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陆小姐。”许警官叹了口气，安抚道，“你说你失忆了对吧，所有的个人信息，你只能回答出一个名字，所以，不管怎样，必须先判断一下你目前的精神状况——”
“我说了我没有精神病！看着，看这个黑色项圈，”陆冷星指着自己的脖子，“这就是证据！这个黑色项圈内置了炸弹，只要玩家违反规则，就会爆炸！”
“这个物件确实比较奇怪，待会鉴定科的人会想办法帮你脱下来，我们这边会让人好好研究的。但是，精神方面的鉴定也是必不可少的——”
“哟小许，这么晚还在忙啊。”
旁边走来了一个警察。
“怎么了这是？”
“这位姑娘自称失忆了，现在精神状况不太正常。”
陆冷星怒道：“我很正常！”
“这是比较棘手的情况啊，年底事儿就是多啊。我看看，姓名，陆冷星……”
那人一愣：“嘿，这名字怪熟悉的。”
“怎么了，你认识这个姑娘？”
“不是啊，等会儿，这名字……”
那人蹙起了眉头：“这不是陆队女儿的名字吗？她也叫这名！”
“巧合吧……不过这名字确实蛮少见的。”
“啊不不不，”那个警官却又像回想起什么，突然连连摆手，“不可能的，陆队的女儿今年才八岁，这姑娘看起来得有十七八了，没可能的。”
陆冷星蹙着眉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那个警官却突然望向门口，喜道：“老陆你来了！来来来，过来一下。”
“怎么了这是？”门口的警官走了进来。
他身材健硕，步伐利落，警服在身上显着十分精神，估摸着三十多岁的光景，一张脸孔英俊成熟，嘴角噙着笑。
“看这，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和你家宝贝女儿一模一样！”
陆冷星望着走进来的这名警官，怔住了神。
她张了张口，一切都全凭某种本能：
“你是……陆罗辉。”
*
“来，小心点，这个有个槛。拖鞋在这。”
陆冷星脱掉了自己脏兮兮的皮鞋，换上了一双洁白的拖鞋。
屋子内开着暖气，和外面冷到令人发怵的温度不同，很温暖。
陆罗辉打开了客厅的灯，旁边的房间就冲出来一道人影。
“爸爸！你回来啦！！”
人影一把将他抱住，圆圆的脑袋晃来晃去：“你终于回来啦！”
“怎么样，想爸爸了吗？”陆罗辉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揉了揉人影的头，“妈妈呢，妈妈下班了吗？”
人影“唉”一声夸张地叹了口气：“九点下班到家咯，结果接了一通电话又出去了，说是新案子。没办法咯，我就自己写完了作业。”
“这么厉害啊小陆同学？”陆罗辉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不得了啊，那么多作业都写完了？”
“那当然~”小陆同学翘起小脑袋，嘿嘿笑着。
一边笑，一边转着视线，注意到了一旁的陆冷星。
“这个大姐姐是谁呀，爸爸？”
陆罗辉拍了拍陆冷星的肩膀，为两人介绍道：“陆姑娘，这个就是我的女儿；小陆，这个大姐姐和你很有缘，你们的名字一模一样，你平常就叫她陆姐姐好了。”
小陆冷星瞪圆了眼：“一模一样！真的吗？”
她一把抓住了还处在呆愣状态中的陆冷星，两只小胳膊直晃荡：“大姐姐！大姐姐！你的名字真的和我一模一样吗？我就做陆、冷、星！陆地的陆，两点水很冷的冷，天上会发光的星星的星！”
陆冷星怔怔然启口：“是……”
“这也太巧了！太棒了！”小陆同学开心地快要跳起来，“居然有人和我的名字一样！”
陆罗辉笑着揉了揉小陆的脑袋。
“陆姑娘，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就先在我家安顿下来吧，等待调查的结果。”
“……好。”
*
“噔噔噔！这就是我的房间！”
明亮灯光，暖橘色调，地毯是毛茸茸的微笑小熊，书桌上放着写好的作业，墙上则贴着一张又一张的奖状。
一间寻常的，温暖的，八岁小女孩的房间。
“陆姐姐！我帮你铺床，从今天开始，你就和小陆一起睡觉啦！”
“……好。”
