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血族]——竭泽而愉
时间:2020-11-24 02:13:49

  “恐惧与不安,慌张与无措,崩溃到放声大哭,甚至寻死。无论在你身上看到什么样的情绪,我都不会惊讶。”
  “可你适应的很好。”
  “我很惊喜。”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能感受到这样的情绪了。”他似乎在感慨。
  元庆抬头,看见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但她知道,舒芙蕾太太同她讲过,眼前这位卡塞尔亲王,已经超过一千岁了。
  “如果你活得时间够久,就会慢慢发现,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已经不会让你产生情绪的起伏变化。”
  “因为您已经能预料到所有可能产生的结果了吗?”元庆试着猜测海涅的想法,但她不敢肯定。
  “不是所有,是绝大多数。”海涅纠正,“就像你,你的反应就带给我惊喜,不是吗?”
  “我感觉,您其实并不是特别意外。”元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海涅虽然口上说着自己带给了他惊喜,可他的眼中,看不到这种情绪的变化。
  “或许我的反应不像您设想的那样,但也谈不上惊喜,您还是发现了我的恐惧。”
  元庆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海涅,见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冒犯而生气,就继续说下去。
  “您用自己举例,也只是为了告诉我,即使是您也会恐惧这渐渐无趣的漫长人生。”
  “也是希望我能够放下心来,去适应在这里的生活。”
  “可我始终介意。”元庆毫不避讳,在她这位长亲面前,她总是这样不容易控制情绪。
  “舒芙蕾太太真的很好,这里的生活也不错,但我不习惯,也许我很快就会习惯,只是现在,我觉得很难过。”
  “甚至,比母妃去世的时候还要难过。”
  元庆看着地板,她不敢抬头。
  这一刻,她觉得很委屈。她不是特别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独在异乡的感觉,这种在不属于自己时间的感觉,让她手足无措,她也想大哭一场,或者索性一头磕在墙上,无力的迎接死亡,或是从梦中惊醒,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可她不是这样的孩子,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回不到属于她的时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活下去需要勇气,非常大的勇气。
  她会想,以前那么讨厌的胡灵修,如果现在能够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么她一定会不顾形象的大哭一场。
  甚至,她赏自己几个板子也是好的,至少那是她熟悉的生活。
  她的思绪波涛起伏,连带着海涅的心绪也跟着变化。
  这是他近百来,情绪变化最多的两天。
  海涅抬起手,轻轻按在元庆的头顶,按在她绸缎一样的柔顺黑发上,从上至下,从上至下,从上至下。
  他抚摸过她的发,整整三次。
  这是,安慰吗?元庆眨着眼睛,抬头看向海涅。
  他垂着头,下颌微含,浅灰色的眼睛之中沉淀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却又如此通透。
  “你应该睡上一觉。”海涅轻声说,“这会是一个缓解情绪的好办法。”
  “可就算我睡上一百次,这也不会是一场梦。”
  “为什么不在醒来之后,去迎接新的生活呢?”海涅反问她。
  “既然已经无法在阳光下嬉戏,不如静下来地欣赏月亮的美丽。”他又给出了回答。
  “我……”元庆哑口无言。
  这是一个努力生活下去的借口吗?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一个借口。
  可她无法戳穿这个谎言,她需要这样的谎言。
  “谢谢您。”元庆后退一步,她提起裙边,有模有样的向着海涅行礼。
  “我是你的长亲,我转化了你,自然有义务引导你。”
  “即使迟到了八百零五年。”
  海涅的眼底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我会引导你,成为一位真正的血族。”
  “这是我的责任。”
  —
  “发货了?”海涅从书卷之中抬头,看着一大早赶来的工厂负责人莫雷诺。
  “是的。”这位中年男人额头上还可以看到汗珠,他抬手擦拭,“我刚从码头赶回来,监督码头扛包的苦力将货物运上船。”说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数千女工轮换工作,终于赶在最后一刻将这一批货物补上。
  可同时他也清楚,这一次工厂赔了不少进去,而这是因为他的疏忽。
  莫雷诺不由担心起来,先前爱德蒙不与他计较这件事情,是因为尚未结束,而现在,他可有了机会好好整治他。
  “不用担心。”海涅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他刚刚整理了一下基础的字母和单词,用于明天黎明时伊莉丝的语言教学课程。
  “这不仅仅是你的疏忽。”他说,“它同样也暴露了工厂内部很多的问题。”
  “这些事情,我会一件一件慢慢处理。至少,我的工厂内,不能出现这种做不平的账,你说对不对?”
