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王氏点了点头,吩咐道:“去让人告诉老爷一声,成了。”
“是。”大丫鬟八哥领命而去。
待她歪到了榻上,鸽子便跪坐在一旁,力道适中地替她捏肩捶背,松散筋骨。
不多时,百灵端着一盅乌鸡汤,掀帘子进来了,笑眯-眯地说:“厨房一大早就炖上了,到了这会儿,骨头都炖酥了。奴婢让何全家的细细地撇净了油花,既滋补又不腻人,太太可要多用些才是。”
“偏劳你们了。”薛王氏的声音难掩疲惫,“给我盛一碗吧。”
“诶。”百灵清脆响亮地应了一声,麻利地用莲花小碗盛了一碗色泽微黄的鸡汤,正要递给薛王氏,却被刘二家的劫了胡:“来给我吧。”
“来,太太当心烫。”刘二家的用汤匙舀了一匙,轻轻地吹凉了,直接送到薛王氏嘴边。薛王氏就着喝了半碗,就摆摆手不喝了。
刘二家的把汤碗递给百灵,一边捏了帕子给薛王氏擦嘴,一边不解地问:“那楼家大姑娘虽说是跟了大皇子,却不过是个侍妾,喊一声姨娘都是抬举她了。她上头,还有侧妃,还有王妃呢。太太又何必待他们家那么客气?”
薛王氏轻轻笑了笑,道:“恩宠这种事情,最是说不准。她如今只是个姨娘,谁又保证她日后没有做侧妃的运道?”
刘二家的点了点头,奉承道:“还是老爷太太想的深远。”
薛王氏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她还有更深层的考虑没有说出口:当今吸取了老圣人时诸子夺嫡的教训,早早就把除了大皇子外的其他皇子打压了下去。若是这楼家大姑娘够有出息,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
只是,后宫凶险,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这个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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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薛端得了妻子传过来的消息之后,便着手准备送给大皇子的礼了。
当然,如今这礼物可以通过楼家来送,一份礼物,可以赚两份人情。
成色上好的宝石、色泽莹润的玉石、还有玛瑙、绿松等各种宝石,令有江南最时兴的料子,作坊里最新出的首饰等。
这些,是送给楼家大姑娘的,算是添妆。
而送给大皇子的,就比较简单粗暴了。
就是京城的两家当铺。
薛端还在斟酌这礼物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时候,王子腾的亲笔书信送到了。
“呵呵。”
“怎么了,老爷?”正在帮忙整理礼单的宝钗,听见这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不由好奇的出声询问。
据她所知,每一次舅舅王子腾来信,都只有两件事。要么,就是让父亲帮他搜集江南的某些消息;要么,就是让父亲暗地里给外婆和三舅舅王子胜找麻烦,免得他们坏了他正在谋划的事。
难不成,这次有了例外?
薛端“啧啧”摇头,满是嘲弄地感慨:“你这个姨妈呀,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想当初,贾王氏企图借岳母甄氏向他们家施压的时候,薛端就已经猜到了王子腾的反应。若不然,便是顾忌着王子腾,他也不敢翻脸翻的那样干脆呀。
宝钗拿过信件一看,也不禁感叹:这可真是不作不死!
难道姨妈就不知道,她最大的,也可以说是唯一的靠山,就是二舅舅吗?
外祖母看似对她疼宠溺爱,但那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以表明她并没有苛待过原配子女。但真正牵扯到实际利益的时候,外祖母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姨妈踢开。
“老爷准备帮忙吗?”
王子腾在书信里请求薛端帮忙在在贾赦那边牵线搭桥,看来是真的要放弃姨妈了。
“帮,为什么不帮?”薛端道,“你舅舅用了贾家的人脉,欠着贾家的人情呢。若是不让他把这人情还到贾赦身上,他就必然是要还到你姨夫身上的。”
欠了人情要还,是官场中的潜规则。王子腾若是仗着贾家没落,就敢是白食,日后在官场之上,是很难找到盟友的。
毕竟,这种忘恩负义之辈,最有可能为了利益把盟友给卖了。因为这种人的底线比一般人要低。
也是因此,王子腾以往就算再看不上贾政,在他惹祸的时候,还是会出手帮他周旋。
若不然,就凭贾政那清高的性子和近乎没有定办事能力,怎么可能稳坐员外郎的位置二十年?
宝钗原是不懂这些的,听了父亲的解释,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然后,她就拿着那两张准备送给大皇子的地契,迟疑地问:“只送两个铺子,是不是太简薄了?”
