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六皇子的存在感实在不高,应该也不会因着贾政一个黄口小儿,就对贾贾家如何。
因此,贾代化也不准备再为难他,只是说了一句:“六皇子不喜欢与人亲近,你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
堂堂一个皇子,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这么低,显然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对于这一点儿,精明如贾代化,也不得不赞一声“聪明”。
如今在诸皇子中,太子一家独大。圣人明显是只对太子一人寄予厚望。
这个时候,如果像三皇子一样上窜下跳,必然会碍了圣人的眼。
只是不知,圣人为何不把三皇子给按下去?
贾政心有不服。但他转念一想:这样正好可以掩盖他接您六皇子的目的,防止别人来分一杯羹。
“侄儿知道了,谨遵伯父教诲。”
贾政若是诚心想要装样子,还是很会做表面功夫的。再加上年纪小的加成,贾代化竟也没发现他的言不由衷。
*
再说太子和六皇子离开荣国府之后,才上了马车,六皇子就立刻向太子请罪解释。
“太子大哥,臣对您一片忠心,绝对没有别的心思。那个贾政他……他……臣也不知道,他怎么尽说些疯话?”
见他吓的脸到现在还没恢复血色,太子笑着安抚道:“好了,好了,一个孩子说的话,你又何必当真?”
六皇子忍不住吐槽:“都十一了,还孩子呢。”
这年头,十五六岁成婚是普遍。有的家里人丁不望多钱,十三岁成婚的也有。
因而,十一岁的孩子,那还真是昧着连心才能说出口呢。
太子被他这难得的小情绪逗得一乐,说:“荣国公自己就有些一根筋儿,他儿子不聪明,也实数寻常。你既然知道他不聪明,日后远着些也就是了。”
“臣一定离他远远的。”
——这种类型的傻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等两人回了皇宫之后,六皇子没有跟着太子一起去东宫,而是独自告辞,回了西二所。
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他得先缓缓。
还有,贾政是吧,他记住了。
太子回了端本宫,留守的王柱急忙迎了上来,上下一番打量,口中不住地问:“殿下没遇到什么不长眼的吧?”
不怪他如此担心,这是太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独自离宫,偏还不让他跟着。
下边的那些小子,端个茶,倒个水还行。
这种陪着殿下出宫的大事,万一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他们反应不及,让殿下受了冲撞,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孤没事。”太子道,“孤又没往别处去,只去了荣国公府上,能有什么事儿?”
王柱赔笑:“那最好,那最好。”
但他心里却在嘀咕:谁说在荣国公府上就安全了?
但他也知道,荣国公乃是圣人的心腹。殿下对圣人最是孺慕,怕是听不得他说荣国公的不好。
于是,他果断转移了话题,“殿下,詹士府的几位詹士已经把乾清宫送过来的折子分好类别了。殿下是这会儿就看,还是先歇一歇?”
“伺候孤去书房吧,反正孤也不累。”
他身为储君,十岁出头,就跟着圣人乾清宫听政,到如今也有七八年了。
但独立监国,还是头一次。
太子也是摩拳擦掌,想做出个样子,想让圣人和朝中重臣刮目相看。
因此,他很是勤奋。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候不是在看折子,就是在看书。
说是让他监国,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事,圣人再宠他,也不敢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因此,留了张太傅等好几个重臣辅佐他。
各地呈上来的折子,大部分都是由这几个重臣帮着处理,只留些简单的给太子练手。
太子自幼就比同龄人沉稳些,知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满。这些小事,他也都认真处理了。
几日下来,张太傅等人都对太子赞誉有加,称赞他宽宏谦逊,沉稳有度。
太子到底年少,纵脸上不显,心里也十分喜悦。
但过了大约七八天,太子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由张太傅他们处理的那些重要的奏折,大部分都是封存之后,捡着要紧的,快马加鞭送到西山去,让圣人处理。
而那些不是很要紧的,就堆在乾清宫里,等圣人回来处理。
太子很是不解,就私下里请教张太傅。
因着张太傅的大孙女已经由圣人栓婚给了太子,只等太子到了及冠之年就大婚。
而且,张太傅还是太子的老师,可以说是绑死在太子这条船上了。
许多比较隐秘的话,别人不敢或不愿对太子说,张太傅就敢说。
他是巴不得太子懂得更多一点儿,将来成功继位的可能性就更大一点儿。
对于这件事,张太傅只有一句话:“圣人才是这天下之主。我等,终究是臣子。”
