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莘莘见大家都在,悬着的心脏落了下来,问:
“你说什么?”
“他们要打死我,说我偷了店里的东西。我跑了一早上才跑到这里,实在跑不动了。姐姐,你救救我,放我进去躲一躲。他们就在后面,我不想落进他们手里。”
他们?是昨天那个妇人?
但这里又不是真实世界,他们甚至未必是真的人,很可能只是幻象而已,说的话能是真的吗?
又或者,这个小姑娘,就是她要找的人?
宁莘莘看向聂燃,后者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麻烦已经到了门口,躲也躲不过,不如问个明白。
她打开大门,对小姑娘道:“外面冷,进来说吧。”
对方感激涕零地走进来,看起来确实累得狠了,腿肚子都在打颤。
宁莘莘让她坐在沙发上,拿了条毯子给她,又为她倒了杯热水。
聂燃抱着胳膊站在旁边,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郎晓讨厌陌生人,拿到手机,也离得远远的。
宁莘莘只好独自坐在她面前。
小姑娘仰头望了一圈,喃喃地说:“你家好奇怪呀……”
“哈哈,我们喜欢收集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没见过吧。”
她一笑而过,把话题转了回来。
“你为什么会被人追?你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小姑娘捧着水杯,娓娓道来,讲到伤心处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本来住在村里的,娘生病死了,爹穷得吃不起饭,把我卖进城里给人当童养媳。可是不到半年,那户人家的儿子也病死了。他们整天打我骂我,嫌我吃得多,把我卖给另一户人家当丫头,偏偏那家人也出了事,把我转手卖了几次,最后来到一家酒楼里当杂役……”
聂燃讥嘲:“看来你还是个灾星。”
小姑娘怔住,睁着一双含泪的大眼睛,怯生生的。
宁莘莘白他一眼,柔声道:
“然后呢?”
“酒楼老板娘特别凶,对杂役骂是亲的,挨打是常有的事。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扫地擦地,洗碗洗菜,一整天都不能歇息。吃饭吃的是剩饭,睡觉睡的是柴屋,你看我的手和脚……”
她将十指伸出来,宁莘莘看过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四肢纤细如柴,完全是皮包肉,手脚却肿得像馒头,高高鼓起。
更可怕的是,皮肤严重溃烂,黄水流得到处都是。
还有许多没破损的半透明的脓包,一直蔓延到胳膊上。
宁莘莘虽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可得利于现代社会和国家的福利,其实没吃过太多苦,只是生活条件比不上普通人。
天冷了院长会买炭回来,给大家取暖。
没衣服穿,会有好心人送棉衣棉裤给他们。
哪个小朋友长冻疮,孤儿院里也常备冻疮药。
手脚溃烂成这副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小姑娘哭得快喘不过气。
“今天早上我给老板娘打扫房间,她丢了一个戒指,非说是我拿的。可我真的没有拿,她让人打我,打到一半我逃了出来。怎么办,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说曹操曹操到,大门被人拍得砰砰响,外面的人粗声粗气地喊:
“里面的人出来,有事问你们!”
宁莘莘与聂燃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你去开门应付他们,我带她到楼上躲一躲。”
聂燃瞥瞥小姑娘,“你确定要帮她?”
宁莘莘也很纠结,不过目光落在小姑娘的双手上,立刻坚定了决心。
“先把那些人哄走再说吧。”
她牵着小姑娘躲去二楼卧室里,竖起耳朵倾听下面的动静,同时朝床底下瞥一眼,琢磨着万一他们找上来,她俩就躲进去。
事情比她想象的顺利,聂燃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几分钟就将那些人打发走,来到门外。
“出来吧,没事了。”
宁莘莘微喜,正要出去,小姑娘忽然说:
“姐姐,你真是好人。”
她笑道:“举手之劳。”
“门外的哥哥是什么人呀?你丈夫吗?”
她脸颊一热,下意识地说:“朋友而已。”
小姑娘若有所思,随她出去。
路过聂燃身边时,他低声问:“朋友?”
