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显然对方在等着她的客套话,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冷淡,愣了一下,继而又是带着委屈望向李衢。
神态模样,让她很不喜欢。
“外面似乎又落雪了。”她道了声,朝阁外走去,不管身后两人是要眉来眼去还是要怎样。
她立在廊下,韩女史取来裘衣给她披上,劝道:“公主莫着了寒。”
“没有风,无碍的。”
雪片刻间便大了起来,数丈外已经看不清人脸。须臾,阁前的场地的石板上覆盖一层白雪。寥寥两三内侍经过,手里捧着什么匆匆朝大殿方向去。
她抬头望去,天空白茫茫。
“公主喜欢雪?”李衢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梁国应该极少有如此大雪。”
她欲回头,余光瞥见了站在她身侧的灵乡郡主,笑着道:“我不是喜欢雪,我是喜欢干净的东西。”
李衢眉头一皱,脸色露出几分不悦。
唐小诗背对着他瞧不见他的神情,但是从他粗’重呼吸也猜出他的情绪。
灵乡郡主向她靠近一步,笑着道:“再纯洁的雪,掉进了泥淖里也就不干净了。”
话中明显针锋相对之意。
唐小诗冷笑一声:“这洛城浊泥再多,也总有一片雪是干净的。而浊泥无论何时何地终究还是浊泥。”
灵乡郡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甚至还一副泫然欲泣模样,倒是惹人怜。
李衢不知道是没有瞧见还是故作视而不见,只是望着半空中的落雪,脸色越发难看,目光也如冰雪一样寒冷。
大雪中匆匆奔过来一个身影,是个内侍官。
见礼后,禀道皇后请李衢过去。
唐小诗正想着自己可以清净了,谁知内侍官又来了一句:“皇后娘娘说也想见见兴和公主,请两位殿下过去叙话。”然后对灵乡公主道,“长公主殿下也在皇后处,郡主可一同过去。”
原本正失落的灵乡郡主脸上立即露出了笑意。
唐小诗心里头不高兴不乐意,却不得不跟着李衢一起朝偏殿去。
她未怎么听说过这位雍后的传言,只知晓她是德王李衢的生母,出身名门望族,本来是雍帝的贵妃,先皇后薨逝后被册封为后,为雍帝生下两子三女,一女夭折,两女嫁于朝中重臣之子,两子便是德王和康王。
雍后年近五旬,雍容华贵,端坐榻上,正与下首一位年纪相若的贵妇人说话,想来便是睢宁长公主。旁边还有两位贵妇人,一位约莫二十出头,另一位年岁比李衢还稍长,应当就是那两位公主了。
她刚走进内阁,众人目光齐齐望过来,面上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礼毕,皇后才笑着道:“果然如德王所言,兴和公主是个知书达、礼仪态万方的美人儿。”
知书达礼?仪态万方?
唐小诗第一次感觉这八个字不是夸赞,有点讽刺,特别这话是从李衢的口中说出。
她笑笑应付,道声过誉。
皇后冲她招手让她上前,她下意识扭头朝李衢看了眼,他目光微垂,似乎在想什么。
走到皇后身边,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侧,笑着寒暄,问她来洛城这些日子可有哪里不习惯,喜欢什么,有没有到处走走看看之类家常话。
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回答。
雍后笑得更加和蔼可亲,像极了一个慈爱的母亲。
旁边的睢宁长公主也将女儿叫到身边低声细语,两位公主笑着在旁边搭话。
李衢反而被冷落坐在另一侧下首,望着唐小诗,有些出神,皇后唤了他第二遍他才回过神来。
皇后轻叹一声,略带责怪:“想什么这般入神?”
李衢忙告罪:“儿臣未想到母亲这般喜欢兴和公主,一时高兴失神,万望母后恕罪。”
皇后责怪看他一眼:“兴和即将是你的王妃,也是母后的儿媳,母后怎会不喜欢?”又喜爱地看着唐小诗。
唐小诗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虽然内阁中气氛融洽,笑语连连,连灵乡郡主也没有开始时对她不喜的情绪来,但是她却觉得很诡异,似乎一张张面孔下面都藏着另一副嘴脸。
萧黛在梁宫活了十八年,生母早逝自己又不受宠,在尔虞我诈的后宫,她从小就学着察言观色与冷眼旁观,一个眉头一个喘息都能够嗅出对方的情绪来。也许是萧黛这些记忆的原因,让她生出这种不安,甚至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第一次体会到临渊履冰的感觉。
雍后又与她和李衢说会儿话,宫宴也即要开始,众人起身跟着雍后前往大殿。
唐小诗紧张压抑,特别是见到威严的雍帝,相较于梁帝,他更多了几分雄主的霸气,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礼毕,各自入座。唐小诗本想与两位公主坐一起,顺便从她们口中侧击旁敲问些东西出来,李衢将她拉到身旁。这样睢宁长公主和灵乡郡主就恰恰坐在了他们对面。
雍帝说了一些套话,难免提到半年前对梁国之战,无数双眼睛也就望向了她。
她也只能忍下,除此别无他法。
大殿内君臣同乐,气氛融融,酒过三巡,歌姬舞女表演,众人也随意了一些。
他们这些人都是看惯了歌舞的,不觉什么新奇,不过是应个景罢了,极少人还会兴致’勃’勃欣赏,多半都是在与相熟的人敬酒说话。
唐小诗注意对面睢阳长公主母女,两人不时交谈,不知说什么,面上都带着笑意,灵乡郡主还会偷偷朝她身侧的李衢瞄过去。
但同时她也注意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目光望着她。若说今年他们大雍宫宴唯一不同往年之处,就是多了她这个梁国公主。
她心里很不自在,最后终于忍不下,起身离席。
李衢一把抓住她责问:“你去哪里?”
