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三本书回到原位后,胤祥喝了口已经有些冷掉了的茶水,拿过第三册 ,好整以暇的翻开书页,全神投入到了话本的世界中。
书中讲到,除了大伯母一家之外,其他村邻虽然多少也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情,但张方明是因为身体原因缺考,又不是没考上落榜了,所以张父张母所受到的奚落倒也没有太多嘲讽的味道,只看热闹般的、假模假式的安慰可能会遇到的多一些。
但这种情况,在院试放榜不久之后,却是出现了反转,事情果如张方明所料想的那般,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早先因为张方宇榜上有名而在村中大肆庆祝了一番的张大伯一家,此时也已经哭天抢地的乱做了一团,因为张方宇于昨夜已经被差爷给带走了。
村里消息闭塞,大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是去府城包活了的‘包工队’有人回来报信,说是听闻有大批的落第学子,跪在府衙门前,抗议此次科考不公,求朝廷还他们一个公道。
现在府城那边,已经抓进去了许多官老爷和秀才公了。
这些消息,于村人而言,不过是听听读书人和官府的热闹,于张大伯一家而言,就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了。
大伯母不懂得其中厉害,还只哭嚎着这是老爷们犯下的错误,与她的宇儿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何要抓她的宇儿啊!
而去府城打听了消息回来的张大伯和张祖父却已是满面的愁云,张大伯也不是没想借着秀才的身份,走一走衙门的门路,但一来,此事出在府城,他在那里排不上号,二来此事涉及到科场舞弊,朝廷很是重视,已经派了黜置使(钦差)过来了,所以别说是张大伯了,监管这一州郡的太守都未必能够插进手来。
而本次被朝廷派过来的黜置使,正是名贯古今的谋相房玄龄。
现在,张大伯和张祖父只能祈祷张方宇没有碰那份泄露的题目了。
而借着腹痛逃过一劫的张方明,虽然村里人都在和他耶娘庆幸他有福气,但其实,他也不是高枕无忧的,因为此时的科举制度,是三人连保,也就是说,即便是他没有参加考试,会不会被连保的另两人给连累,也是未知之数,但当时事态实在是急了些,他也没有时间去劝服另两人不去参考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有那个时间,那两人也未必会听信他的话,一来他们相互之间其实并不相识,二来个人的想法不同,选择自然也不尽相同,他还能一包泻药摆平了他们吗?!在不确定事情确实会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发展之前,这不是他张方明能干出来的事。
看到这里,胤祥也是为张方明捏了一把汗,虽觉这样的张方明有失于果决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更喜欢这样带着些仁义性情的张方明了。
朝廷派来的黜置使到来后,这场院试泄题案的处置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在榜考生有很多都受到了牵连,其中就包括张方宇,这些人都被终身取消了科举资格,当然,其他人冤不冤枉不清楚,但张方宇是属于证据确凿了的,在等待院试开考之前,他确实是买了一份题目,并提前针对题目,准备了答案的。
房玄龄来了后,当即便用一份比这次院试的考题,拔高了些许难度的考卷,检验了一下这些被抓起来的考生们的水平,他认为才学配位的,一律放过,这样做可能会有失公允,因为才学好的考生未必就没舞弊,但在房玄龄看来,对于学识好的学生而言,舞弊并非必选,且院试泄题于他们而言,其实是一种劣势。
房玄龄此举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那些学识好但可能会被无辜牵连的考生,其中若是夹杂着搞过小动作的,那也只能算他们运气好,不过相信经过此一番惊险,这些人以后怕是要闻露题色变了。
而在这一轮的审阅中,房玄龄已经尽可能的放宽标准了,审错题跑题答错的,只要文采够好,能自圆其说的,他都给通过了,剩下的这些考生,就是学识当真不行的了,他们就只能等着被审查了,尤其是榜上有名的,是重点的审查对象。
至于那些没在榜上还被抓进了这里的,基本都是一些被人给抓到了把柄和证据的,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在先前看到房玄龄的大名出现在文中的时候,胤祥的心弦就隐隐的激动了一下,他仿佛已经从房玄龄这一个点上,窥见了张方明、或者说是唐太宗时期,朝堂百官的恢宏画卷了。
这让他突然察觉到,也许张方明考中了进士之后,并不是这本书的结束,而可能是另一个精彩纷呈的开端。
这个猜想让他兴奋又开心,他甚至期待着,这本话本,当真是越长越好!