  海涅从整理好的单词册下拿出一本账本,正是前天晚上,元庆在工厂办公室内拿起的那一本。
  当时他只是草草翻了翻,就发现了账本上的问题。
  “我们的会计连假账都做不平。”他抬头看着莫雷诺,“这是一本错账。”
  莫雷诺感觉自己刚刚擦过的额头上又冒出汗珠,不过这一次是冷汗。
  “我会从银行派会计去工厂。”海涅说,“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处理掉这位亲属。”
  “同时我也不希望我的工厂里出现什么妻子娘家弟弟这种靠关系的人,我要的是才能的管理者,要的是有技术又能勤奋工作的工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从我这里拿到高额的报酬,你明白了吗?”
  莫雷诺连连点头。
  “是是是,爱德蒙阁下请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他把头低得极低,不敢去看海涅的眼睛。
  他很清楚,做那个账本的,就是他妻子的弟弟,也就是海涅口中的靠关系进入工厂的人。
  “毛呢工厂的事情不会就这么揭过去的。贪污受贿,压榨工人,甚至采购劣质羊毛,这些事情我都会一件一件处理。”海涅微笑看着他,细数着一件件看似无关的小事。
  “我承认,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心力不在工厂上,但爱德蒙的名声,不是这样仍由你们败坏的,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极具威严。
  莫雷诺感到恐惧,又感受到无比的可笑,可笑他以为只要自己不越线,这位年轻的爱德蒙阁下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可能不清楚。”海涅看向他,“当初,你的父亲与我签订契约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
  “现在,我可以重复一遍。”
  “既然选择成为了血族的仆役,那么直到契约结束之前,一但你产生背叛我的念头……”
  屋内诡异地吹起一阵风,卷起了书桌上的那本账册,风翻卷起来,几下就将那脆弱的书页撕的粉碎。
  “背契者的下场,不会比这账本好。”
  海涅冷声提醒。
 
 
第13章 海涅的千种面容(六)
  莫雷诺离开之后,亚伦的身影从黑暗之中浮现。
  “主人。”他恭敬的低着头,“已经有线索了。”
  海涅抬起头,阴影之下,侍卫长亚伦如同一道寒光凌厉的刀刃,他微微昂起头,用手势示意他继续。
  “找到乔拉的人是巴伦·帕奇名下工厂的厂主,帕奇家族的理查德·帕奇。属下辨别了毛呢成品上沾染的树脂,发现其与市面上一种产于南岸与东岸的树脂味道一致,而帕奇家族掌握了地中海通往东案和南岸的销售航线。”
  海涅转头看向窗外,厚重的羊绒窗帘阻隔了他的视线,“只是这样吗?”他轻声道。
  “不。”亚伦面色平静地摇摇头,“属下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主人也发现了不是吗?帕奇家族虽然与我们的有一些生意上的纠纷,但他们大可不必这样与我们作对。”
  “若我们真的想查,快就能查到那些树脂的来源。一种产自南岸和东岸的树脂,我们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这就好像他们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以巴伦·帕奇不愿意惹事的性子来说,这不像是他的手笔。”
  “到像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让我们对帕奇家族发难。”
  海涅听完亚伦的分析,微不可察的点下头。这也是他的想法,所以才会特意让亚伦看一眼乔拉那里的金币,有了气味的辅助,身为吸血鬼的他们能够将怀疑的范围缩小到一定程度。
  “去做吧。”
  —
  元庆看着餐盘里舒芙蕾太太准备的浇了黑胡椒汁的炙烤牛排以及用来搭配解腻的撒了清炒豌豆粒鳕鱼泥,深深地叹了口气。
  舒芙蕾听到叹气声,连忙上前。满脸关切地询问道:“怎么了伊莉丝小姐?是不和胃口吗?”
