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急见父亲贾代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夸赞道:“这才是我贾家男儿。”
贾源也在一边劝说孙氏,“既然政儿自己喜欢读书,你就不要阻拦了。”
而孙氏又岂会再阻拦?
在她眼里,自己的大孙子那是千好万好。一听说贾政主动要求读书,孙氏就乐得合不拢嘴,搂着贾政好一阵揉搓,嘴里能把她大孙子夸出花儿来。
“哎呦喂的政儿哟,怪不得我疼你,真是又乖巧又懂得上进。日后啊,定然是那状元之才。”
贾政也趁机讨好道:“日后政儿考了状元,给老祖宗挣诰命。”
这句话,他上辈子曾无数次用来哄母亲史氏,效果极其显著。
果然,孙氏更高兴了,“我的乖孙儿,就是孝顺。”
史氏低着头,冷笑连连。
等她回了东大院之后,就抱起了正在玩儿布老虎的贾赦,柔声哄道:“赦儿喜不喜欢读书?”
贾赦也才两岁,牙还没扎齐呢,一笑就往下巴上淌口水。
为了保护儿子娇嫩的下巴,史氏特意命人用最柔软吸水的松江布,给他做了好些围脖。让奶妈仔细看着,一旦围脖被口水浸湿了,就立马换,绝对不能让贾赦的下巴上起湿疹。
至于换下来的那些,自然不会洗了再用,而是直接就丢弃了。
奶妈舍不得这样的好东西就这么丢了,就每次都把换下来的收好,自己带回家里洗洗,给自己儿子用。
贾赦正抱着布老虎试图往嘴里塞,根本就没听到史氏在说什么。
史氏温柔地把布老虎从他嘴里拿出来,拿在自己手里晃了晃,把儿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来,赦儿,娘在这儿呢。”
手里的布老虎突然就没了,小贾赦一脸懵地抬起头,扁了扁嘴,正准备向母亲哭诉,却突然看见,布老虎原来在母亲手里。
“咯咯……”他欢快地笑了起来,身子一倾就扑过去抱住,仰头看着史氏,“娘,老虎,老虎。”
史氏不禁失笑,心头一片酸软,觉得自己太心急了些。
——罢了,罢了,儿子还小呢,等等再说吧。
此情此景,若是让贾政看见了,怕是又要推倒柠檬树,被柠檬果埋住了。
和嘴甜的贾赦不一样,贾政从小嘴就笨,不怎么会讨好母亲。可以说,史氏之所以疼爱他,不过是两个儿子已经舍了一个,对剩下的一个紧紧抓住不敢放而已。
毕竟,时下人的想法,只有儿子才能成为依靠。女儿总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的。
因此,贾政从小就寄托着史氏把孙氏比下去的希望,对他的要求一向十分严格。
但贾赦就不一样了。
首先,贾赦的长相就是集合了贾代善和史氏所有的优点。粉雕玉琢的,跟个仙童下凡似的。
再则,贾赦天生就嘴甜,平日里吃一块儿糕点,也要往史氏嘴里塞,让史氏一块儿吃。
有这么贴心的一个小儿子,史氏自然是心满意足,把那和婆婆争圣的心也去了几分。
她一个女人,这辈子求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丈夫敬重,儿子贴心吗?
