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你在哪里？快回来吧, 妈只是一时气头上才说了那些话。”
“姐，你不要到处乱跑, 我正在和妈解释你的事。”
“姐, 你快回来吧, 我知道你是故意说那些话想气她，你们别为了这样的事情吵架呀, 妈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又因为最近没了工作……你快回家。”
陆冷星按掉了屏幕。
又弹出来一条。
“姐, 快回我消息啊！”
陆冷星轻吐一口气, 在屏幕上输入一行字：“记得到期前去兑换食物。”
随后，她索性把手环的社交模式都关了。
这个黑色的手环, 是地原星人手佩戴的类似通讯器与身份识别的东西。其网络通讯覆盖了A、B这两个城域。
末世十多年, 科技水平并未停滞不前, 全息系统的逐步完善, 生态模拟的层层升级，家务型、医疗型仿生机器人早已普及，至少在A城域，几乎随处可见这些研制精巧的机械人类，贯连整个地原星城市群的地下铁路建设完备, 和末日之前没有分别。
但是病毒并没有被遏制住。
唯有雪原病毒，从来没有得到过很好的控制。
地原星内的550万名幸存者，都是雪原病毒的携带者, 根据个人身体状况，划分了每个居民的携带等级，等级越高，其爆发可能性、杀伤性越强，很多工作就被规定为不容许从事。
有关雪原病毒的疫苗、抗体、特效药……每一日都有无数报道，无数传言，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答案。
或许……不会有答案了。
陆冷星无处可去，索性漫步在街道上，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末世之中的娱乐活动少到可怜，这片区域的气温调节并不稳定，她感到丝丝不知从何处涌蹿来的凉意。她不喜欢寒冷的感觉。
嘀。
一声响动。
陆冷星微微蹙起眉，她明明已经把手环的社交模式关掉了。
显示屏亮起，出乎意料，不是陆无忧的消息，而是一则内置公告。
“【末日特殊生存准备及训练高等学校-特别招募】
招募三十一名学员。
要求：1.18至22岁。 2.拥有血缘性关系的亲兄弟姐妹者优先。
截止日期：11月7日。
请在此日期前到A城域末日特殊生存准备及训练高等学校S号楼顶楼面试。
本招募无任何区域等级、雪原病毒携带等级要求。
成功录用者，将获得A城域居住许可证，及三年份额的地原星食物兑换票。
以上。”
*
末世之中，最显著的压缩就是教育领域的压缩。
在地原星，早已不存在原本的学校制度，取而代之的将小学、初高中合并作六年的义务教育，以及各类生存技术型学校——譬如这个“末特学校”。创立者是中心研究所所长，其下设立有数个专门的雪原病毒实验项目部门。
能入学末特学校的，都是地原星精英中的精英，总人数不超过2000人。成为末特生，就意味着可以获得随之而来的各种优渥待遇，无数人挤破头也想加入其中。
陆冷星站在大厅中央，四周是忙碌往来的办公人员，检测机器人一直盯着她，虽然安全识别已通过，但大概是她的行迹太过可疑，机器人亮着绿光的一只眼球仍然追随着她。
陆冷星拦下前方走过的一个男生：“请问，你知道S号楼怎么走么？”
这所学校的内部太复杂了，她转悠了半天，都没找到准确的入口。
男生回头：“哈？”
“S号楼，怎么走，你知道吗？”
男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没有很客气，陆冷星也打量了回去——这人高高瘦瘦，一头卷发，看样子是天生的卷，脸上的表情很不耐烦，愣了几秒，回应是：“我怎么知道！”
陆冷星也懒得计较：“谢谢。”
“呜哇——！！”
奇异的哭声响起。
卷毛男霎时浑身一僵，陆冷星讶异地挑了挑眉，顺着他的目光朝下看去，原来他身旁还站着个人，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
“别别别，别哭了。”卷毛男蹲了下来，“哭啥呀！”
小女孩吸着鼻子，盯了盯卷毛男，又盯了盯陆冷星，这小家伙也是一头天然卷，从年龄来看，大抵和卷毛男是兄妹。
果然，下一秒，小女孩拽了拽卷毛男的胳膊：“哥！我们不是也要去S号楼嘛！”
卷毛男斜瞥了眼陆冷星：“得，真麻烦。”
说归说，接下来还是带着陆冷星找到了S号楼。三人乘坐上消毒升降舱，小女孩把脸贴在玻璃上，眨着眼望着外头变幻的景象。
