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传——飘篷
时间:2020-11-24 02:16:51

  一个月,看来是得好好谋划一下了。
  沈迟坐着与木头一般,半晌无语。他还能说什么,江怀璧说话通常只说一半,另一半便看你的脑子能否猜到了。可这话模模糊糊,跟没说是一样的。
  他知道江怀璧有自己的打算,不愿告诉他也罢了,左右他来这一趟又不是仅为此事而来。
  “嗯……今日晌午管书禀告说京城似乎又出了点问题,”他顿了一下,“……与你擦了个边,但并未涉及江家什么事。”
  江怀璧目光看向他。沈迟既然这样说了,那便是真有事了。
  “世子明说。”
  “昨日庄国公府你的两位表兄,还有周家的次子,应方尚书之子方文知之邀在城郊小聚,然而除方文知之外其余三人今早传来消息说都有中毒迹象。”
  江怀璧记起来了,那天她觉得里面有猫腻便提醒了萧羡并未让他去,现下果然出事了。
  沈迟看他不语,不禁提醒道:“你好好想想庄家,周家与江家有什么关系。……哦对了,听说方文知也邀了萧家那位,但他推辞了并未去。这三家与江家又是什么关系?”
  江怀璧眸中瞬间一片清明,猛然清醒,冷不丁浑身轻微打了个颤,尽管她已经在极力克制稳定下来,但那一瞬间的失态还是让坐在对面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沈迟发现了。
  沈迟看到她的那一颤也只是恍恍惚惚僵硬了一下,心底不禁佩服江怀璧的理智。
  如今江怀璧的脑中已经不是晋州的事情了,而是那三家与江家之间的纵横错杂。
  庄家是江家的外家,有一层联姻之亲,而萧拙与江耀庭曾经皆为周蒙门下学生,是为师生之义。至于方家,亦为京城望族,家风崇尚儒孝,自方家出来的科考中第者数不胜数,方恭便是其中的代表。
  便凭着一层关系,江、庄、萧三家死死绑在一起,周家声势浩大,高官厚禄之下难免有人眼红,那么方家所想究竟是不是如她想的那般?
  沈迟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轻声提醒:“喂,回神了!现在只是刚刚有苗头,别把它想得那么严重以至于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江怀璧一条条捋顺这些利害关系,细想除了想明白方家要干什么后似乎真的并没有其他的异常了,才渐渐沉静下来。
  三家连起来很容易让人想到江家,那么方文知到底要做什么?平时方家在朝堂上一直安安稳稳,在京城也十分低调,除了方夫人偶尔出门张扬一阵,还是挺温和的,如今怎的忽然来势汹汹?
  “所幸几人并未有多大事,然而庄国扣住此事不放,与方尚书杠起来了。”
  意料之内,外祖父可从来不是息事宁人的性子。
  江怀璧问道:“那周家那边如何?”
  “首辅大人最近可忙的很呐,哪有时间管这烂摊子,都交给周夫人了,一个内宅妇人自然不如当家人有威势,方家道了歉赔了钱好生将人送走了。”
  沈迟撇着嘴将茶杯放下,抬头看着江怀璧。
  “我就奇了怪了,你哪来那么多本事,让方家都盯着你了。”
  江怀璧不动声色,“此话怎讲?”
  她隐隐觉得方家是冲着江家来的,可是也只是感觉,毕竟有些地方想不通。方家不会那么明显去惹另三家,只外祖父便不会善罢甘休,若真拿上了台面,损害的还是方家的利益,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除非,方家在放长线,钓大鱼。
  可她最近事情太多了,再来个身后紧盯着的黄雀,实在是力不从心。她只往大了想,并不知道关她江怀璧一个人什么事。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咱们看到的景象么?方夫人已经死了,就死在我们面前。方家暗中瞒住了这件事,又出了现今这档子事,很明显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方文知连为母守孝都暗中压下了,难道不是要利用方夫人去世这件事来做些什么?”