薛端笑道:“这就足够了,再多,咱们家就要被人当成肥羊了。”
这两间当铺虽然日进斗金,但在和薛家的财产一比,不过九牛一毛,实在是不值一提。薛端拣出这两张地契的时候,那是眼都不眨一下。
非但如此,当铺中现有的典当物品,包括库房里没来得及运走的古董,薛端都算作添头,一并送出去了。
这些对薛家来说,都不算什么。但对年奉不过一万的皇子来说,已经不算小数目了。若是再多,就会引得大皇子心里不舒服了。
毕竟,比不上商人有钱没什么,但若是被个商人用钱砸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宝钗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女儿的意思是,眼看大皇子形势大好,老爷既然想拜托四大家族,何不举家投奔?”
这是世上大多数商人寻找靠山的基本操作。
权贵借商人的财力,商人借权贵的势力。名义上,举家投奔之后,所有的钱财都算是权贵的了,但权贵还需要商人替他们赚更多的钱,自然不会真那么不讲究。
在宝钗看来,若是薛家真的想要摆脱四大家族的影响,投奔大皇子,无疑是一条极好的出路。
但薛端确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其他人可以,咱们家却不行。”
“这是为何?”
薛端道:“你是不知道,你祖父在世的时候,给老圣人做过江南密探,掌握过一部分通政司。后来,你祖父去的早,我那时候刚刚十六岁,老圣人不放心我办事,这才撤了咱们家这一支。但我年少的时候,也沾染过这些事。大皇子毕竟还不是圣人,若是我做了他的门人,无论老圣人还是圣人,都不会放心的。”
宝钗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家还有这段渊源。
如此一来,举家投奔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薛蟠畅快的笑声,宝钗正要出去看看,薛蟠就一下子推开了书房的门,笑得不能自已地说:“老爷,真叫您给说着了,那纪和自己就会作死。”
薛端蹙眉:“好好说话!”
“哦,哦,”薛蟠连忙喘了几口气,压住笑意,“您是不知道,那纪和被萧家打的有多惨?哎哟哟,啧啧,那脸上给开了染房似的,两管鼻血耷拉下来,也不知道鼻梁断了没有?”
“纪和?”薛端疑惑,“谁是纪和?”
过了这么多天,薛端早把这么一个小人物抛诸脑后了。
薛蟠的兴奋戛然而止,分享的愉悦大打折扣。
第235章 薛宝钗(二十九)
看着薛蟠脸上陡然僵住的笑意, 宝钗“噗嗤”一笑。
薛蟠一脸怨念地看向妹妹。
“咳,”宝钗清了清嗓子,连忙给自己的哥哥递台阶,“那纪和又怎么惹着萧家了?”
薛蟠立时原地满血复活, 兴致勃勃地分享劲爆八卦:“哈哈, 你是不知道。今儿萧家的几位姑娘相约到一品楼挑首饰, 被那纪和看见了。那小子大概觉得自己是潘安再世, 子健再生,竟然装模作样地去偶遇人家姑娘。萧二姑娘多厉害呀?没等他一句酸诗念完,就让家丁去教他做人了。”
薛端有些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不错呀, 学问有长进。”
薛蟠一呆, 羞恼之余, 又为自己父亲的恶趣味觉得无语:“老爷!”
——您能不能憋再调侃我了?
见儿子有些恼了, 薛端连忙转移话题, 顺着儿子的八卦往下扒:“马上就要举行乡试了, 那纪和不是个秀才吗?怎么不好好在家苦读, 准备考举人?”
“这谁知道?”薛蟠幸灾乐祸地笑道, “反正今年的乡试,他是一定参加不成了。”
科举可是要看脸的, 就纪和那调色盘似的脸, 还有断了的鼻梁, 就算有好大夫医治, 没个半年也别想复原。
而今年的乡试, 可是再有两个月就要开始了。
纪和如何, 薛端并不在意,听完了八卦,就叮嘱儿子:“那纪和到底是楼家的亲戚, 你切不可在外嘲笑他,以免伤了亲戚家的和气。”
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既然和楼家做了亲,薛端在脸面上一向不会有什么差错的。更何况,如今楼家今非昔比,飞出去的那只雀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摇身一变,成了金凤凰了,他就更不会下楼家的脸面了。
薛蟠连忙保证:“老爷放心,儿子不会乱来的。”
两人会快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唯有宝钗心里担忧萧灵,不知她有没有受到惊吓。她正想着递个拜帖去探望一下小姐妹,薛家就先收到了萧家的拜帖。
宝钗听薛王氏说起的时候,只是略一思索,便把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十有八-九,是纪家找了楼家帮忙出头,萧家得了消息,忌惮大皇子,想要他们家做个中人,从中说和。
宝钗猜得半点儿不错,第二日,萧大夫人带着重礼,就亲自登门了。薛王氏虽然和强势的萧大夫人不太能说得到一块儿去,但心里也体谅她一个女人掌家不易,一向对她很是客气。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萧大夫人便把话头转到了今日拜访的目的上:“说来惭愧,难得有机会和薛太太说说话,我却不得不提那些扫兴的事儿。”她脸上的愧疚十分真切,隔着桌子,薛王氏都能感受到她的诚意。
虽然知道人家上门,必然是有事的,但萧大夫人这态度,实在是令人舒心。薛王氏不觉露出笑意,略带嗔怪地说:“咱们两家一向亲近,夫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夫人有事,但凡我能办的,定然替夫人周全。”
当然了,若是你提的要求过分,我自然是无能为力的。
这言外之意,不需明说,双方都心知肚明。
萧大夫人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叹了一声,道:“也是我家丫头不懂事,在街上遇见了纪家的小爷。双方在言语上有了冲突,我家那丫头性子急,就叫家丁把人给打了。”
这件事的始末,薛蟠早就给母亲说过了。要薛王氏说,那纪和这顿打捱得半点儿不冤,反而活该的很。她觉得,萧家的家丁,出手还是太轻了,若是这杀才敢调戏她的女儿,她简直恨不得打断他的狗腿!
