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错认得这样快,让贾代化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错了,错了。你就会说你错了。那你说说,你到底错那儿了?”
贾敬小心地看了看他的神色,猜测着说:“儿子不该挤眉弄眼?”
贾代化怒道:“蠢才!”
眼见他都微微喘粗气了,许氏连忙给他顺气,“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多大点事儿呀,不值当。”
然后,许氏就引火烧身了。
“慈母多败儿!”
这下子,许氏可不乐意了,“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败儿了?我的敬儿又聪明又上进,到底哪里不好了,怎么就入不了您的眼了?”
太太一发飙,贾代化就有些怂。
但想想贾代善那得意洋洋的模样,那一句“半年才学完了《三》、《百》、《千》”,他就觉得梗得慌。
然后,他就又理直气壮了:“他五岁启蒙,迄今为止,读书五载,才刚刚读完了四书。我说他怎么了?再过两年,比他小五岁的政儿都要超过他了!”
贾敬眨了眨眼,反应了过来:原来,方才母亲做的口型不是“耍横”,而是“贾政”啊。
贾政?
若说一开始的时候,他知道有个小堂弟跟他一样喜欢读书,并且很有天分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一个好汉三个帮。
他时常听贾代化说,朝堂之上,往往是独木难支。若是家族里多几个科举入仕的,日后他在朝堂上也有个臂助,不至于独自支撑。
可是,自从窥破了贾政的人品之后,他就对这个堂弟敬谢不敏了。
——连两岁的弟弟都要打压,而且还看不清形势。这样的人别说培养成臂助了,不脱后腿都是祖宗保佑了。
他心思百转,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那边许氏道:“怎么,你是怪我没给你生个神童了?”
贾代化气势一滞,“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许氏哼了一声,“从半下午你就开始念叨,一直念叨到贾敬回来,张口闭口都是贾政。怎么,他贾政就是那仙童下凡,我的敬儿就是买菜送的?”
一见许氏是真的恼了,贾代化就慌了,赶紧服软。
“哎呀太太,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听了半天善弟念叨政儿有多聪慧,心里不痛快嘛。”
可许氏却不打算轻饶了他,质问道:“他让你心里不痛快,你冲我们娘俩儿发什么火?我们娘俩儿就是你的出气筒不成?”
贾代化百口莫辩,只得朝贾敬使眼色,让儿子给他解围。
说实话,贾敬是真不想管他。
贾敬如今只有一个想法:扬眉吐气。
——亲爹,您也有今天?
但权衡了一下不帮的后果之后,贾敬果断选择做个孝子。
“老爷,太太,儿子以为,比起学问,更重要的是人品。”
一句话引走了两个人的注意力。
贾代化:“此话怎讲?”
许氏:“这话怎么说?”
贾敬沉默了片刻,就把贾代化过寿那一天,贾政设计贾赦的事说了出来。
贾代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竟有此事?”
“本来,儿子是不愿意背后说人是非的。但仔细想想,如今政弟还小,还有教导的余地。还请父亲转告叔父,让他注意一下政弟的品德教育。”
许氏“哼”的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掰过来,难。”
她可还记恨着因着贾政之故,让自己的儿子遭了无妄之灾的事呢。
“诶,孩子还小呢。”贾代化觉得,他还是要给贾政说句好话的。
毕竟,他们老贾家出个读书的苗子,不容易。
许氏撇了撇嘴,没再多说什么。
贾代化道:“政儿毕竟是荣府的孩子,我虽是族长,但他也没什么大过。在管教的事情上,我也不能越俎代庖。”
他蹙眉叹了一声,说:“此时我会和善弟说的。孩子教育得趁早,不能让他走了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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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贾政还一无所知。
这会儿,他正在根据程先生的要求,在默写《论语》。
《论语》也是他上辈子都背熟的东西,如今让他默写,除了字迹软弱,有待提高之外,没有任何难度。
至于自己的字毫无风骨的事,在贾政看来,就是他年纪还小,没什么力气的缘故。
程先生满意地看着自己这辈子最得意的学生,在心里已经给贾政定下了练字的一二三项。
人都说,字如其人。读书人的字,更是门面。
虽然说,考试的时候,有专门的人用阁体誊抄试卷,但平日里以文会友,总不能让人代笔吧?