这是太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由有些错乱。
但错乱归错乱,这么多年来,他与圣人相依为命,感情之深厚,不可以常理度之。
再说了,他是储君。储君也是君嘛。
如今,张太傅之所以把这些折子都送给圣人处理,那都是因为他还太年轻的缘故。
这时候的太子,虽然学了一肚子的学问,本质上,却还是个傻白甜。
用不了多少年,他就会知道:对他来说,与圣人是相依为命;对圣人来说,他不过是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哪怕,最宠爱、报的期望最大的那一个,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哪怕十个手指头有长短,但哪怕是最短的那个手指,也没人舍得斩去了。
用不了多少年,他就会明白:他这个储君,在朝臣面前是君,但在圣人眼里,也终究是臣。这天下,从来都只需要一个做主的声音。
对圣人来说,不觊觎他江山的儿子,才是最好的儿子。
成长的代价总是残酷的,贾政活了两辈子,总算是体会到了成长的疼痛。
孙氏殁了。
就在太子来过之后第三天的夜里,孙氏永远闭上了眼睛。
临终之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大孙子贾政。
在回光返照的时候,她撑着一口气把自己的私房,越过儿子,分给了两个孙子。
大孙子得了八成,小孙子只得了两成。
为此,史氏心里为小儿子不平。但碍于孙氏将逝,她只能将不满压了下去,只想着日后再图。
而贾政,这一次却难得的没有计较自己得到的财产的多少。
他很茫然。
在过去的很多年,先是有母亲史氏处处为他打算,后又有祖母孙氏时时偏心于他。
猛然之间,母亲偏心的对象换了一个,祖母也仙去,他才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并不具备在这大宅门里独自求生的能力。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贾赦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去搜寻贾赦,却看见贾赦正依偎在母亲史氏的怀里,撅着嘴小声说着什么。
而史氏则是满脸的怜爱地揉了揉他的脑门儿,低声哄着他。
妒忌这种情绪,不可遏制地从心底涌起。伴随而来的,还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的愤怒。
是的,母亲的爱曾经是他的,也该一直是他的。
凭什么,贾赦他凭什么呢?
前世祖母一心为他,今生母亲满眼都是他。
如果没有贾赦就好了。
他想:如果没有贾赦该有多好?这个家里的所有,祖母的怜爱,母亲的疼爱,父亲的期许……这些,就都是属于他的了。
如果,没有贾赦就好了……
第383章 贾政(三十)
因着孙氏病的实在严重, 圣人对这次围猎也没有多少兴致了。
若不是没有君主为着个臣妇更改行程的道理,圣人说不得刚走到就让回来了。
但围猎和避暑一样,都不止是皇帝一人的放松玩乐之举,都是带有政治意义的。
既然已经开始了, 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因此, 孙氏殁的时候, 圣人还在去往南山的路上。
但他走之前就有了交代, 孙氏去世的消息传进宫里之后,太子就按照圣人的交代,赐下了悼词和全副的棺椁。
这是出生入死一辈子的贾源都不曾享受到的哀荣, 引得多少文臣武将叹息。
但也有许多文人称赞圣人纯孝的, 对一个乳母都这般看重。
但这些, 对失去了母亲的贾代善来说, 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比起这些莫须有的哀荣, 他还是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多活几年。
只是, 生老病死, 本是这时间最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再怎么悲伤,也得打起精神谢了恩。
然后, 尽心操办母亲的丧事。
因着贾家嫡支人丁不望, 贾代化的身体又不好, 给亲戚们报丧的事, 就落到了贾敬兄弟三个身上。
远一些的叫贾敬跑, 近一些的则是贾政与贾赦分头去。
好不容易等孙氏的丧事操办完了, 棺椁暂且停灵在了贾家的家庙铁槛寺里,史氏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贾赦却突然病倒了。
这病发的也突然, 头天晚上还好好的,到了半夜,奶妈估摸着他该起夜了,柄着灯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脸颊红都不正常,嘴唇也翘干皮儿。
奶妈唬了一跳,残余的那点儿睡意就像是遇到了热水的冰雪,一下子就全没了。
她急忙把蜡烛插好,把屋里的灯也挑亮,一边把外间的丫鬟们喊醒,一边去摸贾赦的额头。
就像她看到的那样,额头滚烫滚烫的。
知道贾赦是太太的心肝肉儿,奶妈半点儿不敢耽搁,一面叫人去请太太,一面让人打了温水来,拧了帕子替贾赦降温。
史氏和贾代善很快就到了,见贾赦烧的这样厉害,也顾不得发作,心疼地守着儿子,不住地催问:“大夫怎么还没有来?是谁去请的?”
