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他的,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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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用了午膳,贾母午歇时睡不着。
鸳鸯见了,便召集了几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给贾母讲笑话。
众人正前仰后合的时候,听见外面通报:“太太来了。”
她这个时候来,必然是有事的,贾母便让鸳鸯给几个小丫头一人抓了一把大钱,把她们打发了出去,让人领王氏进来。
“给老太太请安。”王氏行了礼,笑道,“我听说老太太睡不着,特来陪老太太说说话。”
贾母笑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王氏恭维了一句,转而就说起了来意,“我妹妹来信了,说是多年未回京,甚是想念。如今,我那妹夫没了,他们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便想举家迁到京城来。说是待入了京,先来拜见老太太,也好聆听教诲。”
贾母年纪大了,最是喜欢热闹,她又自诩怜贫惜弱,一听见“孤儿寡母”四个字,便接连念叨了两声:“可怜见的。”
听说要来拜见她,贾母更觉得有面子,自然是无忧不应的。
见她应了,王氏才叹了一声,道:“老太太最是心善,我那命苦的妹妹,可算是又有了依靠,不怕再被人欺辱了!”
贾母一听,还有内情,忙问道:“这又怎么说?”
王氏抹了抹眼泪,动情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我那妹妹嫁的,本是紫薇舍人之后,太_祖钦点的皇商,家里经营了也有两三代了。因着家业兴旺,少不得有许多族人依附过来。他家里几代都是积善人家,似老太太这般怜贫惜弱的,见族人们衣衫褴褛的来投奔,也不计较是隔了几代了,都劳心劳力地安置了。”
“哪里知道,这世上最是有一些人,升米恩斗米仇。”
王氏露出气愤之色,“那些族人依附着妹妹家里住得久了,也真把自己也当成主人了。平日里那些酸言酸语也就罢了,妹妹性子好,从不计较这些。可是……可是……”
似是说到了动情处,王氏再次落下泪来:“只是我那妹夫几个月前一病去了,家里只留下个十一二岁的哥儿顶门立户。那些族人丝毫也不感念往日的恩德,便都欺上来了。妹妹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这才不得不背井离乡,到京城来了。”
她说的这样可怜,少不得贾母也跟着掉了一场眼泪。鸳鸯连忙在一旁劝慰:“等姨太太到了京城,有老太太做主,是再必会委屈了的。”
贾母便擦眼泪边道:“这起子刁民,真是忘恩负义,无法无天了!”
王氏又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妹妹没法子了,为了保住先妹夫留下的皇商资格,只得舍了大半家财,这才得以脱身。谁知道,又遇上了事了。”
这跌宕起伏的,竟是比那话本子里的故事还精彩。
一时间,不光贾母,就是身旁伺候的丫鬟,也都听住了。
只听王氏继续替妹妹诉冤:“我妹妹家那哥儿,单名一个蟠字的,路上遇见一个可怜人的丫头,她爹妈要把她卖了。蟠儿见那丫头瘦弱的很,起了恻隐之心,便也不问价,当场掏了钱。谁知道,那丫头的父母却是将一女卖了两家!”
“有这等事?”贾母皱眉,“怕不是拐子吧?”
王氏道:“谁说不是呢?”
贾母又问:“那女孩子最后怎样了?”
王氏道:“她遇上我妹妹一家,自然是个福气大的。妹妹想着带在身边教养几年,待蟠儿大了,便放到他房里去。”
“嗯,很该如此。”贾母点了点头,对薛姨妈的做法表示了肯定。
王氏小心地觑了贾母一眼,才道:“那拐子把一女卖两家,两家的钱都收了,最后闹出来,自然是两家都不愿意罢手了。蟠儿那孩子年少气盛,另一家的哥儿又是个病秧子,两下里争执间,那哥儿不怎么的,就去了。”
贾母皱了皱眉:“这拐子固然可恶,这两个年轻人,也太不知事了,为了一个丫头闹将起来,竟还出了人命了。”
王氏忙替薛蟠开脱:“蟠儿也是一时冲动,很快就后悔了。只是,那家的哥儿去了,家里也没有旁人,他家的奴才却是不依不饶地告到了金陵知府那里,一时说要蟠儿偿命。”
贾母听着不对:“那家的主人都死绝了?”