宁莘莘假装没听见,走得飞快。
追兵打发走了,小姑娘的去留还是个问题。
宁莘莘愿意帮她一个举手之劳,但也仅限于此了。
“你逃出来准备去哪儿?”
对方茫然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可去。姐姐,你要杂役吗?我什么都会干,保证不多吃。”
宁莘莘干笑,“这个……我们又不开店,用不着帮忙。我给你点吃的,你现在就上路吧。”
她可怜兮兮地擦眼泪,“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姐姐你不要嫌弃我,留下我好不好?”
“你这么勤快,在哪儿都能混饭吃。来,这些东西你拿着。”
宁莘莘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有面包饼干、矿泉水等,看她衣着实在单薄,又把自己的一件羽绒服给了她。
小姑娘说什么都不肯走,抱着她的腰苦苦央求。
聂燃提议,“路上危险,我送她一程。”
宁莘莘忙点头,不放心地叮嘱,“你别太凶。”
“知道。”
聂燃拎起袋子,往肩上一甩,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拎起小姑娘,拎小鸡似的出了门。
宁莘莘站在窗边看了会儿,见小姑娘下地后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走,这才松口气,坐去沙发上。
“真可怜。”
幸好她出生在二十一世纪,早几十年的话,对方就是她的真实写照了。
-
聂燃走了两三里路,直到看不见疯人院才停下。
小姑娘眨眨眼睛,一脸单纯。
“你要回去了吗?”
“昨晚不是让你有多远滚多远,别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懒得跟她废话,拿出破晓。
巴掌大的刀在手掌中悬空转了几圈,变得比对方脑袋都高。
斜斜一挥,人头落地。
鲜血染红了白雪,然而几分钟后,尸体当着他的面消失不见了,连根头发都没留下。
就像昨晚一样。
聂燃没有惊慌,反而像个来游玩的,把面包和饼干都吃掉了,剩下的垃圾埋进雪里。
他准备回去,目光落在羽绒服上,把它捡了起来,拍拍干净,抱在怀中。
这件衣服宁莘莘穿起来很好看,唇红齿白的,他舍不得扔。
第42章
天气太冷, 进城一趟不容易,来回要走一个多小时。
之后的几天,三人干脆蜗居在小楼内, 养精蓄锐。
开空调太耗电,不开又冷。
聂燃带着郎晓去外面伐木, 砍了一棵松树, 回来烧火取暖。
宁莘莘先前去超市采购时,屯了不少耐储存的红薯, 此刻正好烤来吃。
楼里终日弥漫着烤红薯的香味,以及……他们吃完连续不断的屁味。
一天早上起床,宁莘莘上厕所, 感觉自己的连环屁都快给马桶崩坏了, 不禁下定决心,今天一定不能再偷懒,要去城里看看。
郎晓只要有手机,做什么都可以。
聂燃也放下手里的木工书, 欣然同意。
三人裹得严严实实, 再次出发。
有了上次的经验, 没有再携带粮食和水等物,空手上路。
哪个才是他们要找的人?
她看这些路人、店铺老板、甚至里面忙碌的杂役, 各个都活灵活现, 和真人无异。
但了解炼狱的由来后,她可以肯定, 这万万千千的人里, 肯定只有一个是真的。
或许是走在前面的老奶奶,或许是旁边买包子的客人,又或许, 正是那天求她收留的小姑娘。
他躲在人群之中,沉默不语地窥视他们,不知道目的为何。
害怕?畏惧?
也可能是埋伏。
想到这里,宁莘莘忍不住离路人远了些。
既想快点找出他,又担心找出来以后不好应付。
聂燃忽然在一家店铺外停下,她回头问:“怎么了?”
他没有言语,拉起她的手走进店里。
她一抬头,被满目华丽璀璨的颜色狠狠惊艳了一把。
居然是家金店。
三条长方形柜台呈“U”形摆放,玻璃柜面擦得洁净明亮。
虽然灯光比不上一百多年后的水平,但每一件金饰都锻造得精巧夺目。
聂燃松开手,垂眸看了会儿,指着一对金手镯道:
“拿出来看看。”
老板小心翼翼地碰出来,放在一块漂亮的绒布上,问:
“是给这位姑娘的聘礼吗?啧啧,姑娘您可真是找了位好夫婿呀。”
宁莘莘的脸陡然涨得通红,又不好否认,低声问聂燃:
“你发什么疯?”
