕她得誉国公万般宠爱于一身,也是飘零的。
想起虞妗当年入宫的场景,陈氏不由得扬起一抹蔑笑,说话也越发随意:“你父亲要我来告诉你,若想要你那可怜的母亲不再受苦难,且收回成命,速速与呼揭言和吧,还有,国家大事你一个女子还是少插手为妙。”
“这确是父亲所言?”虞妗放下手中的银羹,就着银朱端来的水净手,青黛上来将用后的银碗收走。
陈氏不答,反到洋洋得意的对虞妗说教起来:“你自幼便少了母亲的教导,没得闺阁女子的德行,况且你又不亲我,不懂这些事儿倒也不出奇,照我说,你一个女人家就好生待在后宫莳花弄草吧,插管男人们的事做什么?怪不得是王家女生出的姑娘,一身反骨!”
说到最后还不忘踩一脚王氏。
“国公夫人可说完了?”虞妗也不恼,唇角还带着笑。
陈氏半眯着眼靠在椅背上,身后的女婢轻捏着她的肩膀,越发肆意妄为:“就这么几句话,本夫人腹中颇有些饥饿,你速速给我摆饭去。”
陈氏的刁蛮白氏也不是头一回见,只她平日在府中吆五喝六便罢了,进了宫,也时常对她那已经贵为太后的小姑子颐气指使,每每如此,妗姐儿竟也顺着她纵着她,整一幅好欺负的模样。
时间久了怕是陈氏自己都忘记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小姑娘,早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能被他们威胁,孤苦无依的孩子了,是他们,一手将那个白纸一般的姑娘送上了权力顶端。
她如今,是大燕朝生杀予夺的太后娘娘。
想起虞妗方才进来时,周身那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白氏心肝都在颤抖,小心翼翼道:“母亲还是注意些吧,这……这毕竟是宫中。”
虞妗一边整理自己的鬓发,一面说:“大嫂不必惊慌,国公夫人在哀家这儿撒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银朱,使人去吩咐御膳房摆膳吧。”
陈氏并未听出白氏话语中的警示之意,满不在乎的说:“太后娘娘尚且未发话,你又是什么东西,上赶着教训起我来了?”
一双眼恶意的打量着白氏圆滚的腹部,一面说:“大公子归来在即,我看你这肚子也伺候不了他,不如我挑个好人家的姑娘替你分分忧? ”
说罢还嫌不够恶心人,斜着眼看向上首安静饮茶的虞妗:“本夫人瞧着娘娘身边那位银朱姑娘就不错,腰细臀大,是个好生养的,娘娘可愿割爱?”
白氏的脸色很是难看,她与虞雁南自幼一同长大,感情甚笃,成婚五年来,丈夫从不曾纳妾偷腥,陈氏这是成心往白氏心口上插刀子。
虞妗将茶碗放在几子上,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看向陈氏,一双多情眼沉沉如水。
陈氏恶心人很有一套,她单单指名要银朱而不要青黛,是因青黛乃官女子出身,堂堂清河柳家的嫡次女,大把好人家等着娶她做正妻,凭什么要与虞雁南为妾,她没那个胆子和柳家作对。
至于银朱,是跟着虞妗从誉国公府出来的,早已经除了奴籍,如今是正一品掌令女官,与虞妗的二哥虞雁北情分深重,过些年虞妗便要下诏与他二人赐婚的。
试想一下,等虞雁南虞雁北回京,弟媳成了自家妾,长兄妾本该是弟妻,该是何等尴尬,而之所以造成这等场面,又因虞妗下的懿旨,啧啧,当真是生怕虞家三兄妹不会反目成仇。
陈氏此话恰巧被回来的银朱听个正着,脸色骤然白了一层,却抿唇一声不吭,走回虞妗身侧后,才咬咬唇小声说:“娘娘……”
虞妗拍了拍银朱的手,默不作声的安抚,青黛也上前握紧了她的手。
虞妗捡起空了的茶碗,摆弄着茶盖,拎起来又扔回去,清脆的声响砸在白氏的心头。
第八章
陈氏若无所觉,反倒得寸进尺的笑道:“娘娘可是舍不得?”
话音刚落,才被虞妗把玩在手心的茶盖,朝着陈氏的面门凌空飞来,撞在一旁的实木红柱上摔得粉碎。
虞妗看着惊魂未定的的陈氏,露出一抹生冷的笑:“舍得,哀家如何舍不得。”
“来人!”青黛冷着脸唤道。
禁卫军恰好巡视至霁云殿,闻言便蜂拥进来,为首的禁卫军指挥使,拱手行礼:“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虞妗托着腮,漫不经心的开阖着眼眸,一面轻声说:“誉国公夫人意图行刺哀家,念在国公爷的份上饶她一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什么好呢?”
偏头看向银朱:“杖责五十掌嘴一百,太和殿门前行刑,你可满意?”
银朱破涕为笑,点点头:“求娘娘赏奴婢亲自行刑。”
虞妗一摆手:“准。”
陈氏还未反应过来,主仆二人一言一语便定了她的罪责,不可置信的瞪着大眼:“你说什么?虞妗你说什么?本夫人何曾行刺你?你冤枉我,你公报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