不过,贾政暂时是不可能知道的。
自他说了喜欢读书以后,孙氏就张罗着让人给他量身打造特制的书桌,还有小号的毛笔、砚台。就是被人名家注解过的书,孙氏也亲自到宫里去,找圣人求了一批。
且不说贾政对此是如何一边妒忌一边得意,那边贾代善也找到了一个老秀才,专门给贾政启蒙。
那老秀才年轻时家贫,考上了秀才之后,不忍心母亲和妻子再为他读书操劳,就决定不再往上考了,在家里开了个私塾。
迄今为止,老秀才已经教了有二十年的书,给无数童子开过蒙。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教不了那么多学生了,这才解散了私塾。
贾代善派人调查过之后,觉得他挺合适的,就报给了贾源。
如今,贾源已经是半荣养的状态了,除了点卯,基本上不去衙门里。
因而,贾源就找了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亲自去这老秀才家里拜访。
那老秀才活了大半辈子了,早就老于世故,也没有年轻书生的那股清高了。听说荣国公来拜访,老秀才受宠若惊,急忙亲自迎了出来,并吩咐儿媳妇烧水泡茶。
两人一番攀谈,贾源对老秀才很满意,便表明了来意。
老秀才十分犹豫,迟疑了半晌,满脸为难地说:“国公爷,不是学生不识好歹,实在是学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恐怕教导不了小公子。”
他有顾虑,贾源也理解。
俗话说:一如侯门深似海。
大户人家,本来龌龊事就多。平民百姓不明所以,就更是将之妖魔化了。
老秀才能甘于平淡半辈子,可见骨子里就是一个贪求安稳的人。他如今儿女都大了,家里不再需要他勉力支撑,自然也就不想冒险。
贾源笑道:“老先生放心,我家里只有两个嫡出的小子。请老先生教导的,是我那五岁的大孙儿。我家不是那等娇惯孩儿的人家,若是那小子不学好,老先生尽管罚。”
他是在给老秀才吃定心丸。
——我家的两个孩子是一个娘生的,且大的那个才五岁,两个孩子之间,没有什么大的竞争。
见老秀才还是犹豫,贾源回头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便打开了一直托在手里的匣子。
“这是纹银五十两,算作我那孙儿的拜师礼。至于先生的束俢,还需与先生商谈。”
贾源知道,他会心动的。
因为,老秀才的儿子颇有读书的天分,明年就要考举人了。
而读书,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消耗钱财的事。
果然,老秀才沉吟了片刻,拱了拱手说:“承蒙国公爷不弃,不嫌学生才疏学浅,愿为公子开蒙。”
贾源露出了笑意,起身施礼:“如此,就多谢先生了。”
“使不得,使不得。”老秀才急忙侧身避过。
见他坚持不受礼,贾源也不勉强,再次落座之后,便与他谈起了束俢。
贾源的意思是,束俢一年给二百两银子,令有四季衣裳各两套,笔墨车马费用另算。
末了,贾源询问道:“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如何?
还能如何?
如此大手笔,老秀才哪里还有不满意的?
于是,两人便商定了,三日之后,国公府便派车来接,日后每日也都有车马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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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贾代善接任了九门提督之后,果然就像贾源交代的那样,万事不出头,凡是有露脸的差事,都让给指挥佥事袁泉。
圣人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偶尔召贾源入宫说话时,言辞间对贾代善颇多赞誉。
贾源毫不客气地埋汰自己儿子,“圣人且别夸他,当心他听见了,尾巴能翘上天去。臣的儿子,臣自己知道,让他去打仗倒还有几分本事。至于其他的……呵呵。”
圣人哈哈大笑:“代善知道你这么埋汰他吗?”
“知道又如何?臣这是在陈述事实。”贾源嫌弃地说,“就他那两把刷子,在朝堂上若不是圣人有意照应,早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被他这么一捧,圣人很是受用,自然而然就想起来贾代善的好处,“代善的忠心,朕一向是知晓的。他只一心忠君,就以为旁人也都像他一样,可不就容易被人给坑了吗?”
圣人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朝堂一团和睦,其中的暗潮汹涌,他比谁看得都清楚。
这个时候,圣人正值壮年,雄心未消,还不像日后那般一心求名。但他性子宽和也是真的,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一向不计较那么多的。
而他的底线,就是一个“权”字。
贾源知晓,若是贾代善进了五城兵马司之后,恪尽职守,埋头练兵办差,把上上下下都收服了,圣人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态度。
说不定,圣人心里已经计划着要收拾他们家了。
幸好,他儿子虽然直了些,却还听得进人言。
回到家里之后,贾源把圣人的话转述给贾代善,让他对“圣心难测”这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并不只是一句话而已。日后我不在朝堂,你与代化,都应该小心再小心才是。”
贾代善心有余悸地点了点,“老太爷放心,儿子日后多听堂兄的。”
贾源欣慰地说:“你能有这份觉悟,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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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贾政(六)
三日之后, 荣国府果然就派了一辆整洁舒适的马车来,接老秀才程贵。
程老先生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就带着一把戒尺上了车。
虽然贾源说了,要是孩子不认真, 让他尽管罚。但大户人家的孩子都娇贵, 他生怕人家就是客气客气而已。
因此, 他干脆头一天就把戒尺带上, 再探探他们的态度。
他早过了气盛的年纪了,并不想给家里招祸。
因着要拜蒙师,贾政特意起了个大早, 让人给他换上孙氏准备好的新衣服, 挎着一个装着四书的小书包, 由新配给他的小厮砚台领着, 去了贾代善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的书斋。
他在书斋坐了没多久, 程老先生就来了。他内里毕竟是个成年人, 上辈子又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虽然没干成过什么事吧, 怎样做面子工程, 他还是很懂的。
因此,一听人通报, 说是老爷亲自引着先生来了, 贾政就赶紧站起了身, 颇为恭敬地迎接。
等程老先生跟着贾代善进了书斋之后, 就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五岁小娃娃, 一本正经地站在那里, 看见他就似模似样地行礼:“给老爷请安。学生见过先生。”
程老先生不禁暗暗感慨:这大户人家的公子,果然不一般。想他那儿子还算是聪颖的,但五六岁的时候, 也是人嫌狗憎,哪里有这小公子这样乖巧?
