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也不想想,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是辛家求着刘家,辛家一直处于弱势的地位,刘公子又岂会顾忌多少?
裁柳毕竟跟着辛大奶奶好多年了,她也不是个笨人,听奶奶这么说,略一思索,便明白,这位刘公子,必然有别的弊端,而且还是让人难以接受的那种。
她虽猜不到是什么,但能让自家奶奶这么反感的,太太又怎么会同意呢?
“太太那样疼爱大姑娘,又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呢?”
提起这个,辛大奶奶不由暗叹:这辛家当真是气数已尽!
辛太太为什么会答应的这么痛快呢?
就是因为那刘公子略施手段,让辛三爷上个月进货赔了本,遭了辛老爷好一顿训斥。
辛太太见这准女婿这么有本事,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辛大奶奶却不相信,在这件事里,刘公子没有赚取更大的利益。
可能人家本来就是要坑辛三爷的,给辛太太的所谓诚意,不过是顺便而已。也就辛太太一门心思以为,这是她的好女婿孝敬她的。
第246章 薛宝钗(四十)
此时, 辛馨住的小山阁,却是里里外外,被婆子们守的水泄不通。
但无论是辛馨本人,还是她的两个大丫鬟折柳和莳花, 都淡定得很, 仿佛半点儿也没有察觉家里越来越紧张的氛围。
至于那些人心惶惶, 急着另找出路的小丫鬟们, 主仆三人只冷眼看着,并不耽误她们各奔前程。
只是,她们若是想要打探小山阁的消息讨好新主子, 就别怪她们心狠手辣了!
如此过了六七天, 辛太太倒还罢了, 毕竟是亲女儿, 她也不愿意做得太过。但辛大爷却等不下去了, 带着三四个人, 进了小山阁。
今日轮到折柳守门, 辛大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辛馨的房门外, 就被她给拦住了:“大爷,这是姑娘的闺房, 您不好进去。”
辛大爷不满地皱眉。但他自诩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见折柳颇有几分姿色, 便耐了性子与她分说:“我们是亲兄妹, 我这个做哥哥的, 来看看妹妹又怎么了?”
折柳不为所动, 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是半点儿不客气:“男女七岁不同席,姑娘已经十四岁了, 大爷还是避讳些的好。要不然,让西边那两个院子里的知道了,告诉了老爷,于大爷来说,也是麻烦。”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西边那两个院子,住的就是辛二爷和辛三爷。若是辛大爷再有越礼之处,她们有的是法子,把这件事传过去。那两位正等着抓辛大爷的小辫子呢。特别是辛三爷,因着月前的事,简直对他们母子恨之入骨!
辛大爷虽然愚鲁,但还没笨到家,自然听懂了折柳的意思。他眼中划过一抹狠厉,冷笑了一声,威胁道:“不知死活的丫头,你要是再不识趣,我就禀报了太太,把你一家子都卖到黑煤窑里去!”
“吱呀——”一声,门忽然就开了,辛馨沉着脸站在门口,问道:“大哥是要把谁给卖到黑煤窑里去?”
辛大爷面色一变,不确定辛馨听到了多少。但他却明白,为了他的以后,他还不能得罪这个妹妹。
“什么黑煤窑?怕不是妹妹听错了。”辛大爷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侧身就要往屋里挤,“多日不见,我来看看妹妹,妹妹不请我进去坐坐?”
辛馨睨了他一眼,面上不动声色,伸脚一绊,辛大爷便摔了个狗吃屎。
“啪叽!”
“哎哟!你个死丫头……”辛大爷趴在地上,捂着流血的鼻子,扭着上半身,恶狠狠地瞪着辛馨。这会儿,他却是把辛太太先前叮嘱他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哥哥怎么这么不小心?”辛馨却是一脸无辜,扭过头来,目光一厉,喝住了欲要上前搀服辛大爷的几个小厮,“站住!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闯姑娘家的闺房?”
那四个小厮一下子就被镇住了。
这主要是因为,辛馨平日里虽然不至于泼辣,但却一直主意极正,这回就连太太都压制不住她。这些下人们都随了主人的性子,欺软怕硬。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了解自己的朱自清,知道若他们真敢进了大姑娘的闺房,大姑娘闹起来,大爷绝对会把他们推出去不管的。
辛馨见此,嗤笑一声,目露鄙夷地看着辛大爷,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地上很舒服吗?大哥都舍不得起来了。”
辛大爷见没人来扶他,狼狈地爬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辛馨道:“臭丫头,你给我等着,看我……”
“告诉太太是不是?”辛馨不耐烦听他在这色厉内荏的废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屑地说,“你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她今年不过十三岁,却已经忍了她大哥十二年。
从小到大,她娘事事都是以大哥为先,从小就叫她忍让比她大十多岁的大哥。她大哥却是个不争气的草包,还半点儿担当都没有。如今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遇到什么事,还是只会找太太。
辛馨从前忍他,是因为不得不忍。可是如今,她已经决定和家里决裂了,又凭什么还要忍他?