陆冷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张了唇，又是这个干巴巴的字眼。
她环望这一整个的房间，那种惊人的、钻入每一处毛孔的熟悉感，再度将她包围。
她走近了小陆冷星的书桌，台灯旁放着一张合照，上面有四个人。
男的是陆罗辉，小陆冷星的爸爸，穿着警服，笑容爽朗。
小个的是小陆冷星，蹦蹦跳跳，满脸的开心。
剩下一个女人，怀抱着婴儿。
表情看着冷淡，却还是能觉察出从眉梢眼角透露出的宠溺笑意，白大褂，衣着干练严谨。
陆冷星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赵霖……”
“哎？”小陆冷星转过头来。
“你妈妈叫做赵霖，是一名法医。工作非常忙，双休日也不能陪你，你总是很寂寞，但你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不能总是打扰父母。你努力学习，自己做作业，总是一个人。逢年过节，父母终于可以挤出时间带着你和妹妹一起去游乐园，那是你觉得最幸福的时光，你还把这个写进了作文里，拿到了市区的作文大赛一等奖。”
陆冷星走到书柜旁边，伸出手，取出了藏在背后的东西：“你非常喜欢漫画书，但是你妈妈赵霖最讨厌你看漫画，你就偷偷把漫画藏在书柜背后，不让她发现。”
小陆瞪大了眼：“你、你怎么知道的！”
“是啊……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知道。”
陆冷星垂下眼：“小陆，现在是几月几日，什么年份？”
小陆眨巴着眼睛：“12月15日呀，年份的话……2020年！”
“陆姐姐，你怎么啦，”小陆冷星走上前，拽了拽她的衣袖，“还有十天就要到圣诞节啦，你喜欢圣诞节吗陆姐姐，我最喜欢啦！”
“圣诞节……12月25日……2020年……”
窗外传来飞雪簌簌的声音，小陆扑到了窗台旁：“又下雪啦，这几个月的雪都没有停过呢……”
圣诞节。
12月25日。
2020年。
陆冷星喃喃自言般，恍惚出了声：
“我回到了……十二年前。”
第72章
人的记忆, 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柏拉图曾经有过一个学说“蜡板假说”。他阐述说，人对事物产生印象，就像是坚硬的东西在蜡板上刻下形状。随着时间的流逝, 人逐渐失去了曾经拥有的印象，蜡板上的形状也开始消失, 整个板面终将变得光滑。
光滑的蜡板，等同于将一切记忆完全遗忘。
但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光滑的蜡板, 也就不存在完全被忘掉的记忆。
陆冷星望着天花板上的粉红吊灯, 发着呆。
粉红吊灯，薄薄的阴影，摇曳。
门外传来小女孩满溢惊喜的呼声：“停课！？真的吗妈妈？真的吗？”
是小陆冷星的声音。
这个女孩有着跟她一模一样的名字。
“是的，你班主任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这几天的雪下得太可怕，全体中小学停课两周, 你乖乖在家里，好好写作业。”
“嗯嗯嗯！好的好的！”小陆冷星摇头晃脑, 不管学习再好的小孩子, 对不要上课这件事, 都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
“那我先出门了，你好好待在家里，按时写作业、预习课本, 听见了吗？”
“好好好~咦, 妈妈，这么大的雪, 你还要上班吗？”
赵霖叹了口气：“妈妈单位也停班了，但是有些事还没处理完，我得再去一趟。”
“那你一定记得路上小心喔！！”
“行, 妈妈知道的，乖，现在快去——”
陆冷星推开门。
她看到了赵霖的身影，一瞬间又怔了神。
赵霖上下打量着她，道：“罗辉已经跟我说过你的事了，你就在这住下吧，把这当作自己家。”
“……谢谢。”
“不客气。”
赵霖出门了。
小陆笑眯眯地朝她摊开双臂：“陆姐姐，家里没人了！我们一起玩吧！”
*
小陆冷星还有个妹妹，两岁大，寄养在外婆家。一家人周末会把孩子接回来。