“先生,学生写完了。”
“哦,我看看。”程先生回过神来,拿起贾政默写的《为政篇》,先大略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字体还算工整。”
至于风骨什么的,那是完全没有的。但在程先生看来,一个不到六岁的孩童,能把字写得这样工整,也很是不易了。
得到先生的夸奖,贾政十分得意,但面上还是谦虚地说:“先生谬赞了,学生的字,还差得远。”
果然,见他这样谦虚,程先生就更是满意了,“不骄不躁,果然有大家风范。”
仔细看完了他默写的内容,见果然没有一字是错的,程先生和颜悦色地说:“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再讲释义。”
“是,先生。学生告退。”
出了书斋,贾政兴高采烈地回了荣禧堂,正碰上贾代善脸色不大好地出来。
贾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拱手施礼:“给老爷请安。”
贾代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刚想说点儿什么,但嘴巴才刚张开,孙氏身边的桂嬷嬷就迎了出来,“大哥儿回来了?老太太正想你呢。”
贾代善的话一下子就被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粗重的鼻音。
然后,他就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贾政莫名其妙地看着桂嬷嬷,“嬷嬷,老爷是怎么了?”
桂嬷嬷笑眯-眯地说:“没事,只是和老太太拌了几句嘴而已。”
拌嘴?
贾政有些吃惊,忍不住问出了声,“老爷怎么敢跟老太太拌嘴?”
他上辈子虽然在宝玉的问题上也跟老太太的意思相悖过,但只要老太太一动怒,他很快就妥协了。
在他看来,这是孝道。怎么能武逆父母呢?
桂嬷嬷是打小就伺候老太太的人,心里眼里只有老太太一个。听见贾政这明显是向着老太太的话,桂嬷嬷的笑意更深了。
她觉得:怪不得老太太最疼大哥儿呢,大哥儿就是和老太太贴心。
“走吧,哥儿,老太太还等着呢。”
贾政跟着桂嬷嬷进了内堂,还没请安,就被孙氏给拦住了,“我的乖孙儿,快过来。”
贾政只好走到老太太身边,享受老太太爱的揉搓。
孙氏把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这才忧心忡忡地问:“你老子没为难你吧?”
“没有呀。”贾政道,“我刚给老爷请了安,桂嬷嬷就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孙氏心有余悸。
然后,她就不满地哼了一声,说:“要我说,东府的敬儿就是妒忌我的政儿,这才胡乱编排。”
贾敬?
这里面又有贾敬什么事?
贾政不解地问:“可是敬大哥哥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
孙氏不愿意让这些不好的事影响到贾政,只是说:“没什么事,祖母已经帮你解决了。政儿日后若是在哪儿受了委屈,一定要给祖母说。”
第366章 贾政(十三)
贾代善从孙氏那里回来之后, 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他不该自己去和老太太说的。
老太太孙氏强势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兵荒马乱,她带着当时还没做太子的圣人和儿子贾代善,跟着大军东奔西走, 做主拿主意的, 从来都是她。
平日里有什么事, 若是贾源好声好气地和她说也就罢了, 贾代善敢说她半句不对,老太太都是要发飙的。
虽然今日贾代善说的不是她,但说的却是她心爱的大孙子。
政儿多么孝顺的一个孩子, 再说了, 他才多大呀, 怎么可能打压弟弟?
说句不好听的, 将来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政儿的, 赦儿有什么值得他打压的呢?
贾代善被老太太追着一顿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 他自己也很纳闷呀。
你说, 贾政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 哪一样不比贾赦好?
他w到底是为什么还要打压贾赦?
