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窗帘紧闭,一片昏暗,只能透过门口照进去的光亮,看到段灼屈着身子窝在沙发上,脑袋倾颓,喝着酒,仿佛锁在牢笼之中,像只沉默的困兽。
庄嘉荣走了进去,拿公文包扇着鼻子的味儿,走到床边,打开了窗帘和窗户。
房间里终于有阳光照了进来,亮堂几分。
他转头看到段灼面前的茶几上,摆着许多歪歪斜斜的空酒瓶,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像是几天没睡觉,光抽烟喝酒了。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适应眼前的光亮,却当庄嘉荣不存在似的,仍垂着眼睑。
他眼底乌青,下巴结了青茬,黑眸深邃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庄嘉荣看着段灼长到这么大。
这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颓废。
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庄嘉荣问他有关于他和知眠的事,然而他无论怎么问,男人始终一副抗拒交流的模样,什么也不愿意说。
就像他每次心情不好,从来都不愿意让旁人知道。
庄嘉荣忽而意识到,平日里吊儿郎当看似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段灼,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知眠是他心里,绝对是格外特殊的存在。
此时,距离UMF决赛只剩下最后两周,段灼接连一周都没参加训练,有外界媒体来采访备赛进度,发现没有看到段灼,询问时,俱乐部官方竟然给出消息,说段灼正在调整状态,是否参赛目前待定。
消息传出,网络上议论纷纷,众人不知是何原因,有人甚至怀疑是伤病。
粉丝们都在猜测,段灼最后能否参加比赛。
几天后的早晨,诸葛宇和司马诚到达俱乐部的户外训练场,今天是最后一场在霖城的训练,明天就要出发去往首尔,在那边准备最后的比赛。
UMF作为个人赛,GYB队伍里除了段灼,还有几个队员进入百人决赛,这是个人以自己的名义参赛,但每个参赛者的背后,往往也代表着国家和队伍的名字。
两人往更衣室走时,GYB几个队员走上前,问:“两位教练,老大现在什么情况啊?明天就要出发了。”
“不参加的话,真的要弃权吗?”
“老大没事吧,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诸葛宇无奈,别说别人,他和司马诚现在都见不到段灼,“这事你们就别管了,你们好好训练你们的。”
司马诚道:“我今天再去打电话给段灼一下吧,问问他。”
“唉,老大本来是夺冠热门人选的……”
几个人正惋惜着,忽而有一个队员风风火火跑过来,满脸惊愕:“老老老……”
“老什么啊?”
“老、老大他现在就在射击场里!他在训练!!”
众人:???!
大家纷纷往户外的射击场赶去,就看到训练场里,男人伏在草地上,面前架着枪,五十米外的移动靶一个个被精准击倒。
直到一组射击训练结束,他才缓缓起了身。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放弃比赛了,没想到他还是选择来了。
旁人终于走上前,“老大……”
诸葛宇和司马诚走过去,看着段灼,莫名眼底一热,揽住他的肩膀,将一切询问都咽了下去。
翌日,所有的参赛者出发去往首尔。
微博上,#Fire确认参加比赛#话题成为所有关注EA领域的人中最爆炸人心的消息,原本担忧难过的粉丝又重新振作起来,而这一消息对于其他国家的参赛选手无疑又增加了压力。
有媒体本来想对段灼进行赛前采访,但是段灼团队推掉了全部的采访,外界就有人怀疑Fire状态不佳,能来参加比赛,或许只是勉强。
作为今年夺冠的另一热门,韩国QRT队长的猎者,在接受采访时,就开玩笑说了一句:“不管Fire状态好或不好,对我夺冠来说没什么影响。”
两人四年前有参加过一次比赛,猎者是那场比赛的冠军,而Fire只进了决赛圈,前三名都没有。
而且猎者如今是本土作战,优势更大。
两天后,就到了正式的比赛。
比赛一共有100人,开始后,大家先是经过一段渡江的越野,最后进入由一栋废旧大楼作为比赛地点的交战区,进入交战区后,比赛将会进行全程的直播播报。
原本所有人都在担忧段灼的状态。
但无人想到,男人开启的竟然是一场“变态”般的杀戮。
每隔几分钟甚至是几秒钟,场内外的击杀播报中都滚动着段灼击杀敌人的信息。
男人进场十分钟,淘汰数已经到了二位数。
场外的全部人都震惊了——Fire杀疯了。
比赛到了决赛圈,场上的人数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段灼和猎者二人。
生存圈不断缩小,两人最后只隔一面石墙,猎者放下枪,忽而用英文在全局广播对段灼挑衅道:“Fire,我知道你自由搏击很厉害,我们换种方式玩玩?徒手搏击,看谁先拿到枪击杀对方,怎么样?”