“……这是你妹妹？”
“废话。”
“……你们看上去不是A城域的人，来这所学校做什么？”
“关你屁事。”
“……”
“我们是来报名的！”和哥哥的臭脾气不同，妹妹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模样，“末特生招募！只限三十一个人！”
陆冷星了然，和她猜得八.九不离十：“我也是。”
卷毛男一听这话，奇异地瞥了她一眼：“那你没有带人来吗？”
“嗯？”
“招募条件上写着啊，有血缘性亲兄弟姐妹的人优先。面试之前要先鉴定亲缘关系，通过者才能进行下一轮的审核。你连这都不知道就来面试？”
陆冷星确实不知道这个，她只是不想回家面对赵霖，凭着一股冲动便来到了A城域。三年份额的食物和地原星生存条件最优地区的居住证，这实在是过于诱人的存在，末特学校在整个地下都很有名，她并不认为能轮到自己。
倘若真的那么幸运，三十一个名额之一就砸在她头上——赵霖会怎么想呢？
呵，她或许会很高兴呢。
她想要堂堂正正的生存方式，陆罗辉亦然，即使堂堂正正的大厦早就倾塌了，倾塌了十多年，她仍然这样贯彻自己。如果陆罗辉还活着，肯定也会这么做。
但是陆罗辉死了。
死于堂堂正正之下。
陆冷星注视着升降舱玻璃窗外飞掠变幻的风景，卷毛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这样的情况，没可能录用的，别想了。”
陆冷星不语，透着玻璃窗，观察到卷毛男的神情：“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卷毛男瞪大眼睛：“你哪只眼睛看出来老子紧张了！”
“你一直在升降舱里后退，快把你妹妹挤到角落了。怎么，你很担心等下面试？放心，我看你也没什么录用的可能，重在参与吧。”
“你！胡——胡说八道！”卷毛怒瞪他，“老子一定会被录用的！这个什么狗屁末特生！”
他吼得倒是大声，挠了挠自己的满头卷毛，一边把真就快挤到角落的妹妹拉了出来，乖乖放在了眼前看顾，嘴里还喃喃：“绝对会……肯定会的……”
“为什么那么想成为这个末特生？”
“关你——”
“因为我啦！”小女孩从哥哥的手臂间钻出小脑袋，“只要哥哥成功被录用，我们就能搬到A城域啦！这样，这样，玲玲的病就能治好啦！”
陆冷星望了眼她，小女孩面黄肌瘦，卷发的发尾枯黄干瘪，露在外的四肢瘦得不像样，她眨着眼睛望向她，很像小时候的陆无忧。但她比陆无忧还瘦，陆冷星知道，这是久居洞穴区的后遗症。那里出生的小孩，大多活不过十岁。
“大姐姐，我的名字是贺玲玲！我哥叫做贺朝凯！如果你和他都被末特学校录用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喔。”
陆冷星望了眼小女孩，没有回应。
顶楼终于到了，升降舱的门缓缓开启，卷毛男牵起妹妹的手走了出去，步子有点浮，不知道是不是被陆冷星的话说中了。他其实对面试毫无信心。
“加油。”陆冷星道。小女孩朝她挥了挥瘦瘦的胳膊，兄妹俩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外。
*
“姐，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劝过妈了，她现在也冷静下来了，再过几周就是爸的忌日了，我们说好了三人一起去看他的。”
“姐，你明知道妈不希望你做这种事，她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的人。会说那样的话，都是因为她担心你，你怎么会不明白呢？姐，快回家吧。”
“姐，我和你一样，都很想爸。很想很想。”
陆冷星轻轻吐出一口气，按灭了手环。
眼前是灰白色的三条通道，没有任何标志，不知道哪一条通往所谓的面试区。
四周也没有多少人，这倒是让陆冷星意外，她本以为会有大批人涌来报名。
或许是因为……今天就是这场招募的最后一天，可能三十一个名额早已招满了。
她选了中间的通道，长长的走廊一望无尽，尽端远远走来一个人，身量修长，穿着淡蓝色的衬衫，胳膊处卷作半袖，胸前挂着工作人员的牌照。
陆冷星走上前：“请问末特生特殊招募的面试区在哪里？”
那人正整理着手中的一沓资料，低着头：“这条路尽头往右拐，第一个房间就是，你是来应招的么？截止时间是下午六点半……”
那人抬起头，笑了下：“你得赶快些了。”
“好的，谢谢。”