辛大爷还要再说两句狠话,却蓦然触到辛馨冰冷的目光,一时竟被她摄住了,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辛馨喝道:“滚!”
辛大爷下意识退了一步,却绊到了门槛上。辛好他及时扶住了门框,这才避免了再次摔倒,只是踉跄了一下。
然后,他满脸羞恼地退出了门外,愤恨地瞪了辛馨一眼,回头朝小厮撒火:“没用的东西,主子刀了都不知道扶一下!”
几个小厮默契地低着头,连声告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别的却一句也不敢说。
——这兄妹两个,都是主子,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一个也惹不起,只有受夹板气的份儿。
辛大爷气急败坏地嚷道:“还不快走!”
“是,是,是。”
主仆五人,狼狈而去。
莳花“噗嗤”一笑,冲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呸!真是该!”
辛馨并没有怪她。
这两个丫鬟都是外面买进来的,家人并不在府中。只是辛大爷不清楚底细,这才拿发卖一家子威胁折柳。她们两个的卖身契都在辛馨这里,只要她不愿意,谁也卖不了她。
至于打骂……
呵,辛太太一开始就用莳花和折柳二人威胁过辛馨,当时就被辛馨顶了回去。
“若是他们两个有半点儿损伤,我就一头碰死。您说,老爷会不会把这门好亲事给了二姑娘?”
二姑娘是王姨娘的女儿,王姨娘是辛三爷的亲娘。而辛三爷乃是辛太太和辛大爷的心腹大患,刘公子这样大的助力,辛太太如何肯留给王姨娘一系?
因此,他们实际上并不敢对这两个丫头如何。
她们两个跟着辛馨多年,早就被辛馨教得不依靠男人了。她们都是被爹娘卖给人牙子的,且都是为了家中兄弟。
就莳花所说,若不是她家里穷,从小就面黄肌瘦的,显不出颜色来,她爹娘恨不得把她卖到那楼子里,好多换几两银子。折柳的情况虽然没有莳花惨,但也强的有限。
因此,这两个丫鬟都可谓是无牵无挂,一门心思贴到她们家姑娘身上了。
折柳道:“姑娘先到小书房坐坐,待我将这里打扫一番。”
方才辛大爷摔那一跤,不但他自己被鼻血糊了满脸,地砖上也弄的脏乎乎的。
辛馨笑了一声,道:“你金冠打扫,我就不挪地方了。我猜,过不了多久,太太就要过来了。”
不出辛馨所料,还不到一刻钟,辛太太就带着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她进了屋,也不关心女儿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劈头盖脸便质问道:“宪儿是你大哥,你怎么敢跟他动手?”
辛馨一脸漠然,淡淡道:“我只是想让太太相信,就算我嫁到了刘家,也不会帮衬大哥的。”
辛太太把拱起的怒火往下压了压,语重心长地劝道:“馨儿,你不要意气用事。你一个女孩子,终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日后到了婆家,还得是娘家昌盛,腰杆子才硬啊。”
“相夫教子?呵呵,”辛馨挑眉一笑,忽而问道,“像妈一样,教养庶子吗?”
这一句,可谓是直戳辛太太的肺管子,她的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
但她这个女儿一向有主意,若是想让她安安稳稳地嫁到刘家去,还是得她自己点头。现如今,辛太太可以说是有求于她,自然不敢很端着长辈的架子训斥她。
“馨儿,你非要这样气妈吗?”辛太太捂着心口,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
辛馨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心虚低头,这才道:“好话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奈何你总是当成听不见,我只好换个说法了。”
辛馨也不是一开始就这般冷言冷语的。但她遵着孝道,好声好气地说,甚至是低声下气的祈求,非但没有让母亲动摇心软,反而让其生出了可以肆意拿捏她的错觉。
既然人善被人欺,那她索性就做一个不孝女好了!
“你……”辛太太被她噎得心口疼。
但她越是如此,辛太太反而越是不敢和她撕破脸。因为辛太太心里明白,她根本就拿捏不了这个女儿。
此时,她也隐隐有些后悔,前些日子对女儿逼迫太过,才让女儿逆反至此。
但她一个当娘的,主动跑过来说话,已经是给她递台阶了,她还想让母亲低头认错不成?
