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张姨慌里慌张地蹲下来,问她:“小姐哪里不舒服?”
凯撒那傻狗东张西望,终于瞧见了颜姝,一下挣脱沈遇书手里的牵引绳,甩着毛飞奔过来。不过几秒,就冲到颜姝面前,来个急刹,小心翼翼地伸过脑袋蹭她的腿。
明远医院里面很宽阔,不是恐怖小说里描写的“精神病院”那样条件很差,这里面分好几个区,其中两个区是封闭病房区,不允许出入,也不允许探视。开放区这边颇有点像别墅区里装修风格,专门建给病人散心放风的草坡,比楠大操场还大上几倍。
颜姝愣愣地坐在地上,随着身量修长的少年由远及近,手里的相机掉到了地上。好在草地柔软,可怜的相机不用担心摔坏。
“学姐。”沈遇书站到了她面前,抿着唇盯着她。
像是想走近,又怕把她吓跑了。
张姨打量了会儿情况,有眼色地退远了些。
见到沈遇书的时候,颜姝整个人都是呆滞的,甚至有点恐慌,她是不是又要发作了?因为她忽然听不见了任何声音,连前面男人唱“小鸟飞”的声音都听不见,还出现了幻觉。
这段时间她梦里梦外“见过”很多次沈遇书,无一不是鲜血淋漓、看不清五官,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清晰、干净过。她和眼前的“幻觉”就像被单独从这个世界拎了出来,除了面前的人,其他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虚影。
她从未想过他们再次见面的场景,因为做好了永远不见的准备。
直到沈遇书半跪到她身边,按住她后脖颈吻上来,尝到了他温热的唇舌,以及漱口水遗留的柠檬味。颜姝跑到了大西洋的五感知觉终于回笼,身体与四肢被某种陌生的情绪操控着回应。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颜姝身体僵了一瞬,蓦地推开沈遇书,起身就要离开。被沈遇书抓住了手腕不放,想走走不了。
下一刻,沈遇书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握住她手腕的手始却终不敢松。他把脸埋在颜姝头发里,嗅着她的味道,珠玉般的声音因太过紧张而变得有点哑:“学姐又想去哪儿?”
“我……”颜姝头回有点无措,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
上回她差点把他命都砸没了,他就一点不讨厌自己吗?
……就一点也不怕?
她还当着他妈妈的面,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沈遇书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她脸上,伸手摸了上来,垂着眼睫,说:“学姐又瘦了。”
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这一秒,颜姝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瞬间都被莫名奇妙的委屈填满,眼泪忍在眼眶,在阳光下折出细碎的光。
“这里饭菜好难吃……”她终究没有抵过漫长思念的折磨,伸手环住沈遇书劲瘦的腰,把脸埋在对方胸前,泪水打湿了他棉服里的毛衣,“都没有味道的。”
带了哭腔的声音,是沈遇书从未听过的软,这一刻,他“昏庸”地认为,就算上次真被砸死了,自己也舍不得怪她。
“学姐。”他修长匀称的手指一下一下穿过颜姝柔软顺滑的头发,目光落到她头顶的发旋上,低声说:“我与我妈都决裂了,以后就是一个人了,学姐还要抛弃我吗?”
颜姝顿了顿,抬起头,暖褐色的眼珠在太阳底闪着光:“是为了我?”
头发狡猾地从沈遇书指间溜走,他低头往她额头亲了下,看着她眼睛说:“为了学姐,更是为了我自己,学姐是因,我自己才是果。”
颜姝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懂他在说什么,没有人愿意自己的人生□□控,可他却从来没有过让他想要挣脱束缚的念想。
他倒是……一边卖可怜,一边又不让她愧疚。
“所以——”沈遇书又亲了下她嘴角,过了这么久再见到她,就总想和她挨挨亲亲。他一路亲到她耳根,轻轻地说:“应该是学姐拯救了我。”
颜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可是我怕……”
怕他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自己手里。
沈遇书知道她怕什么,反问:“学姐不是在治疗?”
颜姝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要是治不好呢?”
现在她偶尔还是能看见妈妈,只要没治好,她就永远有可能会“不小心”杀死他。
沈遇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语气格外认真地说:“那等学姐发作的时候,我就将学姐关起来,捆起来。我不会死,会陪着学姐一直治下去。”
颜姝足足愣了好久,他身好像一直存在两种互相矛盾却又不违和的东西,冷静稳重,又总能以这样的神情说出与他半点不符合的变态。
确认他是认真的,她才调动五官做出对应的表情调侃:“你舍得啊?”