几秒后,猎者看到段灼走了出来,两人手里都没拿枪。
而后接下来,所有观看直播的对手和观众,就看到双方陷入一场激烈的搏斗,段灼每个动作都是快准狠。
几分钟后,他以碾压般的状态把猎者放倒在地。
对方倒在地上,嘴角挂着血,不服输得挣扎着站起来。
段灼捡起放在地上的枪,举起时,目光突然不经意间落在右手的战术手套上。
腕口处的,上头绣着极其娟秀的“ZM”两字。
一刹那间,心口漏跳了一拍。
男人出神那刻,猎者起身,摸到了枪。
下一刻,段灼扣动扳机,一道绿烟在猎者身上飘起。
猎者变了脸色。
比赛结束。
耳麦的广播中,播报着段灼淘汰最后一人,成为冠军的消息,
-
段灼拿了冠军后,全部观众热议沸腾,大家没想到赛前状态不好的段灼竟然在场上发挥得那么好。
段灼站在领奖台上,领了奖,成为闪光灯汇聚的焦点,然而没有人看到他脸上带着笑。
就像是没有一丝喜悦。
他拒绝了全部的赛后采访。
拒绝了全部人的祝贺。
他独自坐在比赛场地后方一个空旷的操场上。
晚风轻轻吹过,视野昏暗,只能听到依稀的鸟叫声。
直到身后想起脚步声,他的肩膀被拍了下,诸葛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个人坐这庆祝拿冠军呢。”
诸葛宇在他旁边坐下,就看到段灼手里拿着他的战术手套。
“你这手套坏了啊。”诸葛宇随口说。
段灼低头,看了过去,手套在刚才的搏斗中撕裂了,已经坏了,没办法戴在手上。
再仔细看,右手的手套腕口处,上头用细线刺了“ZM”两个字母。
而对应的左手腕口上,刺着“Fire”。
记忆飘回大学毕业那年。
那年,小姑娘刚刚成年,和他告了白。
他刚和知眠在一起没多久,事业上他决定从业余转为EA的职业选手。
然而他经过了很长一段的适应期,甚至想过放弃。
前几个月,他是队伍里的替补选手,上场次数不多,无法适应更为专业的赛事规则。
在大型赛场上,他的技术打不过那些老牌选手,频繁地输掉比赛让他多年以来构建的自信一度动摇,他心态不好,加上心高气傲,他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失败。
他心里开始渐渐动摇,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走EA这条路。
那天,俱乐部的路总来找他,说希望他能够成为俱乐部的一个名片,更多的想要利用段灼外形上的商业价值。
段灼心情极差,一个人训练了很久,最后坐在训练场的草地上抽烟。
一根又一根。
心头烦躁却无法消散。
直到突然出现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抬头时那一刻,知眠的脸猝不及防印入眼帘。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抱着个盒子,站在他面前,脸上的笑容被夕阳打上柔软的光晕。
他怔了一瞬,就见小姑娘在他面前蹲下来,歪了歪脑袋,问:“段灼,你心情不好吗?”
那一刻,他心里的毛躁被她软软的声音抚平几分。
他捻灭烟蒂,抬手把她拉到身旁,搂进怀中,声色哑而淡:“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问了诸葛哥,他说你在这里,一个人。”
“我就想来找你。”
她仰着脸看他,段灼揉了揉她的脑袋,懒洋洋扯起唇角,“这么黏我啊?”
知眠脸颊微红,清甜的气息落在他颈窝,“你是不是不开心?抽了这么多烟。”
“嗯。”
他承认了。
“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段灼滚了滚喉结。
微风卷过,撩开知眠的长发,在他手臂上如羽毛般划过,他只是轻轻抚摸着她发顶,没有说话。
她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看着他手上的战术手套,“你这个手套都有点磨损了,不过没关系,我给你买了个新的。”
“嗯?”
她把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双战术手套。
“喏,这个送给你。”
段灼微愣,把手套拿了起来,笑了:“怎么突然想着给我送东西?”