“我……不舒服,到偏殿休息。”顺势用力扭着手腕挣开李衢,带着宫婢从后面离开大殿。
李衢喊了她一声,似乎想说什么,恰时康王过来纠缠与他敬酒,将他拦了下来。
与此同时坐在对面的李衢皇姊成安公主朝睢阳长公主看了眼,也起身出了大殿。
第94章 无题-5
唐小诗绕过偏殿出了殿宇, 外面的雪还在飘着,四周宫灯通明如昼。
她在廊下站了须臾,终于透过气来, 心中的郁闷之情渐渐散去。抬眼朝南方漆黑的天际望去, 此时此刻梁宫内应该也是一派其乐融融之景吧?
梁帝和梁后也不会在意少了萧黛这样一个女儿, 或许早就把她忘了。
韩女史和梁国宫婢相觑几眼, 想上前劝慰,又寻不到什么安慰的话, 怕一个不小心说错反而惹公主更加难过,个个愁上眉间。
最后韩女史走上前,轻声劝道:“殿外太冷,公主到偏殿暖暖身子,万不可再着了凉。”
唐小诗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 即便没有风,天气依旧寒冷彻骨。
思及萧黛的身子畏寒, 若是寒气入体,受罪的是她。
她嗯了声,转身准备朝偏殿去,意外见到成安公主笑着走来。
成安公主身材丰腴, 面容白皙如玉,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看上去婉约动人。虽与李衢同母所生,相貌却无相似之处,甚至相反, 倒是与康王有几分像。
宫宴前在皇后跟前, 她言语不多,只是附和皇后或睢阳长公主之语, 对她是什么心思并不知。
“兴和公主可是不习惯我大雍宫宴规矩?”声音柔和温润,笑容深深,“以后与德王常进宫来,慢慢就习惯了。”
她也笑问:“成安公主怎么也出来了?”
“来瞧你啊!”成安公主笑着上前拉她,触到她手惊了下,“呦,怎么这么冰,快到殿内,千万别受了寒。”一脸关心,着急拉着她朝偏殿去,口中叮嘱,“瞧着你身子弱,是受不得寒的。听闻你在来洛城路上因天气和水土不服大病一场,以后要更加小心。”
她道了声谢,与成安公主在偏殿的桌边坐下。整座大殿都烧着地龙,进来片刻,她身体便缓过来,脸颊和手暖和许多。
成安公主道:“今夜宫宴,德王应该与其他的兄弟姊妹以及大臣畅饮,倒是冷落了你。你远赴大雍,想必今年是第一次除夕没有与自己父皇母后一起,思乡是难免的。”伸手疼惜的帮她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像个宠妹的大姐姐,笑着劝哄,“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我们便是你的家人,有我们陪着你。”
唐小诗点了点头,再次道谢,未有多言。
摸不清对方的性情和心思,言多必失。
此时一个宫婢从殿外进来,朝她们施了一礼后走到成安公主身侧。
“公主,寻着了。”宫婢从袖中去了东西递过去,“是在后殿中。”
“想必见母后时候遗落。”
唐小诗瞥了眼,是一支珠钗,样式花纹繁复,雕刻做工上乘,上面镶嵌几颗硕大珍珠,旁边翡翠宝石点缀。
她想起来,在见雍后的时候成安公主头上的确佩戴此钗。
成安公主接过钗子看了看,然后又抬头看她,笑着道:“这钗子倒是很衬公主,我便当做见面礼送给公主了。”将珠钗朝她面前递过来。
她有些诧异,北雍皇室见面都喜欢送别人首饰的吗?刚刚见雍后的时候,雍后送了她一对翡翠镯子,现在成安公主又送珠钗?
