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现在仍是树木,但树梢上挂满了雪, 树林稀薄, 甚至望得见远处深灰色的山脉。
宁莘莘站在窗边等了会儿,见除了树和雪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危险的迹象, 回头看了眼聂燃,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走到门外。
视野变得开阔, 她看得更加清晰。
疯人院所处的地方应该是片松树林,树木稀少,只有零星十几棵。
树林三面都是一望无际的被大雪覆盖的田野,再远便是山。
只有疯人院正前方的方向,隐约可见城镇建筑物的剪影。
天气实在太冷了,他们从春光明媚的季节而来,身上只穿着单衣,很快就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
宁莘莘赶紧跑回房间去,把最后的衣服翻出来穿上,将自己裹成一头熊才出去。
聂燃也穿上厚外套,唯有郎晓,依然穿一件薄薄的T恤,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宁莘莘用脚尖踢踢他,“别玩了,快去换衣服,小心冻感冒。”
这么低的温度,她得把空调开起来,再将冰箱关掉。
郎晓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冷吗?不冷啊。”
宁莘莘想起他曾经跟随狼群在深山老林里生活的经历,知道他大概是皮厚,但视觉效果太惊悚,还是强行拿了件羽绒服给他套上。
时间还早,他们对这个新世界一无所知,应该出去看看。
宁莘莘用背包将□□装好,背在背上。
聂燃带了点吃的和水,郎晓揣着从不离身的手机,三人朝外走去。
山脉看起来太远,很可能像第一个世界,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
因此他们选择了城镇。
中间没有大路,都是蜿蜒狭窄的泥路。
泥巴被低温冻得硬邦邦,鞋底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宁莘莘穿了双雪地靴,仍然感觉脚指头被寒意入侵。
她看看旁边穿单鞋依然健步如飞的两人,不禁怀疑人生。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那么大?
“不行了,我要歇一歇……”
连续奔走二十分钟后,宁莘莘腿沉得抬不起来,气喘吁吁地停下。
郎晓忽然叫道:“你们看!”
二人抬头望去,视野中不但有城镇,还隐约看见几个人影。
根据近大远小的原理推算,这些人应该离他们不到半里路。
宁莘莘顿时有了劲,“走,快追上去看看。”
说不定就是被关在这个世界的人呢。
聂燃忽然绕到她面前,弯下腰。
宁莘莘不解,“你干嘛?”
“等你用这种速度走过去,人家早就进城了。”
所以他要背她?
那多难为情,她又不是瘸子。
宁莘莘严词拒绝,坚持自己走。
聂燃叹了口气,把她的背包接过去,挎在左肩上,用右手牵住她的手。
他没戴手套,宁莘莘戴了。
熟悉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羊剪绒传进来,宁莘莘脸颊微红,没有拒绝。
聂燃牵着她往前走,果然省力不少。
郎晓歪着脑袋看了看,也伸出手,要牵宁莘莘另一只。
聂燃幽幽道:“电线坏了,只有我会修。”
“谁说的?我也可以学习……”
“你现在认识几个字了?”
郎晓答不上来,气呼呼地撇开头,两只手往口袋一塞,放弃了。
又走了十来分钟,城镇变得愈发清晰,他们离那些人越来越近,只剩下十多米。
人不多,零零星星四五个,而且分散得很开,像是赶路人。
衣着全都是灰扑扑的棉衣棉裤,用布巾包着头。有些背布包,有些推独轮车,看起来不像现代世界的打扮。
宁莘莘想到那些面容可怖的丧尸,警惕起来,却又忍不住加快速度靠近。
他们终于赶上最后一个人,看清了相貌,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妪。
对方也发现了他们,扭头来看了眼,对三人的衣着有点困惑,但是没说什么,继续走路。
宁莘莘回头看看,发觉身后也来了人,打扮与之前看到的差不多,似乎都是赶路进城的。
城门已经近在眼前,城墙是历经风吹雨打多年后的灰黑色,墙根处长满青苔。
进去时无人盘查,里面传出喧哗声,听起来热闹得很。
“我们进去吗?”