王氏道:“都没有了。”
贾母便道:“这些个奴才,怕不是想讹诈钱财吧?”
王氏道:“老太太见多识广,我却是没想到。”
贾母道:“你们经的事少,看不出来也正常。那家主人的财产,怕是已经被那些刁奴们给偷干净了。”
“我妹妹也奇怪呢,这主子都没了,奴才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如今听了老太太的话,我才算是茅塞顿开了。”
——她是完全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仆人,叫做忠仆。
贾母被她奉承的通体舒泰,不由更加和颜悦色了。
王氏道:“也幸好那金陵知府受过咱们家的恩惠,替蟠儿了了官司。若不然,又是一场麻烦。”
她说的是如今的金陵知府贾雨村。
这辈子,贾雨村并没有遇上林如海这个贵人,也没有林如海写的推荐信。
可是,他还是通过自己的人脉知晓了犯官启用的事,也靠着自己钻营的本事,搭上了贾政。
那时候,贾政刚从荣国府里搬出来。因着贾母也跟着他住了,荣国府以往的那些人脉也处于观望状态。
因此,他还能动用一些。
也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能力,贾政便动用他当时能动用的所有人脉,替贾雨村这个同宗谋了个知州的职位。贾雨村又会钻营,这几年就升做了知府。
这件事,可以说是贾政的最后一件得意事,对贾雨村,也总是以恩人自居。
这种自卑又自傲的心态,王氏内心里看不上的。但这并不妨碍她以此为自己牟利。
就比如此时,贾母就很自得:“人都说,积善之家有余庆。这些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自有他的道理。这不,咱们的好心,不就让亲戚得了善果了吗?”
“老太太说的是。”王氏连忙奉承。
不多时,李纨也午歇起来了,贾母念着她肚子里怀了自己的曾孙,连忙叫她进来,并吩咐丫头给她的椅子上加了一层软垫,务必要让她坐得舒适了。
李纨轻轻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多谢老太太体恤。”
贾母殷殷叮嘱道:“你身子重,很该仔细着些,就不用每日里来陪我老婆子消磨了。”
李纨笑道:“老祖宗这是哪里话,我该是多在老祖宗这里赖一会儿,也好多沾沾老祖宗的福气。”
贾母便笑开来:“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孝顺。”
李纨低眉一笑,既温婉又腼腆。
王氏看不惯她那轻狂样,淡淡地开口:“你如今身子不方便,珠儿那里,难免照顾不周,有什么事,多吩咐彩云她们才是。”
李纨神色微微一僵,低低应了:“是。”
只是,在她心里,终于是对这个婆婆产生了怨意。
——她果然见不得我好!
但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李纨的心情又好了。
——丈夫不一定靠得住,可儿子却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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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林如海(七十三)
薛家要举家进京的事, 不但贾家知道了,王家也收到了消息。
而且,王子腾还知道,他的庶妹薛王氏之所以会舍弃他这个有亲哥哥撑腰的娘家, 而选了嫡姐贾王氏投奔, 他那好妹妹贾王氏没少在书信里说他们夫妇的闲话。
原本吧, 王子腾觉得自己这个庶妹命苦, 儿子还没长大,就守了寡。他还叮嘱了妻子史氏,若是薛王氏来他府上投奔, 多照顾照顾她。
可谁曾想, 却是他自作多情了, 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回娘家。
王子腾顿时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仿佛被人一左一右各被人扇了俩大巴掌。
“那……咱们家还准备吗?”史氏秀眉微挑, 似笑非笑地问。
王子腾气得一甩袖子:“还准备什么?人家既然看不上咱们, 咱们以后也少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史氏噙了一口茉莉花茶:“我都听老爷的。”
其实, 史氏心里是一点儿都不想让这位庶出的小姑子回娘家的。
不说别的单就她敢帮着大姑子倒卖贾家的祭田, 史氏就不相信,她真如表面上那般懦弱无主见。
最重要的是, 薛王氏与贾王氏从小一起养在继婆婆甄氏膝下, 两人之间的联系比和王子腾这个兄长紧密的太多。
史氏实在是怕, 怕贾王氏通过薛王氏, 把手伸到他们家里来, 弄出什么乱子。
如今既然得了王子腾的准话, 史氏转头就让人请来了王仲的妻子柳氏,告诉她西院不用收拾了。
史氏不是那等爱权的人,柳氏进门一年之后, 她便将家里的事一样一样教给了柳氏,她自己享清闲,就等着抱孙子了。
如今,史氏唯一觉得不如意的,就是柳氏进门已经三四年了,肚子里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但因着有王子腾的前车之鉴,她并不能确定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只平日里让人给他们小夫妻炖些补汤,嘴上并不催促什么。
