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史氏出去的,是喜儿。史氏忍了一路,还是忍不住问:“王妃这里,是真不舒服,还是对咱们家有所不满?”
也不怪她这样,实在是贺氏这次的态度,比起从前,相差太远。
这让她不得不多想,是不是王子腾在前朝哪里做得不好,六爷透过王妃敲打他们王家?
喜儿安抚道:“太太把心放肚子里就是,王妃自这一胎怀到了三个月,就免了各处的请安,显然是真的精力不济。”
“原来如此,这我就放心了。”史氏松了一口气,直到坐上了自家的马车,才自言自语道,“按理说,三个月后,胎就该稳了,怎么反而精力不济了?”
她虽然觉得奇怪,但贺氏又不是她侄女,她也就那么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就抛诸脑后了。
史氏离开没多久,平儿就回来了,说的也正是贺氏的事。
“奴婢听清辉院里的扫洒婆子说,王妃最近吐得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原本的鹅蛋脸,没几天就瘦成瓜子脸了。”
乐儿端了针线筐,正在往一件小肚兜上绣香草,陆嬷嬷坐在那儿帮她劈线,闻言接口道:“这有什么?妇人怀孕本就辛苦,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像主子这样好吃好喝,面色红润的才是少数。”
“那是咱们主子有福气。”乐儿咬断了线头,拿起银剪子仔仔细细地修剪了一下,又用针那么一掖,就把线头藏了起来。
平儿道:“我是不知道妇人怀孕如何,我只知道这事儿太巧了。”
凤姐儿正歪在榻上看乐儿绣花,闻言瞭了她一眼:“什么太巧了?”
平儿道:“我原也没在意,只无意间听芳菲院那边的说,贾姨娘也是怀孕头三个月啥事儿没有,三个月以后反而是茶饭不思、睡眠不济。主子您说,这不是太巧了吗?”
凤姐儿还不觉得如何,陆嬷嬷却是一怔。
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普通人家,那还真是巧合。
但凡事一旦和皇家沾了边儿,再普通的事也不普通了。
而且……
陆嬷嬷蹙眉道:“老奴似乎听人说过,王妃生二姐儿的时候伤了身子,几乎不可能再有孕了。”
一个不可能有孕的人怀孕了,要么是遇到了不出世的神医,要么就是用了某种秘药。
“只是,贾姨娘年纪轻轻的……”这正是陆嬷嬷不解的地方。
她不解,凤姐儿却是一笑:“若是贾姨娘献了方子给王妃,你说王妃会如何?”
陆嬷嬷恍然大悟:“会找人先试试!”
而这府里的女人,吴侧妃和凤姐儿不是贺氏可以随意摆弄的;
葛氏贺氏不会用;
胡氏已经有了一女,贺氏不会愿意她再生;
郎氏身边养了二哥儿;
小吴氏自来明哲保身;
郭氏摆明了车马站在吴侧妃那边……
算来算去,贺氏也只有让元春自己试了。
“主子,咱们……”陆嬷嬷下意识就想搞点儿事情,但话才出口,就想起来凤姐儿如今已怀胎八月,最重要的是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于是,她又闭了嘴。
凤姐儿当机立断:“反正王妃已经免了请安,咱们不要往她那边凑就是了。”
“主子说的是。”陆嬷嬷把心头那抹遗憾扫去,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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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觉得,他要被圣人给逼死了!
好不容易,王子腾联络了几家勋贵,把欠银还了一部分,赈灾的粮款总算是有了着落。
可还不等六爷和户部诸人松一口气,圣人又心血来潮,要带领百官到西山去围猎。
六爷:“……”
——亲爹,你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坑我的吧?
户部尚书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右侍郎也愁得把胡子揪断了好几根儿。
最可怜的是左侍郎,才三十出头,发际线已经是触目惊心了。
六爷很有理由怀疑,再过两年,左侍郎就得往发髻里添假发。
要不然,连簪子都插不上了。
三个大员外加一个皇子,围着一张桌子团团坐,仔细一看,这四人的眼神都是恍惚的。
也不知呆了多久,年纪最长的户部尚书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东首的六爷:“六爷,这……”
六爷拿过最新的账本,死死地盯着上面几乎是赤字的结余,仿佛要把这账本吃了一样。
左侍郎蹙眉道:“不是有几个勋贵先还了银子吗?要不向圣人请示一下,给这几家勋贵加恩。这样一来,那些没落的勋贵们,定然会闻风而动的。”
右侍郎有些意动,六爷却一口否决了:“不行!”