宁莘莘小声问。
聂燃点点头,郎晓没说话,默默地往她身边靠近了些。
她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特地说:“要不然你在外面等我们?”
郎晓摇摇头,“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那好,待会儿万一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激动。无论如何有我们在,没有人会伤害你。”
他嗯了声,宁莘莘想想不放心,主动牵住他的手。
三人并肩走进巨大的城门,顿时从冰天雪地的荒野,来到了一个新世界。
两旁是街道,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
行人神色匆匆,偶尔还跑过几辆老式福特车。
宁莘莘总感觉这画面眼熟,尤其是建筑物的风格、大家的打扮、一般只停在博物馆的古董轿车,怎么看怎么熟悉。
最后猛地拍了下巴掌。
这不就是民国电视剧的风格么!
莫非这个炼狱关押的人,生活在民国年间?
然而满大街都是人,到底哪个是他?
三人一进街道,就被行人推着走。
前方有个包子铺,老板正在揭开笼盖,热腾腾的白烟和诱人的香味冒出来,看得三人同时咽了口唾沫。
身为院长,宁莘莘不得不以身作则。
“忍忍,咱们回家自己做。”
这些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是不是普通人,他们的食物更不能随便吃。
三人继续向前走,途中看到不少酒楼、布坊、洋货行……走到腿都酸了,仍然没将镇子走完。
看来这里还挺大,光从规模上看,人口至少上十万。
而且一路所见所闻,都与正常生活没有区别,仿佛真的是一群活生生的人生活在这里。
为什么炼狱中会有个这样的地方?
宁莘莘正思索着,耳中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打骂声,伴随着一阵哭声。
三人扭头望去,只见一家酒楼门口,一位五大三粗的妇人,揪着一个小姑娘的头发,活生生将她从酒楼内拖到了门口,往地上狠狠一扔,踹了两脚。
“你个懒鬼!让你拖地,偷偷跑去睡觉。整天吃我的喝我的还不干活,你给我滚啊!”
小姑娘哭得非常惨烈,一听最后半句话,却抱住妇人的腿,苦苦央求。
“我现在就去拖,刚才实在太困了,我现在就去拖……”
妇人冲着她胸口又是两脚,小姑娘单薄如纸的身体倒在地上,看起来惨烈极了。
周围的商户和顾客见怪不怪,都没有管,还有些人笑嘻嘻地指指点点,像在看热闹。
妇人冲她脸上啐了口,走进酒楼。
小姑娘捂着胸口艰难地爬起来,咳嗽两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慢吞吞地挪进去。
宁莘莘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忽然感觉身边人在强烈颤抖,连忙询问:
“你还好吗?”
郎晓脸色苍白,咬着嘴唇不说话,大概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再待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意外。
宁莘莘低声说:“我们先回去吧。”
进城一趟,一无所获,反而带回来一脑袋的问题。
回到疯人院后,宁莘莘赶紧把门窗关好,打开空调。
温暖的空气包裹住身体,她又泡了壶热茶,捧着杯子喝了几口,总算活了过来。
聂燃看看电表,提醒道:
“这里阳光太弱,无法为发电机提供能量,要省着点用了。”
宁莘莘一听,忙将屋里的电器都拔了,只留下客厅的空调还在开。
三人窝在沙发上,舒服得不想动。
郎晓回到熟悉的环境,很快镇定下来。
回忆着城镇里的见闻,宁莘莘问:“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两人同时摇摇头。
她嘶了一声,“这可难办了,到处都是人,哪个才是我们要找的?”
被关押的还都是大恶之人,前两次算运气好,碰到了郎晓和聂燃,谁知道这次是个什么样的呢。
屋子里都暖起来后,宁莘莘马上把空调也关了,又穿上厚衣服。
新世界状况不明,大家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随便吃了点晚饭,便回各自的房间了。
郎晓已无需人看管,每晚自己趴在塑料箱里看电视就行。
但今晚宁莘莘翻来覆去睡不着,穿上外套,打算下楼看看他。
路过走廊窗户时,她下意识朝外瞥了眼。
天空挂着轮圆月,满地的白雪折射月光,显得非常明亮。
晚上没人赶路,周围寂静无声。
宁莘莘收回视线打算下路,走了两步忽然又退回去,紧紧盯着一个方向。
白色的雪地上,有个黑影在蠕动!