而当他看到房玄龄的断案方法时,不由得为书中这位房相思考问题的深度所折服,这种政客思维所透露出来的智慧,说服了胤祥,让他能够相信这便是房谋杜断的那个房相了,虽然他也并不知道,历史中的那个房相到底是如何样的一个人。
而接下来,张方宇被取消了科举资格的一笔,更是打了大伯一家的脸,叫之前被他们给气得不轻的胤祥,读之有一种大仇得报,恶人自有天收的畅快之感。
然而,大伯母一家的恶,显然突破了胤祥的想象,许是儿子被取消了科举资格对大伯母的打击太大了吧,她竟然想到了让她儿子顶替张方明身份的主意。
看到这恶妇竟生出如此恶毒之想法后,胤祥在愤慨之余,也是为张方明捏了一把汗。
大伯母上门跪求张父张母,如此荒诞的想法,张父张母能同意才是脑壳有坑好吧,只是令张父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在大伯母之后,张祖父竟然也上门来以孝道给他们家施压。
张父不懂,若父亲执著的是功名,如今明儿明明也能考出来,为什么父亲就只看得到大哥一家,他想不通,便也这么问了,“阿耶,你为何如此偏心,明儿也能科举啊!也能光宗耀祖啊!”
而他得到的答案,却是让他彻底的对这个父亲心灰意冷了,“汝已过继于你堂伯,明儿光耀的,自不是吾之门庭!”
张父听得此言,不敢置信之余,胸中大恸,他如何也未想到,父亲竟当真将他看做了两家人。
此时终于看不下去的张方明上前扶起了父亲,直视张祖父,言道,“叔公此言差矣,若当真让宇哥顶了吾之身份,若真有光耀之日,又与叔公的门庭有何关联?!”
“放肆!小子安敢如此不孝!”
第274章
胤祥看到这里, 简直要被这张老头的偏心无耻给气毛了,都把儿子给过继出去了,还想摆什么父亲的威风?!再则,同样都是孙子, 同样都有学识, 张方明考上功名的可能性还比那张方宇要高, 凭什么就要给张方宇让位!
这明显就是没将张父一家当成是自己的家人啊!所以对于张大伯一家就尽是对家人的维护, 而对张父一家则如对外人般的冰冷, 可能还不如外人呢。
而最无耻的是, 他自身明明是这么个无情又不慈的态度,怎么欺压起张父一家来,还能如此的理直气壮!
这都过继出去了, 谈不上什么父要子孝了,还这样呢,这要是没过继, 像张父原先想的那样只分家,对于张老头这般无理的要求, 张方明一家恐怕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因而, 在气恼之余, 胤祥也在庆幸, 幸好是过继出去了。
而之后,张方明给这可恶老头的没脸,也着实看得胤祥心情舒爽。
“叔公怕不是忘了,如今我父乃汝之三堂兄之子,既荣光都照不到汝之门庭处, 又如何好愚孝于您跟前呢!家门贫寒, 实不好委屈了叔公贵足踏陋地, 叔公还是请回吧!”
胤祥爽兮兮的品味了一番张方明的这番话,虽他也没说什么很冲的话,但面对曾经的祖父,虽此祖父无德,但张方明这个驳话的火候,其实是刚刚好的,还有那句贵足踏陋地,说的实在是有些意趣。
至于这段话中的‘愚孝’二字,胤祥理解了一下,应该不是他们平时理解的那种解读,大概是愚笨、笨拙,类似于献丑的意思吧。
这种一字多意的行文形式,在文言文中也是常见的,所以林仙仙在这里用愚孝两字,在胤禛和胤祥看来,并不是一个错点。
而之后,见张父一家如何说也不肯同意,娘家是屠户起家的大伯母竟是对张家三口起了杀心。
而令胤祥没有想到的是,阻止这件事的,竟然是此事的受益者——张方宇。
“我儿安心,阿娘必叫你如愿以偿!”张方宇看到在院子里磨刀的母亲时,她如此说道。
张方宇看清了母亲脸上的狠厉,再想想近日家中闹着的事情,心中便有了些不祥的猜测。
张方宇小的时候,和张方明的感情其实是很好的,知道弟弟不能读书的时候,他也曾为弟弟不平过,但他年岁太小,辈分又低,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因为觉得对不起弟弟,他对张方明总是有些刻意回避的意思,渐渐地,两兄弟的感情也就淡了。
之后张方明的学问后来居上,张方宇还曾不是滋味过,此番他因此案落马,日后不能再考功名,说实话,他是有些摆脱了负累的轻松之感的,因为他并不擅长读书,也并不喜欢读书。
母亲和祖父去二叔家闹,张方宇事先并不知情,二叔家拒绝了这个提议,说实话,听到这个答复的时候,张方宇是松了一口气的,以为此事便就此了结了。
却是没想到,竟在院子中看到了磨起了杀猪刀的母亲,他们家的猪早在庆祝他院试榜上有名时,便已经宰了,此时磨刀,母亲又说了那样的一句话,自然叫张方宇无法不多想了。
一时间,张方宇其实是有些乱了方寸的,他勉强稳了稳情绪后,先是劝阻了磨刀的娘亲,又与她坦言自己并不想继续科举的心情,一阵好说歹说赌咒发誓,终是让他娘放下了屠刀,抱着他大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孩儿啊!”