“六爷是觉得此事不可行?”左侍郎觉得,那些没落的勋贵们要是知道还钱可以升爵,怕不是争着抢着要还。
六爷深吸一口气,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此提议十分可行,但时机不对。”
“嗯?”左侍郎不解。
右侍郎倒是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不错,时机不对。”
见左侍郎犹有不解,户部尚书道:“国库本就吃紧,圣人却还要……”
这个老臣对圣人南巡、围猎之事向来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特别是这种时候,圣人明知国库空虚,还坚持要去西山围猎,户部尚书更不可能支持了。
左侍郎担忧道:“可圣人若是怪罪下来……”
户部尚书“哼”了一声,十分光棍地说,“国库没钱,圣人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户部的官员还能点石成金不成?”
六爷也道:“据实以报就是了。”
他诚恳地看着户部尚书,“就劳烦老大人与本王同去面圣了。”
户部尚书慷慨激昂:“此事,老夫义不容辞!”
两人当即就去乾清宫面圣,户部尚书摆事实讲道理,六爷就哭丧着脸哭穷。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要钱?没有!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国库没钱是谁都知道的事,圣人还能为了这个,把他们撸成白板儿不成?
果然,圣人也十分无奈,到最后,只得说:“西山围猎一应花费,据由内孥支付。”
眼见都这样了,圣人还是不放弃围猎的事,老尚书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慷慨激昂地又把圣人给喷了一顿,企图打消圣人这浪费的念头。
可圣人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他喷任他喷,我自巍然不动。
到最后,老尚书口干舌燥地离开了乾清宫,也没能让圣人动摇丝毫。
六爷则被圣人留了下来。
“老六啊。”
“父皇,儿臣在。”六爷虽嘴上改了称呼,但态度依旧十分恭谨,便是最挑剔的教养嬷嬷,也挑不出半丝错儿来。
圣人也不在意,只是问他:“这回西山围猎,你想去吗?”
六爷一怔,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十分诚实地反问:“随行的名单,不是圣人钦定的吗?”
——这事不是我想不想去,而是您让不让我去呀。
圣人就笑了:“你从小就老实,这么多年也没变。”
六爷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圣人也不需要他说话,沉吟了片刻,道:“这一回,你就不要去了。”
六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他本来就不喜欢狩猎。
“是,儿臣就留在京中,好好辅佐太子殿下监国。”
圣人外出,太子监国。这在太子成年之后,已经是惯例了。
因此,六爷才有这一说。
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朕打算带着太子一起去。”
六爷有些诧异,但圣人做的决定,他是不会表现出质疑的。
于是,他就没有说话。
圣人似乎是乏了,朝他摆了摆手:“行了,你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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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王熙凤(三十五)
圣人带着一群人去西山狩猎了, 京城里仿佛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无论是六部衙门,还是各家后院,无形之中都自在了许多。
傍晚十分,太阳的热度已经慢慢降了下去, 王府里的小太监手脚勤快的很, 早早就把那扰人的知了都粘了去。
凤姐儿由陆嬷嬷扶着, 身侧跟了好几个丫鬟, 慢悠悠地在花园子里散步,丝毫也没有被蝉声叨扰。
她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无论是太医, 还是有经验的稳婆儿, 都建议她多走走, 到时候也好生。
凤姐儿不是那等不听人劝的。
再说, 她上辈子也生养过, 自然知道他们说的这些都是好的, 就每日里在傍晚时分, 带着人到花园子里散散步。
府中毕竟人多眼杂, 凤姐儿也不敢大意,每次都专门安排了人, 在她前面五步远的地方引路, 以防突然出现什么小石子呀, 小珠子什么的。
上次史氏在府里遇见的事儿, 她可还没忘呢。
待一行人走到一丛兰花附近时, 凤姐儿就听见前面引路的安儿行礼:“给二姐儿请安。”
接着, 就是二姐儿稚嫩的叫起声,却没听见丫鬟、乳母的声音。
凤姐儿上前一看,只见二姐儿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那里, 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她心头一紧,不禁问道:“二姐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奶妈子呢?”