但她嘴上不催,却不代表柳氏就不知道。
柳氏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但随着婆婆一日一日不间断的补汤,用的材料又比较特殊,她思索了一阵,也就明白了。
其实,进门几年都没有坐胎,柳氏自己也着急。
她也曾私底下找大夫看过,可大夫说她很健康,身子完全没问题。
那就是缘分不到了。
对此,柳氏自己也没有办法。
对于婆婆心里着急,却从来不曾当面催促过她的事,柳氏心里当然是很感激的。
就连她自己的亲娘提起来,也说她好福气,有个好夫君,还有个好婆婆。
这也让柳氏越发的愧疚。
史氏派人来请她的时候,她刚刚打发走了回事的婆子,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
等到了史氏的上房,听了史氏的吩咐,柳氏也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好奇的询问。
这就有些不似平常的她了,惹得史氏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询问道:“我的儿,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太太……”柳氏踌躇了片刻,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儿媳想求了母亲身边的环儿姑娘去。”
“嗯?”史氏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怔之后,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你想好了?”
环儿是史氏身边的二等丫头,容貌只是清秀,但身材却很是丰腴,细腰蜂臀,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史氏便明白,柳氏这是自己也坐不住了。
柳氏压下心头的酸楚,笑着点了点头:“若是菩萨保佑,能赐给大爷一儿半女,无论是谁生的,我都会视若己出的。”
史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错过她眼底的苦涩。
但若是教等了好几年的史氏此时说出拒绝的话,她也实在是说不出来。
到最后,史氏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叹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同为女人,她又怎么会不理解柳氏?
但她也要为王家的香火做打算。
这俗话说的好:嗣子不是亲子,嗣孙却是亲孙。
虽然王仲很孝顺,他们这些年相处的也很融洽。但到底不是亲生的,总是隔着一层。
若是有了孙子就不一样了,他们老两口也能安心了。
而柳氏求的,也就是这一句话而已。
因而,她心底一松,笑容便真实了许多:“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我知道太太心里是向着我呢。”
史氏又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在脚踏上坐下,和颜悦色地说:“若是环儿有福,能生个一儿半女也好。到时候 你养在身边,说不定就能带来一串儿。”
柳氏闻言,心头升起一股希冀来。
这种说法,她也听过,如今权且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一医,就算不成,她也没什么损失。
“我听太太的。”
史氏便道:“品儿,你去把环儿叫来。”
“是。”
品儿应声出去了,不多时就带着一个肌肤白皙,容貌清秀,细腰蜂臀的十五六岁的丫鬟进来了。
这丫鬟就是环儿了。
单看她虽极力稳住,但还是难掩激动的神色,史氏和柳氏就知道,品儿已经把事情透漏给她了。
柳氏心头一紧,掩去了眸中的异色。而史氏则是心头生恼,觉得品儿的心也大了。
“我叫你过来是什么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史氏不动声色地问。
环儿的脸颊立时便如抹了胭脂一般,白里透红。她轻轻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知道了。”
史氏道:“那你今日便收拾收拾,跟着大奶奶回去吧。”
环儿激动的“噗通”一声跪了个实在,连连磕头:“多谢太□□典,多谢奶奶恩典!奴婢一定伺候好奶奶和大爷。”
柳氏示意身旁的大丫鬟扶她起来,笑着说:“你只要好好服侍大爷,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环儿道:“多谢奶奶教诲。”
史氏瞥了她一眼,嗔怪着对柳氏道:“你也别太好性。你是管家奶奶,一家子奴婢的卖身契都在你那儿收着呢。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了你,只管提脚卖了,咱们家不缺那一个人。”
柳氏笑着应了,环儿却是心头一紧,刚刚升起的一点儿轻狂之心一下子就被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