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自己的错觉,伊尔萨总觉得这片羽毛有种衰败腐朽的气息。
她用余光快速扫向亚兰,意外地发现他的神情居然很平常,似乎并没有看到这片飘落的羽毛。
伊尔萨收回余光,正要定睛打量,一道冷冽如清泉的声音忽然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
“什么人?”
伊尔萨反应不及,几乎是瞬间便被亚兰以迅疾之势拉到身后。
“打扰了,我们是卡特兰圣学院的学生,请问阁下是?”亚兰身姿笔直地后退一步,以一种戒备又不失谦恭的态度反问道。
来人立在原地,微微抬睫,美丽圣洁的脸庞透着隐隐的恹倦之气。
——天使塞缪尔。他果然就藏在这里。
他隐藏了自己的双翼,难怪亚兰会把他当成普通人。即便如此,他的气质也如人类相差甚远。
伊尔萨看着眼前貌似正常的天使,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对方识破她的伪装,一挥镰刀便砍上来。
“过路人。”塞缪尔平静地说,全然没有面对伊尔萨时的狂气与怨毒。
他瞥了伊尔萨一眼,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伊尔萨忽然叫了一声。
塞缪尔停下脚步,扭头斜睨她。
伊尔萨不动声色地打量塞缪尔,见他那双深绿的眼瞳里除了不耐烦,并没有任何恨意,忍不住感到一阵欣喜。
看来土地神的这枚戒指的确有效。
她抿了抿唇掩饰笑意,然后抬手指向塞缪尔的脚踝:“你那里破皮了。”
漆黑沉重的镣铐还挂在天使的脚踝上,将他苍白的皮肤剐蹭掉一块皮,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塞缪尔微微蹙眉,浓绿翠眸讥诮地审视幼女形态的伊尔萨:“这与你无关吧?”
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这个小女孩的第一眼起,他就对她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他并不讨厌小孩子,可是这个小女孩的脸,总能让他想起至高女神……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阁下,她也只是关心你而已,并没有恶意。”亚兰皱眉出声。
“哦?”塞缪尔忍不住冷笑,“所以我还应该对你们感激涕零吗?”
亚兰:“阁下应该很清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对你什么意思没兴趣,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
塞缪尔冷漠地看向伊尔萨,“收起你廉价的同情心,然后滚出这里。”
伊尔萨:“……”
还天使呢,什么臭脾气。
虽然这话说得难听,但伊尔萨听了倒是也无所谓。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亚兰居然被这番话激怒了。
“阁下,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俊逸的骑士眼神严肃,透出近乎冷酷的锋利,“但你不该诋毁她的善意。请你向她道歉。”
伊尔萨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正直的金发青年随即安慰似的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这个动作映入塞缪尔的眼里,一种微妙的不悦登时在他的心底升起。
他说不清这种不悦意味着什么,只是莫名回忆起了上一次见到伊尔萨的情形。
当时也是这样。她被其他男人护在身后,那张圣洁美丽的脸透出高高在上的冷漠。
她甚至都不记得他是谁了。
可是明明是她放逐了他。
塞缪尔的表情越来越糟糕,浓艳的翠眸逐渐染上一层晦暗的郁色。伊尔萨眼见不妙,连忙拉了拉亚兰的衣袖。
亚兰弯下腰,伊尔萨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亚兰哥哥,这个人好像是个疯子,我们还是快走吧?”
亚兰:“可是……”
“哎呀我们和一个疯子计较什么呀。”伊尔萨小声嘀咕,“你看他一副要发病的样子,再不走可就走不了!”
亚兰神色复杂地瞥了天使一眼,想了想终是听了伊尔萨的话。他牵起伊尔萨的手,对塞缪尔行了一礼,便迈开长腿大步离开了。
塞缪尔依然沉浸在浓烈的情绪中,并没有留意到这两人的离开。
在彻底远离了塞缪尔的视线范围后,亚兰蹲下|身,柔声询问伊尔萨:“要不要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伊尔萨摇了摇头:“不了,我可不想再遇见刚才那个人。”
亚兰笑着摸摸小女孩毛茸茸的脑袋,“那我们就回去吧。”
伊尔萨顺势同意,二人没有再在密林里逗留,依照原路返回了学院。
*
“伊尔萨,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回到学院的伊尔萨果不其然在宿舍楼下见到了康斯坦汀和莱斯特,两人依旧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一看到伊尔萨的身影,康斯坦汀立马跑了过来。
“和土地神讨论了点学术问题。”伊尔萨面不改色地胡扯。
“学术问题?”康斯坦汀眼神狐疑,“什么学术问题?”