对于贾敬说谎这种可能,贾代善也不是没考虑过。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贾政那天的言行之后, 就把这种可能排除了。
——本来那天, 贾政第一次撺掇着他和贾代化考校贾赦之后, 兄弟二人说了一阵话, 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按说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可贾政却又特意再次提起了此事。
还有, 贾赦背了几句《三字经》之后,贾政好像还挺吃惊。
当时他没想那么多,觉得大概贾政是没想到贾赦能背那么多。如今再想想, 味道就全变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仔细品的时候,啥事没有。仔细一品,就越品味道越多。
疑邻盗斧,智子疑邻啊,这些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贾代善是越想就越觉得心惊,再想想从前贾政就在史氏和他面前踩过贾赦。那一次,他还特意拜托了老太爷,让老太爷和老太太说一说。
可如今看来,完全没什么效果。
他脑子一热,就决定再亲自去给老太太说说,目的不是为了告贾政的黑状,而是让老太太注意些,多教贾政友爱兄弟。
谁曾想,老太太反应那么大,还认定了是贾敬妒忌贾政,这才编瞎话诬赖贾政。
如此看来,包括上一次老太爷的话,老太太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左想右想,觉得不能再把贾政放在老太太身边了。要不然,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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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是说,把政儿领会东大院,养在咱们自己身边?”
“对。”贾代善郑重地点了点,对妻子说,“老太太对政儿太过溺爱了,这样不好。”
他没敢跟妻子说那事,就怕妻子再伤心,只是拿老太太“溺爱”说话。
史氏很是心动。
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就算不如小儿子贴心,但若能养在自己身边,她是一万个愿意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把贾政从荣禧堂夺回来,她就等于是从老太太那里扳回了一局。
只是想想,她就觉得心里痛快。
只是……
“老太太能同意吗?”
贾代善道:“只要你不觉得养两个孩子辛苦,我就去找老太爷说。”
“瞧老爷说的,我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辛苦的?”史氏失笑,“政儿已经大了,又有程先生教导,不用我费太多的心。至于赦儿,老爷是知道的,这孩子一向乖巧省心。”
想到可爱的小儿子,贾代善也忍不住露出笑意,赞同地点了点头,“赦儿是乖巧可人。”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贾赦认字的事,“赦儿认的那些字,都是你教的?”
史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妾身也是随意教一些,主要还是赦儿自己聪明,教几遍就记住了。”
她顿了顿,又说:“说起来,妾身也是怕日后赦儿正式开蒙的时候,进度比政儿差太多,孩子自己心里难受,就想着提前教一些。老话不是说了嘛,勤能补拙。赦儿没有政儿的天资,就只能靠平日里努力了。”
“你想的很是。”贾代善点了点头,叮嘱道,“不过,小孩子也有逆反心,切不可逼他太紧,以免使他生了厌学之心。”
史氏心中一凛,连忙应道:“妾身记住了,多谢老爷提醒。”
——幸好,幸好啊。她最近正被贾政越来越快的学习速度给刺激到了,教导贾赦的时候,逼得是有些紧了。
如今看来,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说完了小儿子,贾代善又把话题转到了大儿子身上,“若是你也同意的话,我就去和老太爷说,把政儿接回来。”
虽然史氏觉得,依着老太太的性子,这事八成办不成,但她还是笑着点了点:“能和哥哥一起住,赦儿肯定很高兴。”
——有老太爷出面,老太太也不好太反对……吧?
贾代善也道:“只要他们兄弟两个能同心协力,我们做父母的,也就能少操心了。”
很快,贾代善就明白,什么叫桶了马蜂窝了。
一听说要把她大孙子抱走,老太太孙氏是死活不同意。
她先是扬手给了伺候在身旁的史氏一个大巴掌,回过头来就举着拐杖要去打贾代善。
不过,贾代善从小在母亲的棍棒下长大,早就练就了一副“小杖受,大杖走”的功夫,身子极端灵活地避开了。
“母亲息怒,母亲息怒,您听孩儿说呀。”
孙氏毕竟年纪大了,不比年轻的时候了。那时候,她举着扫帚追着儿子撵上八条街都不带喘气儿的。如今不过是片刻,她就气喘吁吁了。
“你……你也你这孽障……还有……还有什么好说的?”孙氏怒道,“你不就是觉得老婆子我不会教孩子吗?你自己就是我带大的,当今圣人也是我奶大的。怎么,你们哪一个不出息?”
这话说出口,谁敢辩驳?
要知道,当今圣人对这个奶妈的感情很是深厚。不说逢年过节的赏赐,就是平日里广州进贡两筐荔枝,圣人都不忘给老太太送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