“小公子不必多礼。”程老先生喜爱地说。
贾代善见此,觉得这个儿子给自己长脸了,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对程先生道:“他是老先生的学生,给老先生见礼,是应该的。”
然后,又唬了脸,呵斥贾政:“孽障,过来。”
贾政吓得微微一抖,慢慢往前挪动了两步,“老爷。”
贾代善道:“你既是要开蒙了,日后当谨记尊师重道,且不可对先生有丝毫怠慢之处。”
“是,老爷。”贾政低头应了,不敢抬头看贾代善的神色。
然后,贾代善就又换了副神色,对程老先生道:“老先生,咱们这就开始?”
程老先生抬了抬手,“请。”
然后,贾政便拜了孔子像,又给先生敬了茶,并奉上束俢纹银二百两。银子下面压着的,是一套湖绸和一套茧绸的衣裳。
******
史氏用银勺子挖了一点儿蛋羹,小心地喂给贾赦,口中似漫不经心地问赖大家的,“今儿个是政儿拜蒙师的日子吧?”
“正是呢。”赖大家的说,“听说,这位老先生是国公爷亲自请回来的。”
史氏嗤笑了一声,说:“不过是个秀才,连举人都不是,也值得老太爷这样大张旗鼓?”
赖大家的讪笑着,没敢回话。
好在史氏也就是说一嘴,也没指望他回话,说完之后,就捏着帕子,仔细地给贾赦擦嘴,“赦儿慢点儿吃。”
“好吃。”贾赦吃得满意,乐呵呵的说,“娘也吃。”
“赦儿乖,娘不饿。”
史氏放下了空碗,抱起贾赦,轻叹了一声,有些埋怨地说:“政儿跟着老太太,我是没什么好操心的。他找一个蒙师,都有老太爷亲自去请人。只可怜我的赦儿,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贾赦听不太懂,但也敏感地察觉到,母亲不怎么高兴。
他歪着头想了想,趴在母亲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伸手从碟子里拿了一块儿蛋黄酥,放进史氏手里。
“好吃的,都给娘。”
史氏忍不住露出了暖心的笑,心里却也更加为小儿子不平。
——她都赦儿这样乖巧贴心,就因为晚生了几年,这府里的一切,就都和他无关了。
这也太不公平了。
贾赦见母亲不搭理他,有些不高兴,“娘,吃。”
“好,好,娘吃。”史氏张嘴在蛋黄酥上轻轻咬了一点儿,笑着哄儿子,“娘已经吃过了,赦儿真怪。”
这话听得多了,贾赦也知道是夸他的好话,当时就乐得咯咯直笑。
史氏却在心里琢磨,等到赦儿三岁的时候,她就要先教他认些字。这样,等日后开蒙的时候,一定能把政儿给比下去。
她可是知道的,贾政跟在老太太身边,被老太太宠得娇纵得很,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儿,根本就没学过一个字。
可是,等到中午的时候,从书斋那边传来的消息,让史氏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政儿真的很快就学会了?”
来传话的小丫鬟不敢欺瞒,点了点说:“可不是嘛,那程先生一开始只教了《三字经》的头四句,本来是打算头一天就学这么多的。可是,大哥儿不到一会儿就记熟了。程先生直说大哥儿是个天才呢。”
史氏神色复杂地摆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赖大家的见史氏脸色不是太好,从筐里抓了一把钱给了那丫头,示意她快走。然后,才觑着史氏的脸色,低声道:“大哥儿不愧是太太生的,就是聪慧。”
史氏这才一口气叹出来,说:“他要是真的有那个天分,我也替他高兴。”
话是这样说,可实际上,史氏的心情非常复杂。
贾政毕竟是她的亲儿子,她一开始只是因为和婆婆孙氏不和,有些迁怒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