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一听,连忙道:“母亲这想法千万打住了!”
许氏不解:“这又是为何?”
贾敬道:“方才孩儿不是已经说了吗?这法子民间已经失传了,只皇室才有。太太想想,这京城的市面上流出来的冰,究竟是哪儿的源头?”
许氏非是无知妇人,先前只是一时没想到而已。
被儿子这么一提点,她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大夏天的出了一身的冷汗,立刻就改了口,“只咱们自家用便是了,便是旁人来问了,也是没有多的了。”
贾敬道:“太太明白便好。”
送走了许氏,他干脆也不躺了,叫人搬了躺椅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发呆纳凉。
过了半晌,他突然就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醉云楼撞上的那个人了。
上辈子见过。
那人是天启二十一年,也就是后年的进士,也是三皇子的心腹——余江。
前世贾敬注意到余江的时候,他已经是兵部的左侍郎了,在朝堂上带着一帮人为三皇子摇旗呐喊。
暗地里,两人之间也相互下过不少绊子。
毕竟是各为其主。
先前,贾敬之所以没想起来他,不过是这时候还不是余江在朝堂上搅风搅雨的时候,贾敬下意识便忽略了他。
可是,昨日在醉云楼里遇上了他,就不得不叫贾敬多想了。
他想了想,让人喊来了焦大,让他去打听打听,余江是不是阅微舍的学子。
这个并不难打听,等贾敬吃完了晚膳,焦大便回来复命了。
是。
也就是说,昨日余江便在追云姑娘进的那个雅间里。
一群普通学子,凭什么能够请得动溢香楼的头盘串场呢?
但若请人的不是学子,而是学子背后的主子呢?
第23章 贾敬
贾敬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骤然紧绷的身体。
也不顾要上前伺候的青碧,自己动手盛了半碗鲫鱼豆腐汤,慢慢地喝了下去,便摆手让人都撤下去了。
青碧见他用得少,少不得要劝:“大爷今日里用的,还不如昨日一半多,半夜饿醒了可怎么好?好歹再用些吧。”
但贾敬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情吃?只摇了摇头,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老爷睡了没?”
这话刚出口,他自己又反悔了:“算了,不必去了,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见他就这么走了,青碧也无法,一边吩咐人把饭菜收拾了,一边跟着贾敬到了书房,嘱咐了在书房伺候的小厮狗儿好好伺候着,就下去吃饭了。
回了屋子,桃子、李子和橘子几个都等着她呢。见她回来了,桃子连忙招手:“姐姐快来,你平日里最爱吃这个樱桃肉,今儿大爷没怎么动呢!”
青碧走过去坐了,笑道:“你们几个该吃就吃,还等我做什么?”
“哪里就差这一时半刻了?反正大爷在书房看书,是从来不让我们这些丫头近身的。”
橘子给她盛了一碗汤,“来,快趁热吃吧,等一会儿菜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青碧喝了一口汤,一回头就瞥见屏风处放了半盆冰,眼皮子一跳,嗔道:“你们几个倒是大胆,竟敢动用主子的东西。”
三人都知晓她没有真的动怒,连忙笑嘻嘻地给她夹菜。李子笑道:“姐姐可容了我们这一遭吧。就这么点儿冰,等大爷从书房里出来,也早化完了,还不如我们受用了呢。”
青碧嗔了她一眼,正色道:“这是头一回,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有一点儿要让你们明白:大爷在家事上十分严谨,你们仔细点儿别犯了忌讳。要不然,杏子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三人都吓了一跳,把冰端过来的橘子更是白了脸,小声道:“这……这不能吧?我听说,西府那边,好多人都偷了主子的冰用呢。”
青碧蹙眉:“这话当真?”
桃子道:“可不就是真的。西府的老爷、太太和政二爷那里还好,赦大爷那儿没人看顾,可不就让那起子见风使舵的给克扣了去?”
李子吸了一口气,道:“这西府老太太才去了几天,府里就敢怠慢正经的爷们儿?赦大爷到底是太太的儿子,不能够吧?”
青碧斥道:“吃你们的吧。主子的事儿,也是咱们能够议论的?”
心里却是想着,这事儿得赶紧报给大爷知晓。
其实,这件事,贾敬已经知道了。
他也是没想到,从这个时候起,西府的奴才们就这么不受管束,主子的事就敢随便拿出来说嘴了。
老太太孙氏虽然去了,但贾赦身边伺候的人,却都还是孙氏安排的。
作为亲娘,史氏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都恨不得把这些人都给清理出去,全换成自己的人才好。
但史氏毕竟是孙氏的晚辈,想要清理婆婆留下的人,可不就得有个合适的由头?