但是这连着几个月一直在下雪，没完没了，路都被堵了，去外婆家的高速也被封锁了。
小陆冷星嘴上没说，见不到妹妹，爸爸妈妈工作繁忙，她其实很寂寞。
家里突然来了个大姐姐，还和她有一样的名字，这下小陆可开心了，成天缠着陆冷星一块玩。
“陆姐姐，你可不要把我把漫画藏在这的事情告诉妈妈哦。”
“我不会说的。”
陆冷星翻着小陆拿出来的漫画书，虽然一直被藏在角落里，但书页封皮都保护得很好。
漫画的名字叫做《战士公主玛利亚》，讲的是一个勇敢的小女孩冒险的故事。
陆冷星翻着翻着漫画，那股无法言说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额前突突地跳。
“小陆，她说你还有一个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陆无忧，我的妹妹叫做陆无忧，因为爸爸妈妈希望她一生无忧。”小陆冷星笑弯弯，“她才这么点大喔，小小一只，我平常都会和她玩的，但是现在这几个月都没办法出去……”
陆无忧，陆无忧……
“姐，你真的要去吗？”
“无忧，我已经决定好了。”
“那你想过妈的感受吗？她如果知道你准备去做这样的事，她会有多伤心吗？”
“……”
无忧，陆无忧。
青之塔的房间，蝴蝶结，礼物盒，灰色相片。
陆冷星捂住头，漫画书被她撞翻在地。
“姐姐！你怎么了？”
“为什么还要合影，这也是计划的一环么？”
“只是留作纪念罢了。来，看向镜头，笑一个吧。”
“……”
灰蒙蒙的相片中，她和陆无忧并排而立。
“谢谢你，无忧。”
“你知道，这不可能瞒住妈妈多久，如果她问起来，我就会把一切都告诉她。”
“嗯。”
“一定要回来，姐，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回来！”
……
“乘坐升降舱登陆小岛之后，会有专门人员在那里等你们，你们只要按照计划上的地点集合就行。集合之后会发布你们的任务，每个人肩上的担子都很大，请大家拿出最认真、最勇敢的态度。相信我，当你选择参与这个计划之时，无论是你们的父母也好，兄弟姐妹也好，包括我们，包括全人类，都会为你们骄傲。”
……
“陆姐姐！陆姐姐！你怎么了？我、我给你打120！”
陆冷星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快爆裂开来，她强撑着拦住了小陆：“不，不要，我没事，小陆。”
小陆忧心忡忡地望向她：“真的没事吗？你是不是脑袋很痛呀？”
“嗯，有一点。”
陆冷星深呼吸了好几下，大脑还是混沌胀痛。小陆给她倒了一杯水，又为她打开了电视：“陆姐姐，我们看看电视，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痛不痛，不难受！”
“电视，电视，给陆姐姐找一些动画片……”
“请广大居民朋友这几周内尽量不要出门，暴风雪在未来几日仍有持续并加大的趋势……”
“该疾病病因尚未判明，但在人群中传播的概率很微小……”
“弗埃文新型人体冷冻项目将在今年圣诞节当夜进行‘入舱仪式’，本次项目以全球最新研发的冷冻技术为基底，目的是让更多人了解到现今科学可行的人体冷冻……”
小陆皱起小眉头：“这几天电视上都在播奇怪的新闻呢。”
侧过头，发现陆冷星仍然捂着头，表情看上去很痛苦，小陆担忧地凑上前，伸出小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姐姐……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打电话给爸爸呀？”
陆冷星望着小女孩，摇了摇头。
小陆的脸离她很近，孩童的面庞，天真童稚，还未长开。
过了一两秒，陆冷星伸出手，也轻轻抚上小陆的前额。
她的指尖在颤抖，有什么事实早已埋伏在冰面之下。
而冰面，马上就要碎了。
小陆有一对英气的眉毛，在这张幼嫩天真的面庞上，格外显目。眉尖有一颗痣。
而陆冷星，在一模一样的地方，也有同样的一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