后者悠悠闲闲地端详那对金镯子,“你不觉得好看么?”
“好看是挺好看的,可是……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该不会真想拿来当聘礼?
宁莘莘的脸颊更热了。
聂燃抬抬下巴,“试试吧。”
老板热情地给她试镯子,宁莘莘推辞无效,被他在左手上抹满了雪花膏。
嘴上说不要,心中却也隐隐藏着期待。
毕竟这辈子除了小时候糖果里赠送的塑料指环外,她还不曾拥有过首饰。
镯子大,她手小,一下子就套进去了。
金黄的镯子,配着她雪白的手腕,确实挺好看。
聂燃却皱着眉摇摇头,“不好,太俗。”
尤其是上面刻着的两条金凤凰,单独摆放时不起眼,一戴上手,就显得格外喜庆。
老板察言观色,给他介绍其他款式。
宁莘莘也渐渐放开了,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多试试,开始仔细看首饰。
郎晓起初也看,但很快失去兴趣,实在不明白这些金石头的魅力在哪儿。
“这条项链可以拿出来试试吗?”
宁莘莘指着柜台道。
老板拿出项链,又抱来一面大镜子,正要给她戴时,被聂燃接了过去。
宁莘莘撩起头发,解开围巾,露出脖子。
聂燃的指腹擦着她的皮肤划过去,项链冰凉冰凉的,凉得她莫名很紧张。
“好了。”
对方的声音让她回过神,看向镜子中的倒影。
她特地挑了简单日常的款式,一根金链子上一个小小的圆圈,有些许镂空图案,摇晃时金光闪闪。
“好看么?”
她回头问聂燃。
后者盯着她雪白细腻的皮肤,“好看。”
她又去问郎晓,郎晓闭着眼睛拍马屁。
宁莘莘听得美滋滋,几乎想现在就买下来,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她有钱,可是没有这个世界的货币啊。
民国年纪用什么货币来着,大洋?
把项链依依不舍地还给老板,她将聂燃拉到一旁,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不料对方却说:“没钱就不买。”
“……那你还拉着我试半天?”
那积极的样子,仿佛马上就要下跪求婚似的。
聂燃挑高右眉,“我有说要给你买?”
“你……算了!”
宁莘莘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拉着郎晓走出店门。
聂燃小跑着追出来,正要说话,三人的目光定格在街角的某一处。
那里躺着一个人影,在这个世界并不奇怪。
上次来时,他们也看见不少乞丐躺在街角,毕竟是兵荒马乱的年代。
但今天这位看起来很眼熟,宁莘莘靠近了些,低头一看,果然是那小姑娘。
几天不见,对方的脸更白了,整个人瘦成窄窄小小的一长条。
衣服又破了些,伤势又重了些,仿佛只剩下几口气。
“姐姐……”
她掀了掀眼帘,看见宁莘莘,流露出喜悦的光芒。
“太好了,我还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宁莘莘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他们还是找到我了,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对方虚弱得像一棵枯萎的小草,看不到半点生命的光泽。
即便是幻象,也着实令人怜悯。
宁莘莘犹豫地看向聂燃,他突然走过去,把小姑娘打横扛上肩头。
“走吧,回家。”
赶不走,杀不死。
他倒要看看,这家伙准备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何兴风作浪。
宁莘莘和郎晓走在后面,视线正好被他们的身体挡住。
小姑娘忽然捧着聂燃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你不要凶我好不好?我们……”
话未说完,她整个人被扔到了地上。
聂燃面无表情地说:“抱歉,手滑。”
宁莘莘吓了一跳,忙去查看,见没有大碍后忍不住说:“你小心点。”
“我这个人粗手粗脚惯了,你来。”
被他选中的郎晓惊愕抬头,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刚要弯腰背对方,嗅到她身上陌生的气味,一退三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