张方宇安抚好了母亲后,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去找了张方明,叫他们一家最好尽快搬走,不然恐有杀身之祸。他自然不会说是他亲娘想杀他们,但话到此处也是够了。
张方明看了一眼这个性情被养得有些天真了的堂兄,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领了他的这份情,与张父张母收拾了些东西,即刻动身,搬去了县里早就准备好要搬去的独门小院。
张方明知道,此事最是怠慢不得,别管宇哥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他们晚一刻搬走,许是就要多一刻的危险,因此,只叫父母带了贵重好拿的东西,其他的大件,其实他们早先就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张母为人仔细,不舍得扔,还想收拾一翻全给带走,却是直接被张父和张方明父子两个给一同架走了。
看到这里,胤祥也是被书中张方宇形象的反转给意外到了,原以为这个张方宇会是个奸恶之徒,却未料却只是个虽犯过糊涂但品性还算良善的少年人。
这让胤祥心中对他潜在的反感,逐渐缓和成了一种甚至是带着些好感的惋惜心情,惋惜宇明两兄弟,终究只能陌路。
至于张大伯母磨刀想杀张方明三口的事,胤祥虽也没想到,但并不感觉牵强,毕竟大唐初期民风彪悍嘛,到宋时,水浒里还有个做人肉包子的孙二娘呢,可见女子狠起来要杀人,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总之,张方宇示警的这段剧情,看得胤祥挺有回甘感的,他一边回味着这种感觉,一边继续往下看。
由于此次院试的考题提前泄露,本次院试的成绩作废,张方明所在州府将重新举办一次院试,由皇上派遣的黜置使房玄龄亲自主考。
这对于张方明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之前的那两个连保人,都在被房黜置使放过一马之列,所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而胤祥,一想到房相要给张方明亲自主考,想到二人或许会有什么交集,心中对于后面的情节便是又期待又激动。
胤祥按捺着这股子期待,刚想继续往下看,耳边就听到了苏培盛那奴才低声禀报的声音,“爷,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您看……”苏培盛想问的是,主子爷是想去林主子那用,还是就在前院用,但其实,答案他心里也是有底的,毕竟十三爷还在这坐着呢,实在是没有将客人扔在这里,主子爷自己去后院陪林主子用膳的道理。
胤祥抬起头看向了胤禛,就见他放下了笔,揉了揉手腕,一边起身一边视线不离公文的对苏培盛吩咐道,“那就布膳吧。”
胤祥见此,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舍,但也放下了手中的话本,两兄弟净了手,走到用餐的客室中一看,胤禛挑了挑眉,“今儿准备的锅子?”胤禛的伙食一向是跟着林仙仙走的,所以他这一问,其实也相当于是在问,汀兰院晚上点了锅子?
“是,林主子说天凉了,吃点热乎的暖暖身。”苏培盛躬身回答。
胤禛想想今日明显有些凉下来的天气,点了点头,看着铜锅中,那翻着花的汤水,感觉早晨被凉气激出的那几个冷颤,都要被那热腾腾的热气给抚平了,再加上鼻尖萦绕着的骨头汤的味道,正是还没吃,整个人便先舒适了三分。
胤祥的感觉大抵也是如此,两人围炉而坐,热乎乎的涮羊肉一入口,当即便叫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有了一种毛孔舒展、后脑蒸腾的享受感觉。
以至于两人开餐后,都没顾上说话,先造下去了五六盘肉,这才些微满足的腾出了嘴来。
吃得畅怀了的胤祥,见桌子上竟然没有酒,这般美味当下,怎么能少了酒呢,豪迈的性格上来,他看向苏培盛,一点不见外的嗔他,“你这奴才,怎的如此没有眼色,这般好宴,怎能无酒,还不快快备些好酒上来助兴!”
这……,苏培盛一边躬身,一边将请示的眼神瞄向了胤禛。
胤禛的脸微不可见的僵了一下,随即对苏培盛挥手,“去给十三爷取壶好酒来!”又转头谆谆对胤祥嘱咐道,“饮酒伤身,你身体未愈,少喝一些过过嘴瘾也就罢了,可切莫要贪杯了。”
胤祥总觉得四哥和苏培盛这对主仆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又看不出什么,便只能放过此节,结果等酒壶被端上桌的时候,胤祥提起酒壶,本是想要先给他四哥斟一杯酒的,眼神一扫,却发现,那上酒的奴才,竟然只在他面前放下了一个酒杯就退下了。
胤祥就有些懵了,四哥府上的奴才该不会出这般纰漏才是,所以四哥这是……?
触及到胤祥的眼神,胤禛下意识的垂眸闪躲开了他的视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胤禛略有些尴尬的轻了轻嗓子说道,“呃,十三弟,这酒你就自己喝吧,哥哥我最近……不便饮酒!便不陪你了。”
说实话,四哥尴尬成这个样子的情况,胤祥回忆往昔,仿似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叫他越发稀奇的追着看了,“四哥不便饮酒,可是近日身体有何不适?”这一问,虽也有些探问的意思在里面,但关心的成分还是要多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