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家的劝道:“太太好歹用些吧。您可要保重身体。若不然,又让二哥儿指望谁呢?”
史氏神色一凛,点头道:“不错,我还有二哥儿呢。”
她要是气坏了身子,二哥儿岂不是也要被那老虔婆给抱走了?
“给我弄两个豆腐皮的包子,再来一碗粟米粥。”
太医说了,粟米虽是粗粮,熬粥却最是养人的。她生贾赦的时候伤了些元气,可是要好好补补。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在心里把孙氏骂了一通。
——要不是一直担心婆婆把她的第二个孩子也抱走,她又怎么会胎里养不好?
等早膳端上来,贾赦也被奶妈喂饱了把完了尿,抱了过来。
一看见小儿子,史氏便笑了起来,伸手道:“来,把赦儿给我吧。”
奶妈小心翼翼地把贾赦递给史氏,却不敢远离,生怕贾赦突然哭闹。
这会儿贾赦吃饱喝足了,正嘬自己的手指头呢。史氏抱在怀里,轻轻晃了晃,柔声道:“赦儿,看娘,娘在这儿呢。”
贾赦三个多月,已经会顺着声音找声源了。听见熟悉的声音,他立刻就睁着一双咕噜噜的大眼睛,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赖大家的赶紧奉承道:“唉哟,二哥儿可真是机灵,这么小就知道是亲娘喊他呢。”
“那是。”史氏得意地说,“赦儿可是我从小就养在身边的,自然是和我最贴心。”
赖大家的附和道:“太太说的是,将来等二哥儿长大了,一定是个疼娘的。”
史氏抱着儿子哄了一会儿,才问奶妈:“今日赦儿是几时醒的?用了机会奶了?”
奶妈小心翼翼地答话:“哥儿卯时初醒了一回,吃了奶之后又睡了,直到方才又醒了,奴婢又喂了一回奶,就带着哥儿来给太太请安了。”
“嗯。”史氏点了点头,还算满意,对赖大家的说,“把我的虾须镯子拿一对儿过来赏她。”
赖大家的应声而去,奶妈喜不自禁,“多谢太太赏。”
史氏道:“你只要把哥儿带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是当家的太太,平日里除了出门交际,还要处理家事。就算她再喜爱小儿子,也没法时时刻刻把儿子带在身边。
因此,小儿子身边伺候的人手,都要敲打好了。恩威并施,让他们对小主子尽心,别因着主子小,不会说话,便苛待主子。
不多时,赖大家的就回来了,拿着一对儿金镯子递给奶妈,“这是太太赏你的。”
奶妈再次谢恩,把那镯子替身藏了起来。
见自己赏的东西被她珍重收藏,史氏心下满意,把贾赦递给她,这才开始用早膳。
史氏虽然只是要了豆腐皮包子和粟米粥,灶上可不敢真的只给她端这两样。除了这两样之外,还有炸油果子和肉末烧饼,并一盅酸笋鸡丝汤。
史氏吃了一个豆腐皮的包子,一个肉末烧饼,用了一碗粟米粥,半碗鸡汤,便让人撤下去了。
然后,便让一早就等在偏厅的管家媳妇们进来,开始派差事,发对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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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跟着孙氏用完早膳之后,便被奶妈抱着,跟着孙氏进了内堂。而贾源和贾代善则是到书房议事去了。
上辈子贾政三岁以后,史氏已经开始给他启蒙,教他认一些简单的字了。
他原以为,在孙氏这里,也是一样的。
甚至于,他已经做好准备一鸣惊人,依靠上辈子的学识,做一个神童了。
可是,他却没想到,孙氏把他带到它上之后,便让人给他拿了一堆玩具,半点儿没有让他认字学习的意思。
这一刻,他不禁对上辈子的贾赦妒忌又鄙夷起来。
妒忌的是自己那么小就要被逼着读书,贾赦却能快快乐乐地玩耍;鄙夷的是怪不得贾赦那么废物,原来从小就不学无术,只会玩物丧志。
——绝对不能学贾赦!
贾政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气,一把推开了九连环、檀木套球等制作精美的玩具,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对孙氏道:祖母,政儿不要玩具,要读书。”
“读书?”孙氏一怔,笑眯-眯地逗他,“哎哟,咱们政儿这是要考状元啦?”
贾政忍着羞耻,用力点了点头,“嗯,考状元!”
孙氏哈哈笑了一阵,揉了揉贾政的总角小辫子,柔声哄道:“政儿乖,你还小呢。等再大些,祖母给你聘个好先生。”
她说着,拿起一个檀木做的套球递给他,“来,政儿要这个好不好?”