她盈盈弯唇,“一直都想送,只是不知道送什么,最后我想想干脆送给你一个能经常带在身边的,上次看你训练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的手套。”
他打量着,忽而就注意到上头的两处特别的刺绣。
仔细一看,竟然是他俩名字的缩写。
“这个是我自己……”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羞赧了下,解释的声音细如蚊蝇,段灼直接把她抱到两腿之间,圈在怀中,低沉含笑的嗓音落在她耳后:“这个是什么?”
知眠耳根发红,腼腆说:“这两边的字母是我自己刺上去的……左边是你,右边是我。”
她想着。
只要他举起枪,第一眼就能看到右手手腕口的ZM。
这是离他视野最近的地方。
这样他在比赛的时候,就感觉她也陪在身边。
段灼闻言,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沉默半晌,最后勾起唇角,“喜欢我玩EA?”
“喜欢啊。”
“为什么,觉得我玩EA的时候很帅?”
她听着他自恋的话,拍了下他的手,最后转头看他,温柔的声音卷着风,轻轻飘落进他耳中:“我知道你喜欢EA,而我最喜欢的就是看到你站在领奖台上,捧起奖杯,耀眼的样子。”
“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就陪着你,一起去实现。”
那一天,她把他从迷茫的深渊中拉了出来,让他坚定地继续走这条路。
从前只有他知道自己心里怀揣着什么样的梦想。
然而知眠却懂得他的渴望。
回忆翻滚而起,段灼注视着手套上的“ZM”二字,轻轻摩挲着,眼眶微微发热。
天色如水,暮色茫茫。
如从前一般。
四年后,他站在领奖台上,睥睨敌人,耀眼夺目,拥有了当初渴望的所有一切。
然而,他却弄丢了她。
她不会再陪在他身边了。
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第三十三章
三月底, 知眠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出发去H省参加第九届中国漫画交流高峰会。
在大会上,知眠见到了许多知名漫画家前辈, 她像是在池塘的鱼儿突然游进了大海, 更加感觉自己的稚嫩和渺小。
知眠认真听每一场讲座, 记录下许多笔记, 努力学习知识。
她所安排的酒店房间隔壁, 是同公司的知名画手牧牧安, 牧牧安跟在林灵手下多年,稳扎稳打, 有着固定的粉丝群体,卖过几本出版版权, 还翻拍过广播剧。
某天, 知眠打算去楼下自助餐厅用餐,出门时恰巧碰到了牧牧安。两人进了同一层电梯, 因为互相都耳闻过,便聊了起来。
牧牧安和林灵差不多年纪,已经是个孩子的妈妈, 但打扮很御姐风,女王气场十足。
两人同桌用早餐,牧牧安问了知眠工作上几句, 女孩说话温和谦逊,不会因为小有成就就翘起尾巴, 也不会极尽谄媚阿谀,牧牧安对她倒有了几番好感。
“留个联系方式吧, 反正都是同事。”
临走前, 牧牧安主动说。
知眠原本不敢要的, 闻言点点头,“好。”
两人留了联系方式,高峰会最后一天晚上有个酒会,知眠不是作为正式邀请的嘉宾,原本没有机会参加,直到前一晚,牧牧安来敲知眠的门,“可以借个吹风机吗,我房间的好像坏掉了。”
“可以呀。”知眠请她进来。
吹完头发,牧牧安和知眠又了聊会儿天,最后对方问她:“你明晚要不和我一起去酒会吧?”
于是隔天,知眠因为有牧牧安的邀请,便可以进去。
酒会上,衣香鬓影,酒杯碰撞,古典乐队的奏乐声婉转悠长。
这里就像个小型的社交场,进去不是单单喝酒谈天,更多人利用此来结交人脉,左右逢源。
知眠虽然有本当下热度挺高的漫画,但走在里头只算是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她跟在牧牧安身边自我介绍时,大多数根本没听过她这个名字,自然不会过多关注她。
后来牧牧安要去找人说点正事,知眠懂礼地没跟着。
知眠拿着一杯香槟,感觉融不进大佬们的气场,怪不自在,只能默默走到酒会角落喝酒。
面前落地窗的反射里,她一袭淡绿色荷叶边长裙,微卷的黑发如海藻般柔顺地散落肩后,她独自浅酌,天鹅颈微微扬起。
在这里,她像是一朵在角落绽放的荷花,无人注意时便罢,若有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必定停留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