伊尔萨:“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懂。”
康斯坦汀:“……”
巨龙气呼呼地把头撇到一边,莱斯特不紧不慢地开口,“土地神是谁?”
伊尔萨:“大地丰饶之神,土地神是我给他起的昵称。”
“昵称?”莱斯特挑眉道,“这个昵称倒是挺有趣的,也给我起个昵称吧?”
“好啊,”伊尔萨懒洋洋瞥了他一眼,“你就叫阴阳人吧。”
莱斯特:“……还是算了。”
虽然听不懂“阴阳人”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词。
三人在学院里边走边聊,到了下午又跟着生活导师领取用品,熟悉学院里的各门课程,就这样,一天时间在忙忙碌碌中很快便结束了。
到了晚上,伊尔萨坐在床边,例行公事般开启神识海,任由整个利伯维尔的祈祷声传入进来。
然后她就再次听到了塞缪尔的诅咒。
咬牙切齿,深恶痛绝,仿佛要将她挫骨扬灰一般。
“他又发病了?白天我见到他的时候明明很算正常啊。”伊尔萨忿忿不满地问神念。
“白天正常,是因为他没有认出你。”神念解释道,“他的恨意只针对你,伊尔萨。”
伊尔萨:“……”
她是不是还应该感到欣慰?好歹塞缪尔针对的只有她,不会因为仇恨而去攻击其他无辜的人。
她这个女神怎么当的这么憋屈呀。不行,她得再去看看。
伊尔萨无奈地叹气,起身便要出去。
“你又要出去‘办事’了吗?”莱斯特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她。
伊尔萨也回以和煦的微笑:“是呀。我相信,以你的品行,应该不会来打扰我吧?”
莱斯特微顿了顿,神色不变:“当然不会。”
好像……稍微有点不爽呢。
第22章
事实上,就算莱斯特真的跟上来,伊尔萨也完全不慌。
现在她已经有了布莱克给的戒指,只要换个化身,就算是天使都无法辨别出她的真身,更何况莱斯特?
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用神力换了个全新的造型。
一刻钟后,一只矫健优美的白狼从学院的雕花铁门里钻了出去。
白狼在夜色中越跑越快,迅疾如风,如一颗银色的流星般一转眼跃进了漆黑的密林里。
这只白狼正是伊尔萨。
夜晚的密林树影憧憧,黑而寂静,几乎看不见光。
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飞鸟振翅和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除此以外,又隐约有野兽嚎叫的声音在茂密的树丛中回荡。
但伊尔萨并不害怕。
因为她即是黑暗中的光。
她在林中飞快地奔跑,雪白的狼爪在枝叶上溅起细碎的光点,如同星辰坠落。她跟着指引蝶的方向一路前往,很快在一棵高大粗壮的老树后方停了下来。
已经不需要指引蝶了,即使是再笨拙的生物也能察觉到这树干后有人。
或者说,有一个正在微弱呻|吟的人。
白狼的前爪在草叶上轻踏两下,犹豫了几秒还是放轻脚步,慢慢走到老树的另一面。
狼狈的天使正背靠着树干痛苦喘息。他的脸色苍白,满脸冷汗,每一声喘|息似乎都用尽了力气。那对洁白柔软的双翼正以保护的姿态包裹着他,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疼得蜷缩成一团。
圣洁的光辉在他的身上已经不复存在,此时萦绕在他周身的,是漆黑污秽的雾气。
“这是什么情况?”伊尔萨忍不住询问神念。
“深渊的污秽之气正在腐蚀他。”神念的语气充满了怜悯与不忍。
伊尔萨不解:“每一个深渊魔物都会经受这种腐蚀的过程吗?”
“不,只有他。因为他原本是神的使徒,所以才会被深渊侵蚀到这种程度。”神念轻声道,“你看他的翅膀。”
伊尔萨闻言,立刻望向塞缪尔的双翼。
这对美丽的翅膀此时微微颤抖,看得出来它们的主人正在经受着巨大的折磨。伊尔萨皱着眉头向前靠近一步,终于发现了翅膀末端的异常。
——塞缪尔的翅膀末端,已经被污秽腐蚀成了黑色。
伊尔萨:“这是……没救了的意思?”