那个球做得十分精巧,是由一整块儿檀木雕成的,大球套小球,竟是一连套了九层。最里边的,是个核桃大小的金铃铛,一晃就“铃铃”做响。
前世的时候,史氏虽然对贾政十分疼爱,但她一心想借小儿子争一口气,又岂会让他玩物丧志?
因此,这些玩具什么的,贾政只见过宝玉玩儿,他自己小时候是没有的。
但再怎么着,他芯子里住的是个大人,这些玩具做得再好,对他也没有吸引力了。
可他还是听话的玩儿了起来。
至于原因,他自己认为,是不想让祖母失望。可实际上,不过是骨子里的惰性作祟而已。
贾政本就不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要不然,他上辈子又岂会读书多年,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因着他本来就没什么读书的天赋,又没有毅力下苦功夫。那些能中举的,哪一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就他这样的,能考上才是没天理了。
檀木球对他来说实在是没意思,他玩儿了一会儿,就去拿九连环了。
他自认为,这一堆玩具里,也就九连环勉勉强强够他玩儿的。但他却忽略了,接九连环,是需要脑子的。
他拿着解了半天,却一环也没解开,不由气得丢到了地上。
那九连环是玉制的,落地就碎成了一截一截的。孙氏正闭目养神,听见响动,急忙睁开眼睛去看自己的大孙子。
“哎呦,政儿这是怎么了?”
贾政脸一红,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把九连环摔碎了,就说:“九连环掉了。”
周围的丫鬟不敢多嘴,而在孙氏心目中,自己的大孙子自然是哪哪都好。贾政说了,孙氏也就信了。
她一把将贾政搂进怀里,心疼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哎哟我的乖孙儿,吓坏了吧?别怕啊,祖母在呢。”
贾政的脸贴在孙氏的怀里,不由露出了笑意。
——原本,祖母的宠爱都是给贾赦的。但如今,这些都是他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已经是过年了,难得有个长假,可是大家也别想着出去玩儿了,都在家玩儿手机电脑吧。
生食勿吃,安全第一。
如果非要出门,那就穿好外套,带好口罩。
第356章 贾政(三)
大多数人, 都只会在逆境之中奋发。一旦顺风顺水,就会下意识地给自己找偷懒的借口,不知不觉,就消磨了自己的意志。
贾政就是如此。
一开始的时候, 他还想着, 有了上辈子的底子, 他该趁热打铁, 一鸣惊人,弥补他前世未曾中举的遗憾。
可是,跟在孙氏身边久了, 总听孙氏说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 乖孙儿很是不必像那些寒门子弟般辛苦。有你祖父和你爹在, 将来, 少不了乖孙儿一个爵位。”
这样的话, 几乎日日都听, 便是意志坚定如铁的人, 也难免会心生动摇, 更何况是本就没有什么自制力的贾政?
于是,一拖两拖的, 等贾政在饭桌上听见他亲爹贾代善说:“翻过年, 政儿就五岁了, 是时候请个先生启蒙了。”
贾政孟然惊觉:原来他已经重生两年了。
这两年里, 他是充分享受了一番比宝玉当年凤凰蛋的待遇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生活。
此时虽然管家权已经被交到了史氏手里, 但孙氏还是这府里的宝塔尖儿, 一应好东西进了府,都是先送到荣禧堂,让孙氏先挑。然后, 才沦到史氏。
而贾政作为孙氏的心肝儿肉,头一份儿的尖儿货,自然都是给他的。
比如圣人赏了岭南进贡的荔枝,仅有一碟子,旁人肯定是见不着,都落到贾政肚子里去了;
再比如甄家送来了江南上好的布料绣品,凡是适合小孩子穿的,肯定是要把最好的都给贾政留下。贾政挑剩下的,才会送到东大院去,说是给贾赦做衣裳。
还有那些求贾源或贾代善办事的人送来的珍品,孙氏也会念叨着给她乖孙儿攒着,将来娶媳妇儿用。
…………
种种种种,不胜枚举。
贾政享受着这些前世从来没有过的待遇,一边得意,一边妒忌。
他妒忌的,是上辈子的贾赦。
——他从前只知道祖母疼爱大哥,临终前把大部分的私房都留给了大哥,都已经让他酸得不得了。
如今他享受着这些,就忍不住想道:上辈子的时候,贾赦是不是也是这般,噎金咽玉的长大的?
那个时候,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呢?
不但要被太太逼着读书,还要用贾赦用剩下,挑拣过的东西。
一样是荣国公的儿子,贾赦凭什么就那么好命?
不过,老天开眼,如今这一切,都是他的了!