还是贾代善把奶妈叫到一旁盘问:“怎么回事?昨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起来了?”
奶妈急得险些掉泪,“奴婢昨儿夜里哄二爷睡的时候,二爷还好好的,半夜里叫二爷起夜的时候,才发现二爷起了热。”
贾代善刚没了娘,心理正是脆弱的时候,见儿子也出了事,难免不痛快,当既便斥道:“你若是不能精心,多的是肯尽心的。”
奶妈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也不敢大声,只不住地祈求,“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奴婢往后必定更加尽心尽力。”
她之所以在府里有现在的体面,她的儿子和女儿之所以有那么好的差事,就是因为她是二爷的奶妈。
若是她因错被撵回家去,这一切就都完了。
贾代善也不是真要撵她,只是想要警示她一下而已。见已经吓住了她,便板着脸说:“这次看在你奶大了爷们儿的份儿上,饶你一次。若是再有这事,两罪并罚。”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奶妈大喜过望,声音就没控制住,高了些。
这下可好了,原本史氏只顾着担心贾赦,没注意到她,她这一声,却像是刻意给史氏提了醒。
史氏又是担心儿子,又是等大夫等的心焦,满心的郁气正无处可发,这下可算是逮着出气筒了。
她的眼睛像淬了毒一般,恶狠狠的眼神扎在奶妈身上,咬牙切齿道:“我家里供你吃,供你喝,四季衣裳首饰不曾短缺,每每还多有赏赐,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儿子的?”
奶妈怕得身体都哆嗦了起来,说话结结巴巴的,完全没有向贾代善求饶时的伶俐。
“太……太太饶命,奴婢……奴婢……太太饶命啊!”
她一下一下地磕头,没几下,额头就一片红。
贾代善再怎么威严,却从不管后院的事。
但史氏不一样。
整个贾家后宅,都归史氏掌控。
可以说,奶妈的一家子,都捏在史氏手里呢。
所以,对于贾代善动怒,奶妈虽然也怕,但怕得有限。
她真正害怕的,是史氏。
而史氏也果然不如贾代善好糊弄。
她淡淡地瞥了奶妈一眼,说:“先到外间跪着去。”
奶妈一句也不敢反驳,腿脚发软地跪到了外间。
直到大夫来了,看了病,开了药,趁着熬药的功夫,史氏才出去理会奶妈和贾赦屋里的几个丫鬟。
“今夜里,是哪个丫鬟守夜的?”
一个穿着浅蓝色衣衫的小丫鬟上前一步,说:“回太太的话,奴婢鹤鸣,今夜该是奴婢守夜。”
该是?
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
史氏轻笑了一声,问鹤鸣:“我且问你,今日本该是你守夜,为何却是胡妈妈先发现了二爷病了?”
鹤鸣和雁鸣两个有头脸的大丫鬟早就不满奶妈整日里霸着贾赦身边的大小事,不给她们出头的机会了。
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嘴里又岂会说她什么好话?
鹤鸣立刻跪在了地上,先是请罪,说是自己没照顾好二爷,实在该罚。
然后,就开始告状:“太太,实非奴婢要躲懒,而是胡妈妈对二爷一向把持的严,说是怕我们带坏了二爷,从不叫我们近身。平日里二爷的衣食住行,都是胡妈妈一手操持,我们几个,是插不上手的。就连守夜,我们几个丫头子也只能睡在外间。里间的软榻,那是胡妈妈的地方。”
这鹤鸣的言语颇为爽利,噼里啪啦的就把奶妈平日里的事给倒了个干净。
奶妈几乎要瘫倒在地,无力地争辩道:“胡说,她胡说。太太,她都是胡说的。就因为奴婢前两天骂过她,她就在太太面前胡说八道。”
史氏淡淡道:“是不是胡说,问问不就知道了?”
然后,她就不顾奶妈的苦苦哀求,询问起了其他几个丫头。
她们的说法和鹤鸣大同小异,胡妈妈再也跪不稳当,瘫软在地。
史氏刚要开口说话,那边贾赦的药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