而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就是子嗣。
如果孙氏留下的人,照顾不好贾赦,史氏做为母亲,做出什么事来,都没人会说什么。
史氏打的主意,贾敬尚能猜到一二,只是具体要怎么操作,他却是有些抓瞎。
没办法,这些后宅妇人的手段,就是再来一辈子,贾敬还是搞不懂。
就他来说,今年的夏天也不是特别热,冰用的多一点儿少一点儿,都能过得去。
史氏纵着下人们克扣了贾赦的冰,还能让他中暑了不成?
就算是能让贾赦中暑了,史氏自己也还有治家不严之罪呢,又能得什么好?
本来,贾敬已经暗地里与贾赦串联好了,要借机把孙氏留下的这些人都弄出去,安置到孙氏留给贾赦的一处庄子上。
可都这么久了,史氏怎么就这点儿手段?
不过,贾敬暂是没功夫琢磨史氏的手段了。
因为,他现在有了更大的烦恼。
——追云姑娘出现在醉云楼,是不是三皇子让人请的?余江是不是这个时候就已经投了三皇子麾下?那整个阅微舍的学子里面,有多少已经倾向了三皇子呢?
贾敬歪在书桌旁,一边盘着一块儿汉代玉蝉,一边瞎琢磨。
可不就是瞎琢磨吗?
三皇子即便已经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也不会这个时候就生出把太子拉下马,取而代之的念头。
他大概也就是想要增加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日后哪怕新帝登基了,也不能随意闲置他而已。
只是,人的想法总会变的。
随着势力的不断扩张,再有下边的人想要从龙之功,明里暗里的撺掇,三皇子的心态便逐渐膨胀,自然会不甘于人下。
而这个时候,太子会如何呢?
太子本就因圣人堪称严密的保护觉得透不过来,见三皇子的势力日益壮大,自然会想要出手打压。
但太子是储君,是圣人眼中虽性子骄傲,但待下温和,能容兄弟的储君。
因此,太子只要一出手,便是错。
可若是太子无动于衷呢?
若太子无动于衷,毫无作为,圣人虽然会对贪得无厌的三皇子心生厌烦,亲自出手,可也会对太子失望。
身为储君,却不能弹压臣弟,可不就是无能吗?
贾敬叹息了一声:这储君,可真不好当。怪道唐太宗的承乾太子前半生近乎完美,后半生也几近疯癫了呢,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
可太子却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不,哪怕能够选择,以太子嫡长子的骄傲,还是会选择成为储君。
这不仅是圣人的期望,还是早逝的元后娘娘的期望。
贾敬永远也忘不了,前世太子对他托孤之后,说的那一句话:“终是孤不够好,才让父皇还有别的选择。”
那夜,他将一个小小的女婴拴在衣服的最里层,动用了最后一点儿人脉夹带出宫,趁夜放在了育婴堂里。
他还记得,那女婴可真乖呀!
未满三朝的小人儿,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连过了数到关卡都不哭不闹。
他还记得,临出宫门那道关卡最是凶险,差点儿就和死对头走个脸对脸。
可这个时候,宫里乱了起来。
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咸安宫走水了。
然后,他那死对头便慌忙带着人去帮忙救火了。
他拳头握得死紧,为应和文人的潮流而特意留的指甲嵌进了肉里,才忍住了没回头,捂着怀里的女婴一路远离了皇宫。
到了育婴堂的门口,他把那脱得光溜溜的女婴从怀里掏出来,脱了厚实的大氅裹了一层又一层,把太子早先便刨制好的一封信塞进大氅里。
然后,他想了想,又把身上的银票,还有所有没有印记的值钱的东西全塞了进去,这才把她放到了育婴堂的门外,伸手敲响了厚实的门。
等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传过来,他急忙躲到了门外的大树后头,直到看见一个打扮得干净利落,面相慈和的妇人把女婴抱了进去,他才浑身脱力,靠着树干滑坐在地。
他听见那妇人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被遗弃了,真是可怜。”
是啊,真是可怜。
她本该金尊玉贵地长大,却要落得个父母不详的下场。
日后,还不知要如何呢?
只是再怎么如何,那时候的贾敬却决计想不到,十几年后,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贾珍,竟然会把那女婴给聘了回去做了长子媳妇儿!