第二次问路遇到的是正常人，陆冷星觉得宽慰不少。正打算根据对方的描述离去，却发现眼前的人突然直直盯着她。
哗啦——
他手中才整理好的资料，全部落到地上。
这名男子年纪和她相仿，不过二十岁上下的模样，面容十分端正，长眉锐目，五官虽然出众，却是那种不带丝毫锋芒、相反还蕴含着一股令人舒心的气质。按理来说，是不该对着素未谋面的异性，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此时此刻，他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女孩，资料纸页落了一地却闻所未闻。
这个怔愣足足有十秒那么久。终于还是陆冷星动了，她蹲下身，将地上的资料一一捡起。
“给你。”
她没什么兴趣询问陌生人这样的异常反应原因为何，递还了东西后，便欲离去。
那个男人却拉住了她的手。
陆冷星不解地望向他。
拉住了她的手，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够说些什么，他的唇动了动，很快，又放开了她。
“快去面试吧……再迟些，名额就满了。”
他这样说道。
*
面试意外的顺利。
填写表格，回答几个问题，甚至都不需要像那个卷毛男所说的先鉴定亲缘关系，陆冷星只是将妹妹的电子ID卡出示给了面试官，对方便点点头，确认了她的身份。
面试官看着她提供的个人资料，又盯着她的脸瞧了许久，隐隐的，似乎还说了句“应该错不了。”
陆冷星心底泛起些许不安，她知道赵霖接下去可能都找不到任何工作，陆无忧必须要上学——如果她能获得A城域的居住证，还有那些食物，如果……
面试官是个眉眼锐利、有着鹰钩鼻的中年男子，嗓音也低沉有力：“恭喜你，陆同学，你的所有条件都完美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们非常欢迎你这样的年轻人加入末特新成立的‘月出岛探索班’。你身上很有潜力，我看得出来，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孩，不应该被埋没在地原星的B城域。”
陆冷星没有说话。
面试官继续道：“但，在正式确定录用之前，还是有必须向你交待清楚的事。虽然你并没有向我们提问过，但应该也很好奇吧。为什么要突然招募三十一名青年男女，条件还这样丰厚，临时特别成立一个探索班，究竟目的是为了什么……”
鹰钩鼻面试官站起身。
他拉开身后的黑色幕帘，帘后是一块显示屏，上面显示着一张地图。
“我们发现了一座小岛。它不像地球上的其他城市那样，早已被无法融化的大雪所吞没，这座岛屿气候宜人，所有的动植物都在正常生长，甚至检测不到任何病毒的存在，仿佛一座……末日中的桃花源。我们怀疑岛上的某处，有着关于雪原病毒抗体的信息。”
“我们将这座小岛，命名为……月出岛。”
第77章
“他们将这座小岛, 命名为月出岛。但……月出岛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岛。”
“中心研究所的全息投影技术日益完善，半年之前，我们建造了这样一座‘岛屿’：温度和自然光照由中央系统控制, 天空及日月升落的场景则根据全息生态模拟而成, 沙岸、海平面、动植物、红蓝小木屋、青之塔——所有的一切, 都是人工造就，人工调控。月出岛根本就不是一座岛，而是建立在地原星之上的大型密闭空间。”
“你还记得么，陆冷星。蓝色小木屋内放置的游戏手册是这样描述的——不得靠近沙岸边缘，否则项圈就会爆炸。”
“但, 这条规则的目的不是为了防止玩家从海面逃出——根本就没有大海, 你们眼中所见到的海面，只是代码与算法虚构出来的画面。”
“就像是……”沈铭昭淡淡道，“缸中之脑的世界。不是么？”
缸中之脑。
电影渐入佳境, 诡谲而悠扬的配乐环绕在耳旁, 缸中之脑, 缸中之脑, 那碧波浩瀚的大海, 那如明镜相映的蓝天, 原来只是缸中之脑。陆冷星颤着长睫, 失而复得的记忆如潮水般占据了大脑。
“我……通过了面试。”她轻捂着前额, 回忆漫涌，“我成为了末特生，拿到的学号是13号。班上, 一共有……三十一个人。那之后是……一个月的训练……教授最基本的野外生存、勘查知识……教官说那座岛上充满未知……很可能……有去无回……但没有人放弃……我们都签下了……协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