二姐儿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我把她们都给甩了。王侧妃,你不要告诉娘亲好不好?”
她本就生得玉雪可爱,这样眼巴巴地盯着凤姐儿,当真是又可怜又可爱,凤姐儿一颗心登时就软成了一团。
但心软归心软,她却知道,这是不能姑息的。
二姐儿人小,只觉得是自己机灵,把人都给甩了,凤姐儿却最是明白那些奴才的心思。
她们不过是欺负主子人小,就不怎么精心罢了。
于是,她当即就板了脸:“二姐儿一个人跑出来,可知王妃找不见你,会多么着急?”
二姐儿“哼”了一声,嘟囔道,“她才不会着急呢,她巴不得没了我呢!”
这些日子,王妃似乎是已经确定了肚子里的是个男胎,整个清辉院都喜气洋洋的。
凤姐儿听说,王妃还让人把二姐儿从东厢挪到了西厢,又让人把东厢好好收拾了一番,显然是准备留给肚子里的哥儿的。
底下的奴才本就是见风使舵的,王妃的态度又如此明显,他们又岂会不闻风而动?
众人都挤破了头想到东厢去伺候,二姐儿这边就难免被忽略了。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皇家的小孩儿更是早熟。
二姐儿很明显地察觉到,娘亲看她、和她说话的时候少了,更多的时候都是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喜气。
奶妈说,她就要有弟弟了,等她以后长大了,弟弟会给她撑腰。
可是,二姐儿没有感受到弟弟带给她的任何好处,只觉得这个弟弟还没出生,就从她这里夺走了太多。
更有甚者,她还听丫鬟们私下议论,说她可怜,说王妃有了小世子,就不会再管她了。
二姐儿又是委屈又是惶恐,这才有了今日偷偷跑出来的事。
对二姐儿被挪出东厢的事,凤姐儿也有所耳闻。
她以为二姐儿是因着此事不高兴,不由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让丫鬟送你回去,你好好与王妃说,王妃不会怪罪你的。”
“真的吗?”二姐儿仰起头看她,似乎对她的话不怎么相信。
凤姐儿露出安抚的笑容:“自然是真的,王妃那么疼你,怎么舍得怪罪你呢?”
可她这句话,却不知触到了二姐儿的哪根神经,让她一瞬间要哭不哭的。
“怎么了?”凤姐儿柔声问。
二姐儿看了她的肚子一眼,低声问道:“王侧妃,你是不是也想生一个弟弟?”
——这不重要,女儿我也很喜欢。
凤姐儿正要回答,可电光石火间,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太明白,一句话下意识就脱口而出:“那是自然,哪个女人不想有个儿子傍身?”
看着二姐儿一下子白下去的脸色,凤姐儿只觉得心头有一头被关押多时的猛兽破牢而出,她几乎是蛊惑般地说:“女儿再贴心,以后也是人家家里的,儿子才是女人一辈子的指望呀!”
二姐儿低下了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萎靡了下去。
凤姐儿只做未觉,转头对乐儿道:“乐儿,你带两个人,将二姐儿送回去,就说二姐儿一个人在花园子里玩儿,迷路了。”
这就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二姐儿身边伺候的人身上了。
二姐儿虽小,却也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如果她也顺着凤姐儿的意思默认,她的奶妈子和丫鬟们都会受罚。
可是,若是不顺着凤姐儿的意思默认,王妃肯定会训斥她的。
这些日子,王妃无意识地忽略,已经让二姐儿对王妃产生了些许隔和惧怕,她不想被训斥。
于是,直到乐儿向王妃告退,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毫不意外的,贺氏一听说二姐儿一个人在花园子里玩儿,第一反应就是下面的人趁她精力不济,慢怠了她的女儿。
非但二姐儿的乳母被训斥了一顿,弄得好一阵没脸,二姐儿身边的大小丫鬟,更是被革了一个月的银米。
二姐儿是第一次干这种让人背锅的事情,虽然也不算全冤枉了她们,可二姐儿心里到底觉得过意不去,等到吃晚膳的时候,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每人赏了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