“又不是没有关过?”沈遇书一俯首,贴着她耳朵轻声说:“就当是情l趣了。”
想起圣诞节某人的吃醋行为,颜姝成功被噎住了,又有些不可思议。
捆住她整整十年的恐惧,被他这样绕着弯子说出来,竟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四周的声音逐渐回笼,前面的男人仍旧在唱“小鸟飞”,仿佛他自己就是一只被关起来的小鸟一样。
许久不见的两人互相拥抱,怎样都不舍得放开。还是凯撒见铲屎官不理自己,吃醋地冲他们俩“汪汪”叫了两声。
颜姝恋恋不舍地从人怀里退出来,弯腰抱了抱凯撒,揉了揉两下它胸前厚实的“大围脖”,皱眉:“凯撒也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宋教授说,学姐刚走的那两天,凯撒都不吃不喝,很想你。”沈遇书捡起地上的牵引绳,盯着她:“我也很想你。”
颜姝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弯起唇露出点不怀好意的笑:“我……想你做的饭。”
她每天的食物都是由颜家的厨师专门给她做的营养餐,味道和什么几星级酒店也没差,但对于一个重口爱好者,日复一日地吃如此寡淡的饭菜,颇为一种酷刑。
沈遇书提起唇角笑了下,伸手捏了捏她耳朵:“只是想我做的菜?”
“嗯哼。”颜姝挑了下眉梢,视线往他脖子以下悠悠绕了一圈,故意说:“难道让我想你清纯的技术?”
作者有话要说: 把陈教授的事情解决了,应该就没有大虐了。
其实粥粥感觉也没怎么虐哈。
书书:?
第55章
颜姝开始调戏了, 说明她心情还算不错。
沈遇书瞥了眼草坡上被家属陪同的各色各样的病人,淡定地看着颜姝:“学姐确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谈论这个?”
颜姝的视线上下来回打量他,而后摇头“啧”了声,装作遗憾道:“现在怎么都没反应了?真可惜。”
一开始认识, 逗他反应可大了, 后来就算变成了狼, 在平日里逗他, 仍旧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自在。如今……半点没反应, 颇有见怪不怪的那意思。
这不对, 颜姝伸出食指抠了抠下巴, 眯起眼, 目光直白带了审视:“学弟别是找哪个学妹练习了?”
沈遇书居高临下地冷眼瞧他, 淡淡地说:“学姐要是知道这段时间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就不觉得可惜了。”
这时,阿姨走过来, 扫了眼沈遇书,和颜姝说:“小姐, 午餐时间到了, 和这位先生回屋聊吧。”
“行。”颜姝对沈遇书抬了抬下巴,“走吧。”
回去的路上,又碰见了那个小男孩儿,他朝颜姝招手:“狐狸姐姐,他又是什么呀?”
小孩儿今天应该带出去过,从棉服领口窥探到里面穿了件小衬衫,打了个蓝色的领结,衬着他混血的五官,精致像个等人比例的BJD娃娃。
“他啊……”颜姝故意吊人胃口地拖着尾音, 装作很可怕的表情故:“是狼,他这样的狼专吃小动物的哦。”
“啊!”小男孩儿躲到妈妈身后,探出脑袋:“狐狸姐姐为什么不怕啊?”
颜姝唇角挑起一点得意洋洋的弧度:“因为我和他是好朋友啊?”
随后她顶着小男孩儿“姐姐超厉害”的崇拜表情里,牵着狗带着狼,迈着逍遥的步子扬长而去。
走远了几步,沈遇书问:“刚刚的男孩儿也是这儿的病人?”