辛馨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暗暗冷笑一声:可算是知道大哥欺软怕硬的性子是从哪儿来的了。
“母亲不用多说,我已经说过了,我准备自梳,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你又开始说糊涂话了。”辛太太只以为女儿是不满这门亲事,才拿这话威胁她的,便苦口婆心地劝道,“那刘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家中独子,将来整个刘家都是他的。你只要嫁过去,就是当家的奶奶,又有什么不好的?”
“哈!”辛馨终于是忍不住,讽笑出声,“既然他那么好,苏州城与刘家门当户对的也不止一家,人家凭什么看上咱们家了?”
辛太太眼神闪躲了一下,心虚地说:“这我怎么知道?许是那几家没有适龄的女儿吧。”
辛馨反问:“太太,这话,您自己信吗?”
莫说嫂子一早就帮她打听过了,便是没人替她打听,她自己想想,也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也就是她母亲本身不太聪明,还喜欢把别人想的和她一样蠢。
怪不得王姨娘一个半老徐娘,还能让辛老爷念念不忘。
辛太太意识到,辛馨可能是知道什么了。她迅速在脑中梳理了一下,发现有能力又有动机的,就只有王姨娘一系了。
她不禁暗驽:这个贱-人,处处和我作对!
“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在意识到自己劝不动女儿之后,辛太太就不愿在这里耗着了。她得想个法子,给王氏那个贱-人一个教训!
第247章 薛宝钗(四十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辛家后院可谓是鸡飞狗跳,各种狗屁倒灶的事都冒了出来,弄得一家之主辛老爷焦头烂额,夹在妻妾之间左右为难。
辛大奶奶一边看笑话, 一边在暗中推波助澜。到最后, 王姨娘险胜, 替自己的女儿王二姑娘截胡了大姑娘辛馨的婚事。
——辛老爷做主, 把辛二姑娘许配给刘公子。
对于辛老爷对女儿的冷酷,辛大奶奶早有预料。
说起来,当初辛太太之所以会想到要和远在苏州的刘公子结亲, 就是辛老爷状似无意地在辛太太耳边提了一遍又一遍, 话里话外都是这刘家如何如何富有, 刘公子如何如何出息, 谁要是嫁了他, 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
这话, 辛太太听在耳中, 就自动转化成了:若是哪家的女儿嫁给了刘公子, 刘公子必然会扶持妻子的娘家。
这简直是在瞌睡的时候,有人往她怀里塞了个枕头, 辛太太没有多想, 就让辛老爷向刘家提亲。
辛老爷也是个妙人, 做了婊-子, 还要立贞节牌坊。
他去了一趟苏州之后, 一脸严肃地回来了, 对辛太太说,这亲事怕是不成。
“怎么,莫不是刘家看不上咱们家?”辛太太紧张地问。
被妻子变相地贬低, 辛老爷眼中闪过一抹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这倒不是。只是,毕竟是要结亲的,总不能马虎以对。因此,我到苏州之后,就暗地打听了一下这位刘公子的品行。谁知道,这位刘公子他……”
辛老爷欲言又止。
辛太太听得着急,催促道:“他怎么了?老爷你倒是说呀!”
辛老爷叹了一声,挥退了丫鬟婆子,压低了声音道:“这位刘公子,在床第之间,有些特殊的癖好。据说,已经抬出来好些通房丫鬟了。”
“什么?”辛太太吓了一跳,却又不死心地问,“丫鬟就是些玩意儿,他对待嫡妻,应该不会……”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没有底气了。
辛老爷道:“这谁知道?但男人不管在外面怎么玩儿,有几个真的宠妾灭妻的?”
这句话,就仿佛是一颗定心丸,又像一把小勾子,把辛太太那原本就没压下去的心思又勾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是想自欺,还是想欺人,强笑着说:“我就说嘛,嫡妻和通房怎么能一样呢?”
辛老爷也附和:“妻者,齐也。夫妻一体,自然不是别人能比的。”
“那……老爷,”辛太太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觉得,咱们家和刘家的事,能成吗?”
辛老爷本意就是想要借助刘家的势力,让刘公子带着他飞,辛家的生意起死回生。因为刘家和辛家一样,都是做绸缎生意的,又不是一个地方的,基本不存在竞争关系,反而能够合作共赢。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不想被女儿记恨埋怨。因为他需要女儿在中间做牵线的桥梁。
因此,他沉吟了片刻,在辛太太越发焦急的时候,才说:“这毕竟是馨儿的终身大事,还是要问问她自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