她想起被动植物攻击的那一夜,吸了口冷气。
聂燃的房门刷一下打开,问:
“怎么了?”
“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东西?”
聂燃走到她身边,定睛细看。
宁莘莘靠着他高大结实的身躯,顿时安心了许多。
“是个活物。”
几秒后,他给出答案。
宁莘莘道:“那怎么办?出去看看?”
有什么危险也可以早发现,早做准备。
聂燃娴熟地翻出应急灯,拿出破晓。
“你留在家里,我去。”
“你一个人行吗?”
宁莘莘急问。
聂燃歪了歪头,她想起以前每次自己都是拖后腿的那个,脸一红,讪讪叮嘱。
“那你注意安全,尽快回来。”
“嗯。”
聂燃打开门,硬着寒冷的夜风走远了。
宁莘莘这下彻底睡不着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一旁塑料箱里毛茸茸的郎晓。
“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他可不能就这么离开啊。
郎晓现在的形态无法说话,也不能出去,隔着一层薄塑料,蹭了蹭她的手。
宁莘莘坐了会儿,心中很不安,特地跑回二楼,从窗户里眺望。
但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整个世界变得模糊而灰暗,什么也看不清。
她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距离聂燃出门已经半小时,应该早就走到那个地方了。
他现在有手机,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
可万一旁边有危险,铃声一响,正好给他添麻烦呢?
宁莘莘拿着手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左右为难。
突然,楼外传来脚步声。
她连忙奔下楼去,看见聂燃推门进来。
屋外太冷,他出去才这么一会儿,睫毛和发梢就挂上了一层霜,显得整张脸更加冷峻。
宁莘莘先看了几眼,没见他身上有伤,才问:“找到了吗?是什么东西?”
“没有。”
“没有?”
“嗯。”
她还想再问,对方忽然说:“你不信我么?”
宁莘莘顿时哑然,片刻后道:“也许是动物吧。”
“没事了,回房睡觉去。”
她摇摇头,又坐去沙发上。
“你睡吧,我还睡不着。”
“是么?”
聂燃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二楼走廊。
“那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
宁莘莘知道他指得是什么,也记得自己承诺过,到下一个世界就告诉他。
但两人真的能在一起吗?
她贪恋他给予的安全感,却不敢迈出这关键性的一步。
宁莘莘呼吸急促,也不知怎么从嘴里冒出一句。
“我困了。”
聂燃抖抖眉梢,她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落荒而逃。
半夜里的小插曲,让宁莘莘白天起床后也小心翼翼,生怕又被聂燃堵住,逼问答案。
还好他好像还没起床,她洗漱完毕去厨房做早饭,路过沙发时一把将郎晓的手机抽走。
“睡觉去。”
晚上看电视,白天还看电视,眼睛怕是不想要了。
郎晓已恢复人形,趴在沙发上央求地看着她。
宁莘莘铁面无情,“我数三下,不然别想要手机了,一……二……”
嗖的一声,郎晓蹿上了楼。
她将手机放茶几上,去洗米煮粥,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这就奇怪了,三人都在家,谁会来敲门?
宁莘莘看了眼楼梯,拿来自己的弩,上满箭矢藏在身后,屏住呼吸走向大门。
大门是合金制的,非常牢固,一点缝隙都没有。
在此刻却成了问题,因为她想从门缝偷看都办不到。
笃笃笃——
对方又敲了几下,声音很轻,似乎不是个力气大的,但也可能是伪装。
宁莘莘深吸一口气,将门拉开一条缝,意外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大眼睛,尖下巴,皮肤苍白,脸颊印着通红的巴掌印。
头发乱如鸡窝,大雪天里穿一身破烂的单衣。
肮脏、瘦弱、可怜,正是昨天被人殴打责骂的小姑娘。
宁莘莘刚想问她有什么事,对方就哭了起来,跪在门外说:
“姐姐,救救我!我不想死!”
哭声把聂燃和郎晓也引下来,皱眉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