颜姝“嗯”了声,说:“他觉得自己是一只小狐狸,周围的人也都是动物。”
“狐狸?”沈遇书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嗯。”颜姝一眼就知道他这眼神儿什么意思,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和他炫耀:“我和他说,狐狸应该是我这样的,他才不是狐狸,天天被我洗.脑,就承认我是大狐狸了。”
张姨笑着插了一句嘴:“小姐明明实在欺负小孩儿。”
颜姝挑了下眉梢:“他妈妈后来不是还谢谢我?说他终于有了好转。”
沈遇书听她分享自己“欺负小朋友”的经历,侧眸注视她惯有随性的笑,总觉得自己从心尖开始,牵一发动全身,身上哪哪都疼。
她看上去总是对什么都不在意,对生死也毫无敬畏,可她为了避免自己伤害别人,却将自己关在黑暗的角落,无休止地发泄,一遍一遍地伤害自己。
到了颜姝的病房,张姨就找借口出去了,不打扰两人。
颜姝身为金主爸爸的长公主,病房自然也是不一样的。进门是餐厅和客厅,甚至有小厨房,再到里面才是卧室,精致得简直不像病房。唯一比较和精神病医院病房相符合的是,阳台和窗户都装了防护网,为了防止病人跳楼。
一进门,沈遇书就把颜姝按到了门上,一俯身,往她下唇上咬了下,看着她眼睛:“好朋友?”
“不是好朋友,那是……”颜姝半点不怕,有恃无恐地搂上他的脖颈,一次一句地接上:“好炮l友?”
她好像从来就不知道害臊两字如何写,不要钱的骚话豆子似的,一句一句往外蹦。
沈遇书淡淡地睨着她得意的嘴角,“先吃饭,待会儿慢慢探讨。”
他的表情冷冷淡淡,可“慢慢”两个字颜姝硬是听出了两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朝沈遇书格外耐人寻味的笑了下:“好啊。”
餐桌上依旧摆好了饭菜,今天多了几类,明显是两人份的,应该是张姨提前给颜家的人打了招呼,所有的菜仍旧做得十分清淡。
但平日里毫无食欲的颜姝,不知为何,今天像被打开了胃,多吃了许多。
饭后,颜姝没想出去消食儿,之前是太无聊了,在室内坐不住。今天她就只想和沈遇书坐在一块儿,什么不做什么不说,就一起待会儿也行。
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颜姝问沈遇书:“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沈遇书看了她一眼,没有隐瞒:“有人曝光了。”
颜姝只是顿了一下,十分不以为意地“哦”了声。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实在没什么值得惊讶。
“还有一件事……”沈遇书拿手机点开今天的热搜,说:“我认为有必要让学姐知道。”
“还有别的事儿?”颜姝这回来了兴趣,拿过他的手机。
她这段时间在明远,别说最开始在封闭病房,什么也干不成,现在也是不能随便玩儿手机,每天都有时间规定,张姨跟学校宿管阿姨一样,会按时按点来缴手机。
她的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
上午的事情,如今已经发酵得人尽皆知,声讨声越来越旺。那张办公室的照片,已经有专业的人鉴定是借位,但老陈在照片里的形象实在是……不太正经。颜姝又还在精神病医院治疗,没有出来回应,因此教授猥亵女学生,已经深深印在了网友们心中。不给出一个有力的说法,想必是没办法结案。
关于精神病那条话题热度也一直不减,按照颜姝的背景,颜城会直接撤掉才对。
看完,颜姝和沈遇书就说:“借你手机打个电话。”
沈遇书:“学姐随便用。”
颜姝给颜城打了过去,刚接通,不等对方说话就直直质问:“你什么意思?”
颜城笑了声:“阿姝什么意思?爸爸不太明白。”
颜姝冷笑:“你是想将计就计,让老陈背了我这精神病的锅?”
颜城半点不意外,语气温和地问:“这样不好吗?”
颜姝悠悠提醒他:“您这是推卸责任多了,就推卸顺手了?”
“阿姝想怎么做?”颜城的声音不再温和,毫无温度。
“您不用管,我知道是谁做的。”颜姝嗤笑,“对了,管好您亲爱的继女——”
“行了。”颜城声音倏然变冷:“她我会处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颜姝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耸了耸肩,把手机还给沈遇书。
“学姐知道是谁做的?”沈遇书看着颜姝,注意着她的情绪变化,问:“我想接学姐的这件案子。”
颜姝明白他说的是偷拍的人,稍微回想了下这半年的回忆,经过前面一段时间的治疗,她的记忆还是有点淡化了,很多事情总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被安置在了记忆里的哪个犄角旮旯。
过了一会儿,她说出一个名字:“任阑。”
沈遇书看了她一眼,说:“学姐不是和她关系还不错?”
“直觉。”颜姝从他手心拿了一颗剥好的坚果,“明天我跟你出去一趟。”
不就是关系还不错才奇怪么?
她和谁关系好过?
沈遇书“嗯”了声,转过头看着她,轻轻提起唇角:“不说这个了,聊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