这边贾政跟着祖母,可谓是乐不思蜀,却不知道,他的母亲史氏,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没有温度。
当年什么都不知道的贾政尚且知道妒忌大哥,对府里的各种进项一清二楚的史氏,只会更加为小儿子不平。
特别是贾赦慢慢会说话了之后,嘴巴特别甜,时常把史氏哄得找不着北。
就算贾政不愿意承认,贾赦的脑子也比他好使的多。要不然,哪能在无人正式教导的情况下,精通金石古玩?
史氏对小儿子越喜爱,对大儿子就越不满。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想要替小儿子争一个公平。可被不公正地对待久了,她就觉得,都是大儿子抢走了属于小儿子的东西。
其实,贾政私底下见到史氏的时候,也很想和母亲亲近的。因为他舍不得的偏爱带来的便利。
可是,他生性就比较木讷,除了踩着贾赦上位,并不怎么会说好听话。
如今贾赦可是史氏的心肝儿肉,贾政但凡话音里有一点儿说贾赦不好的,就会迅速引起史氏的警惕。
——政儿还这么小,这么会有这种想法?还是说,是老太太教他的?
在和贾代善夫妻二人独处的时候,史氏就忍不住把心里的猜测和委屈说给丈夫听。
“妾身也知道,政儿是嫡长子,又是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自然比赦儿亲香。可两个孩子毕竟是亲兄弟,怎么能……怎么能教唆着不让他们亲近呢?”
贾代善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和孙氏与史氏不同,在贾代善心里,两个都是他儿子。纵然因为贾政是承爵的长子,他心里更重视,但却绝不允许长子打压次子的。
两兄弟,就该齐心协力,和睦相处。
“太太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的。”贾代善安抚拍了拍妻子的手,叫她不要管这事。
史氏见好就收,“有老爷在,妾身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知道,贾代善不让她管,是怕她因此和婆婆起冲突,对双方都不好。特别是她,她是晚辈,在舆论上天然就是处于弱势的。
对于丈夫的爱护,史氏自然不会不识好歹。
但这也并不耽误她在心里又给婆婆记上了一笔。
——竟然挑拨我两个儿子,果真是见不得我好。
在贾政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坑了己方队友孙氏一把。
贾代善自然不会跑去质问自己亲娘,他又不是脑残。
他的打算,是先让人调查一下。如果真的是孙氏言语间带出了点儿意思,被贾政听了去,他就请父亲出面,私底下和母亲说一说。
他相信,母亲虽然偏心政儿,但绝对没有挑拨两兄弟关系的意思的。她纵然有不满,那也都是冲着史氏去的。
自古婆媳是冤家,这一点儿,纵然贾代善战场之上所向披靡,也解决不了。
当然了,最有可能的,还是贾政身边的下人们欺负主子年纪小,诚心要带坏主子。
要真是这样,被他查出来了,一家子都卖到黑煤窑里去。他们贾家可容不下这种居心叵测,吃里扒外的东西。
可再怎么猜测,贾代善也没想到,这些话,都是贾政发自内心说出来的。
贾代善虽然还不是荣国公,但贾源只有他一个嫡子,且已经为他请封了世子,这府里的爵位,未来肯定是由他继承的。
因此,他想要在这府里调查什么事,说是易如反掌也不为过。
“老太太没说过,其他人也不曾教唆政儿?”
他的心腹王成摇了摇头,“据属下调查,并没有任何人对大哥儿说过类似的话。”
那就奇怪了,他一个小孩子,若是没人在他耳边说这个,他又怎么会对自己才两岁的弟弟有这么大的恶意?
贾代善决定试探一下贾政,看一看,是不是那使坏的人藏得太深,以至于王成没有挖出来。
趁着贾政由丫鬟看着,在花园子里玩儿球的空挡,贾代善假做散步,走到了贾政身边,和儿子说话。
“给老爷请安。”
看着贾政的翠莲先看见了贾代善,急忙行礼。
贾政正咯咯笑着撵檀木球,听见丫鬟们的请安声,立刻就僵住了。
贾家的孩子怕爹,似乎是天生的,而贾政尤甚。
因为,前世的时候,史氏一心认为他是个读书的料子,没少在贾代善面前夸他。贾代善听了,就爱考校他。
若他真是个读书的天才……哪怕有几分读书的天分,对这种考校,也会十分乐意。
因为,这种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的机会,无论哪个孩子,都很想要。
但问题是,贾政他不是呀。
他在读书上的天分,唯两个字可以概括。
——朽木。
因此,每次被贾代善考校,他都是战战兢兢,倍感煎熬。若是没有史氏在一旁帮忙打马虎眼,并私下里打点请来的心先生,他早就在父亲面前露了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