想到这里,贾敬就忍不住想把贾珍拎过来胖揍一顿。
——特么的老子到底为啥出家?不就是告诉新皇,老子虽一辈子为太子尽忠,但也到此为止了吗?你这孽障,不过听西府那老虔婆撺掇几句,便巴巴地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搂进了怀里。
你搂怀里就搂怀里呗,反正已经挨了烫了,就该把这山芋给护好了。
贾珍可倒好,后面干的那些事儿,贾敬都没脸提!
但凭贾敬再是气恼,如今贾珍还没影儿呢,有再多的气也撒不到他身上。
不过,这也无妨。
贾敬阴惨惨地一笑:贾珍没影,西府那老虔婆不是健在吗?就算现在治不了她,先给她添点儿堵,收点儿利息总是可以的。
就算对自家儿子再怎么恨铁不成钢,贾敬替儿子甩起锅来,那也是毫无压力的。
至于史氏会不会觉得冤枉,那关他什么事儿?
他打定了主意,拉好了毯子,翻身就睡了。
睡前还想着,明天就去看贾赦,顺便教教他怎么讨代善叔父的欢心,怎么在代善叔父面前给贾政上眼药。
顺便给史氏增加点儿压力,也让她快点动手。
唔,反正就是先睡觉,睡饱了,明天好给那老虔婆添堵!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贾敬这么恨史氏,绝对有迁怒的成分。其实贾珍前世落到那个下场,大半都是自己作的。
但对父母来说,自己的孩子怎么样都是好的,有不好的,肯定是别人撺掇的。
但作者是站在贾敬的角度叙事,抹黑史氏是难免的。
因此,如果后面写到贾政或别的谁的时候,大家也不要觉得人设前后矛盾。
么么哒!
第24章 贾敬
史氏这几日过的不大好。
这倒不是说有谁给她脸子看了,或者是谁落了她的面子。
实际上,如今荣国府孝期未过,她不必出门交际,贾代善又一向尊重她,还真没人敢给她半点儿委屈。
但是,没人给她委屈,却有人给她的宝贝儿子贾政委屈。
却说荣国公贾代善出了百日热孝之后,便上了折子给圣上,要按古礼为母守孝三年。
只等着圣人批复了,他便要带着儿子,送母亲孙夫人的棺椁回金陵安葬,顺便祭拜祖宗。
但贾代善是圣人的心腹,起先圣人还打算把京营节度使的职位给他,只是因着孙氏去世耽搁了下来。
但如今百日热孝已过了,圣人自然是舍不得这么个人才的。
因此,直接便下旨夺情了。
先前上折子为母治丧时,圣人便让袁弘接替了他的九门提督职位,贾代善已经猜出了圣人是要把更重要的职位给他。
可圣人真的下旨夺情了,他却没有多少欢喜。
别说圣人小的时候没少被孙氏护着,贾代善与圣人年纪相当,他小的时候,父亲贾源经常在外征战,与孙氏可谓是相依为命,对母亲的感情极深。
因此,一想到不能为母亲守孝,贾代善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火烧火燎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于是,接到夺情圣旨的第二天,贾代善便又上了一道折子,比上一道更加情真意切,并大篇幅地描述了少年时母亲抚养他的艰辛。
圣人看到这道折子,那是感同身受,不由就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受奶娘庇佑的种种。
可越是如此,圣人就越是不忍心奶娘的儿子在朝中沉寂。
于是,他就又下了一道夺情的圣旨。
这第二道夺情的圣旨一下,贾代善便知晓,他想为母守孝,甚至送母亲的遗骨回金陵安葬的事,是彻底泡汤了。
但他还是抱着一点儿侥幸,又上了第三道折子。
结果不出所料,圣人还是夺情。
所谓事不过三,贾代善知道,自己不能再想别的了。
要不然,那就是不忠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贾代善却想不到,这种事情,也会叫他给遇上。
他将圣旨供到了祠堂,又给母亲上了香请了罪,保证日后有了机会,一定会亲自送她老人家回金陵与父亲合葬,这才叹了一声,回家去了。
而得到贾敬提示的贾赦,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贾代善,表示希望能够代替父亲,奉祖母的棺椁回金陵安葬。
对于这件事,贾赦自己也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因而说出来就格外的情真意切。
“父亲放心,儿子回了金陵,安葬了祖母,便在坟荧旁边结庐,读书守孝。”
贾代善自然是不会真的让年仅十岁的儿子回金陵的,万一在路上出点儿事,他都不敢想自己受不受得住。
于是,他对着贾赦一顿训斥,让他回去好好读书,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心里面却觉得长子果然是个好的,母亲没白疼他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