“如果你不出手的话,的确没救了。”
伊尔萨心情沉重。
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你的死敌此时就在你的面前承受痛苦,而你只需轻轻一刀,就可以送他上西天。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分析,无疑都是趁此机会杀了他,永绝后患最好。
但她……就是下不了手啊。
因为,这家伙看上去也太可怜了。
看着美丽纯洁的天使如同奄奄一息的小狗般蜷缩成一团,痛得甚至都没有发现白狼的存在,伊尔萨终是轻轻叹息一声。
“唉……我要怎么才能救他?”
伊尔萨一边询问神念,一边变回少女的模样。浅金色的光辉自她的周身流泻,瞬间照亮了这片昏暗的草堆。
神念有些惊讶:“你怎么变回去了?你不怕他认出你?”
“怕啊,但我也不能做好事不留名呀。”伊尔萨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塞缪尔的翅膀,“那我这人不是白救了。”
“……”
女神的光芒虽然明亮却不刺眼,柔和得令人心神宁静。冷汗涔涔的塞缪尔艰难地抬起眼睫,在看清眼前的少女后瞬间睁大了双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尔萨悲悯地凝视他,浅金长发在夜色中漾开微弱的光晕:“当然是来救你的。”
“救我?”塞缪尔冷笑一声,强撑着身体就要站起来,“是特意赶来看我这副丑陋的模样吧?”
“你怎么会这样想?”伊尔萨摇了摇头,将挣扎起身的塞缪尔又按了回去,“更何况你一点都不丑,哪有天使是丑陋的呢?”
“你这幅装模作样的嘴脸还是和以前一样,令人作呕……”
塞缪尔用尽全力狠狠一把拍开伊尔萨的手,“滚开!”
伊尔萨:“……”
“怎么这么凶。”她揉了揉手背,小声抱怨。
“你忘了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吗!”
塞缪尔忍无可忍地怒吼,那张美丽绝伦的面容因为疼痛和恨意而扭曲,深幽翠眸更是充斥着疯狂与屈辱,伊尔萨的身影映照在他的眼瞳之中,似乎要被这熊熊烈火燃烧殆尽。
伊尔萨一时语塞。
虽然这件事与她无关,但她现在顶着至高女□□头,的确也没有立场反驳塞缪尔。想了想,她干脆不吱声了,直接将双手轻轻覆盖在塞缪尔的羽翼上。
这是神念告诉她的,只有用女神自身的神力,才能净化天使体内的污秽之气。
温暖柔和的光辉如水一般缓缓流入塞缪尔的羽翼之间,这些光辉像温柔的清风轻抚过他的身体,很快便缓解了他的疼痛。
“你干什么?别碰我!”塞缪尔无比抗拒伊尔萨的触碰,仿佛那双手是什么无比肮脏的东西。
“闭嘴吧你。”伊尔萨不耐地说。神力化作纯白的绸缎牢牢覆上塞缪尔的唇,他顿时安静了下来。
无法出声的塞缪尔死死盯着伊尔萨,屈辱愤恨的眼神几乎要将伊尔萨生吞活剥。
伊尔萨头也不抬,继续向他的双翼注入圣光。
那些肉眼可见的污秽之气刚一触及金色的光芒,就像燃烧的灰烬般瞬间消散,而被腐蚀的翅膀也渐渐恢复了洁白晶莹的颜色。片刻后,塞缪尔身上的污秽被神力净化的干干净净,连他额头的冷汗都消失了。
伊尔萨满意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内心的成就感几乎爆棚。
又一个失足青年被她拯救了,她可真是个大善人啊。
“怎么样,现在感觉好点了吗?”伊尔萨蹲在塞缪尔的面前,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看。
塞缪尔缓慢地喘|息,望向她的眼神冷漠而讥讽。
“你究竟想做什么?”
伊尔萨语气淡淡:“我不是说过了嘛,救你呀。”
塞缪尔垂下眼眸,唇边溢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他脖子上的锁链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细碎的声响,声音清脆而清晰,像是在提醒他如今的境遇。
——差点都忘了还有这玩意了。
伊尔萨摸了摸下巴,二话不说便抬起手指,指尖对准塞缪尔身上的几处锁链,随着“咔嚓”几声脆响,沉重的金属锁链应声摔落进了草丛里。
塞缪尔微动了动,语气仍然充满嘲讽:“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