  “不。”元庆摇摇头,她抬头看着舒芙蕾太太,真情流露道:“我很喜欢您做的食物,我只是有一点想我的母亲了。”
  舒芙蕾明显没有想到元庆会这样说,她胖胖的面孔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呆滞,然后带上了些许的难过,她走上前,对着元庆道:“我明白的,我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她靠近一些,轻声道:“我的女儿,她离开我的时候也只有14岁。”
  元庆看向她,十四岁这个年龄让她有些触动,她的母亲去世时,她也只有十四岁。
  “那时候我还不是血族。”舒芙蕾太太回忆道,“生活的村子里闹了饥荒,我就带着女儿去了城市,找了个在厨房帮工的活,那户人家是大贵族。后来,主人家成为了国王,我们跟着前往了国王的城堡。管家是不让仆人们带家属,我就将孩子藏在马厩里。”
  “谁也没能想到,居然会被小王子发现。我的女儿那么瘦小,就……”她的声音哽咽起来,“被活生生从马上摔了下来。”
  “我得到消息后,冲了出去,看见女儿的样子后,忍不住打了那个罪犯。”
  “他是英格兰的王子。”舒芙蕾太太道,“我那时候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很愤怒很伤心。”
  “那王子估计也被吓到了,我打了他,下人冒犯主人是要被赏鞭子的,而他忘记了叫人抓我,就看着我抱着女儿离开。有厨房的姐妹们帮忙,我在地窖里躲了几天,然后才带着女儿离开。”
  “可我上了城内的通缉令,没有医生敢帮助我和我的女儿。甚至,还有人要带着我去领取悬赏。”
  “我躲到了城外的村庄里,在村民的指引之下,找到了村庄内的药草医生,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主人。”
  “主人在英格兰的身份,是一位落魄子爵。”说道这里,舒芙蕾突然破涕为笑,“后来,我才知道,主人这落魄子爵甚至要比国王都富有。”
  元庆看着舒芙蕾,似乎还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但舒芙蕾太太却没有继续的意思,她看了一眼元庆的餐盘,道:“伊莉丝小姐,食物要趁热吃。”
  元庆低头看了眼半凝固的酱汁,讪笑两声。
  舒芙蕾太太叹了口气,她端起了元庆面前的餐盘,“我帮你加热一下。”
  “好,谢谢。”元庆道一声谢。
  舒芙蕾太太离开之后餐厅又安静下来,因为节制食欲,城堡里多数的吸血鬼都像他们的父亲海涅一样,一天饮用一小杯血液。
  女佣们也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她们会并不会主动与元庆搭话,实际上就算她们与元庆搭话,她多半也是听不懂的。
  交流障碍,是她想要融入这里的生活最大的障碍。
  好在海涅已经答应她,从明早开始,教她学习语言。
  想到这里,元庆不禁有些期待起明天早晨的教学课程。不知道长亲的教学方式与宫廷嬷嬷是不是相似。
  那些教养嬷嬷还是很可怕的。
  元庆缩缩脖子。
  舒芙蕾太太很快就端着盘子回来,重新热过的牛肉失去了刚刚烤好时的焦褐感,但味道仍然一级棒。
  元庆吃饱喝足,回到了房间。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会儿,躺回了棺材里。
  刚开始睡不着,昼夜颠倒的日子很奇妙,明明外面艳阳高照,她却要强迫自己睡觉。
  躺在棺材里,不由得又想起海涅说过的话。
  正视恐惧。
  她长呼出一口气。
  “正视恐惧。”
  外面的日头逐渐升起,棺材盖感受到变化,缓缓移动。
  元庆已经见惯不惊,舒芙蕾太太说,这具棺材是最适合她的棺材,它是拥有自己灵性的。
  棺材提醒她该睡觉了。
  元庆本没有困意,但随着棺材的逐渐闭合,她也闭上眼睛。
  “啪——”
  棺材完全合上了。
  ……
  哒哒哒——
  哒哒哒——
  奇异的声响吸引了元庆的注意力。
  她睁开了眼睛,却不是她熟悉的棺材中醒来。
  她睡在一堆草料上,剩下铺着一件精致的披风。元庆似乎闻到了那披风上的味道,那味道干燥而清爽,是海涅身上的味道。
  “不是海涅。”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这才看清,在自己前面不远处的地方,又一道笼罩在黑雾之中的影子,他正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把锤子,之前的声音,就是他弄出来的。
  元庆僵了一下,她认得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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