她今日进宫可什么都没带,连个回礼的东西都没有。
成安好似看出她尴尬的心思,笑着说:“你远到我大雍来,我本是要去看看你的,奈何一直都不得空,今日难得相见,就当是皇姊的见面礼。”
对方自持皇姊的身份,她拒绝难免太驳对方面子,得罪一个摸不清底细的人可不是好事。
“多谢公主厚爱。”她笑着道。
“这话见外了。”成安公主笑着道,“我帮你戴上吧!”说着起身走到她身侧,亲自将钗子给她插在发髻上,并左右瞧了瞧,“果然是相衬的,瞧瞧多好看。”朝韩女史她们示意也看看。
唐小诗伸手摸了下钗子,笑着对成安公主再次道谢。
这时又一个宫婢过来回禀雍后多喝了两杯,身子不适先回后殿了。
成安公主起身要过去侍奉,唐小诗准备一同前往,成安公主笑道:“你对我大雍的宫廷规矩还不熟,过去了反而拘谨不自在,就莫过去了。你毕竟与德王婚礼还未成,母后不会怪你。”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
走了两步,又转身对她叮咛:“外面冷,可不许再出去了。”
唐小诗愣在原地,直到成安公主离开偏殿,她才发现这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头,具体是哪里不对头,她从头琢磨一遍也找不出来。
伸手将头上发钗取下,在手中细细看了看。虽然这钗子名贵,但是对于同样公主出身的萧黛来说,只是普通之物罢了,并无什么特殊。
手腕上雍后相送的一对玉镯也并无任何特殊。
“公主是担心她们……”韩女史靠近她身边,目光朝金钗看一眼。
“嗯。”她低声道,“韩女史,你不觉得今日很奇怪吗?我虽然是大梁公主,却是母国战败送来和亲的公主。大雍对我大梁素来倨傲,宫宴上雍帝的话你也听见了,未有给我大梁任何面子。”
她看了看手中珠钗:“雍后和成安公主对我的态度是不是太好了?特别是睢阳长公主与雍后关系不差,而她的女儿灵乡郡主又喜欢德王的情况下,她们就算是出于身份的原因不会刁难于我,却也不该如此关心。”
韩女史思忖须臾,点了点头:“经公主这么一提,奴婢倒也觉得不该如此。”
唐小诗再将手中的钗子和手腕的玉镯看了看一遍,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抽出帕子将玉镯和珠钗取下包起来,吩咐宫婢去取湿帕过来,将双手和手腕使劲的擦了几遍。
见她一连串动作,韩女史也明白过来,心里一慌,立即让宫婢再取一块湿帕过来,帮唐小诗擦手和手腕。
“公主,她们真的会在表面动手脚?”
“不好说。还记得方婕妤怎么死的吗?”唐小诗心中也害怕起来。
方婕妤是梁帝宠妃,因为貌美能歌善舞又通媚’术,把梁帝迷得神魂颠倒,一时之间恩宠无双。后宫的妃子们嫉恨又无可奈何。后来方婕妤身子不知为何一日比一日差,卧病在床,直到最后方婕妤意外发现她每日所穿的衣着上被浸过慢性’毒,但是为时已晚,没多久便病逝。
她刚刚回忆时意外发现,无论是皇后亲自为她戴上镯子,还是成安公主亲自为她戴钗子,自始至终都是隔着帕子,手指根本没有碰到东西。就连送东西过来的宫婢也都是隔着帕子。
若是平日这举动没什么奇怪,但是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她不得不防。
宫宴结束后,大臣们多回去陪家人,只有皇子和未成婚的公主留下,陪着雍帝雍后。唐小诗不想见他们这些人,而且也自觉不适合过去。继续在偏殿内与韩女史和宫婢说话,这儿没有旁人过来打扰,倒是安静。
如此特殊的日子,韩女史她们免不了说起大梁,更免不了思乡,个个泪水翻涌
殿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夜也深了,唐小诗和宫婢玩了一会儿小游戏后也困了,靠在榻上迷迷糊糊睡了。
她没有深睡,有人碰了下她,她眼睛微微睁一条缝,见到一个模糊庞大的身影,鼻息嗅到浓浓的酒味。她立即惊醒猛然睁开眼。李衢正弯着腰,双手抓着毯子给她盖好。
她惊愕地慌忙坐起来,差点撞到李衢的下巴。
“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在陪陛下和娘娘吗?”
“久未见你,怕你乱走闯祸,出来寻你。听闻你在此处便过来看看在做什么。本以为你在守岁,不曾想倒是睡下了。”
“我困了。”她冷淡道。
李衢打量她一眼,笑道:“现在应该不困了。”
唐小诗冲他翻了个白眼,刚刚一下惊吓,现在心跳还未平复,哪里还有困意。
“陪我守岁。”李衢说着转身走向一旁的桌边,命内侍重新去取一些热的茶果点心。
唐小诗犹豫下掀开毯子起身,头有些晕沉,韩女史忙上前搀扶她。
她走到桌边坐下,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刚醒没休息好,还是受寒着凉,头有些不舒服。揉了几下,忽然想到了玉镯和钗子,愣了下。
“不舒服?”李衢望着她问。
“嗯!头疼。”
李衢忽然伸手过来放在她额上,她下意识朝后躲了躲,李衢手在半空僵了一瞬,收回去。对殿内伺候的内侍命令:“去请太医过来。”
“怎么身体这么弱?”像在问她又好似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