但谁让纪家有一门好亲戚呢?
如今,大皇子还在江南,楼家姑娘也正得宠,萧大夫人纵然恨得牙痒痒,也不得不忍了气,捏着鼻子,托关系给人赔礼。
对此,薛王氏十分同情,言语间不觉便偏袒萧家几分:“你家姑娘才多大?小孩子家家的,沉不住气也是常有的。别的不说,就我家那个孽障,往年打人的事还少了?也就这两年,他老子卡得狠了,他才收敛一些。”
萧大夫人连忙捧了一句:“蟠哥儿大了,自然就懂得心疼爹娘了。”
薛王氏听得心里高兴,嘴上却还嫌弃:“就他?少气我几回,我就阿弥陀佛了。”
“我看蟠哥儿就好得很,他如今还小,日后自会学得更好。”
“那就借夫人吉言了。”
……
萧大夫人夸完薛蟠,又夸宝钗,直夸得薛王氏都不好意思了,主动说道:“夫人的来意,我已经明白了。夫人放心,我那亲家一家子都是明礼的人,必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我这就亲写了拜帖,约好了时间,咱们三家见一面,把事情说清楚也就是了。”
见她肯帮忙,萧大夫人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道谢:“真是多谢薛太太了。”
“夫人快别多礼了。”薛王氏一把托住她的手,避开了她的礼,“咱们常来常往的,夫人如此大礼,岂不是折煞我了?”
萧大夫人坚持要谢,薛王氏则是坚辞。两人推让了一阵,终是薛王氏侧着身子受了她半礼。
既然答应了要帮忙,又受了人家的礼,薛王氏也不耽搁,当着萧大夫人的面就命人取来拜帖,亲自写了,说是明日下午,要到府上拜访。
“夫人回去之后,准备一下。到时候,咱们好好解释一下,这个误会,想来很快就能澄清的。”
萧大夫人笑道:“但愿如此。”
******
薛家的拜帖送到的时候,楼老爷夫妇正焦头烂额的应付撒泼打滚的秦氏。而楼太太的兄长纪老爷,则是缩在一边,“吧嗒吧嗒”地抽旱烟。
其实,他觉得这样在妹夫家里闹,很是不成样子。但他是个耙耳朵,家里一向是由秦氏做主惯了,他根本就不敢管。
可他想缩着,却不代表秦氏会任他缩着。眼见楼老爷夫妇只是一个劲儿的劝她,却丝毫不提替她儿子出头的事,秦氏眼珠子一转,跳起来冲到纪老爷面前,一下子揪住他的耳朵,声音尖利地骂道:“你个窝囊废,我让你来是干嘛的?我是个外姓人,你却是她亲哥。去,你还不去求你亲妹子,给她侄子出气?”
楼太太怕小女儿吓着了,早让奶妈子带着她藏在屋子里。但楼昭是顶门立户的儿子,这会儿却是在的。
眼见舅妈这一席话出口,自家母亲险些气个仰倒,楼昭沉不住气,蹙眉质问:“舅妈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年你从我家占了多少便宜去?这会儿知道自己是外姓人了?”
秦氏闻言,羞恼不已,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转身叉着腰,指着楼昭的鼻子骂道:“你个小畜生,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我占你们什么便宜了?我儿子可是秀才公,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呢,我还用占你们家的便宜?”
楼昭本就被她的撒泼耍赖弄得极不耐烦,这会儿听见她居然还出口伤人,真是半点儿长辈的样子都没有。他当既冷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拔下她发间的一根足金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