  沈迟看了看江怀璧一直木证地坐在那,也不喝茶,干脆伸手将她那一杯捞过来,一脸嫌弃却还是仰头饮尽。
  与江怀璧在一起太累了,那家伙说话太少,寥寥几句总能把球再踢回来,还字字句句都在套话,防不胜防,导致他已经说漏了好多东西了。
  哎,真费脑筋。
  看江怀璧若有所思,他又提醒一句,“咱们刚刚才说到三家与你江家的关系。方恭那人一向老实,这件事还说不定是谁在背后呢!”
  “人心易变,你怎么知道方家就会一直安分下去。”她见过这样的人太多了,连她自己都变了,更不必说其他人。
  沈迟轻笑:“周蒙看得人何时看错过,他说忠正那便是真的忠正了。即便以后有什么变故,如今却是不会,杨氏是杨氏,内宅与前堂他一向分的清楚,那性子凉薄得连你都比不上。即便杨氏是他原配发妻,多年夫妻情分少的可怜,这一切如何比得上方家名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杨氏的确是方恭下的手?那方文知不知晓?”
  “或许正是因为知晓,所以才盯上了江家。涉及官场,方恭不会马虎,所以我说设宴请客之事不像方恭做的,他或许都不知晓此事。”
  那方文知的心思是有多深,生母也不计较么。
  沈迟长叹一口气,起身将窗户打开,瞬时一阵冷风吹进来,他没防备抬起袖子挡了挡,想想还是没有关窗,屋内瞬间凉快许多。
  他立在窗前,任由夜风扑面袭来。
  江怀璧抬眼看到的便是负手安安静静地观望着寥寥星空的他。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与京城纨绔的名头天差万别。
  沈迟与江怀璧的性情不同,他站在那里,便有一种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江怀璧也走过去,与他并排而立。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夜空,没有明月高悬,只有寥寥无几的几颗星子冰冰冷冷挂在那里,即便如此,也将四月的夜点缀得星光闪烁。
  沈迟展开自己的折扇,正面是泼墨的山水,远山近水草木孤舟寥寥几笔自成意境,然而背面却是一幅美人像,美人却是戏子,虽然只有背影,却能看出袅娜娉婷的姿态,青衣婉转,团扇轻摇。
  他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轻声开口,“江怀璧,你一定不喜欢听戏吧,那戏文有没有看过?我便偏爱江南的吴侬软语,水袖一甩身段儿甚是妖娆 ,戏文也记了不少。咱们志趣不同,先前觉得怕与你说不到一块去,现今都已经同路了,总得找点乐子,要不这路途遥远的多无聊。”
  江怀璧神情恍惚,戏文啊。
  家中长辈庆生时通常会请一些知名的戏班,在沅州时祖母生前最喜听戏,但她也只是爱热闹,每每都是让晚辈们点。女儿家的都喜欢《牡丹亭》《柳毅传书》之类的,公子少爷都是豪情万丈的《单刀赴会》等等,她却不喜欢。
  儿时会偷偷跑到后台,站在角落里偷偷看那些戏子忙忙碌碌,有时也会有闲暇时间,要么是练习,要么,会唱些小调。
  “采莲人和采莲歌,柳外兰舟过。不管鸳鸯梦惊破。夜如何?有人独上江楼卧。伤心莫唱,南朝旧曲,司马泪痕多。”
  曲子倒是婉转温软,只是那时她刚启蒙,也偷偷托人买了各种杂书来看,听得最后一句“司马泪痕多”,便丢了戏词再也未碰。前人便写过“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句子,而如今既知有司马泪痕,却仍旧青衣卖唱。尽管后来自知理解有些偏见,却是再也不肯碰戏文这类的东西。
  自然,如沈迟这样的人物,喜爱听戏,甚至若与戏子传出什么绯闻,实在是正常。
  “你素来自诩清高,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值得我嘲笑嘲笑的?”沈迟就惊奇,江怀璧真的是太无趣了。
  江怀璧细细思索一番,轻声道:“上次你说的梁上君子可算?”
 
 
第32章 生恨
  沈迟忽然大笑, 方才的形象荡然无存。“哈哈哈哈……江怀璧你怎么这么记仇!”他真的是无可奈何, 江怀璧对那晚自己截住他还是耿耿于怀。
  但转念一想, 可不得恨他。原本待在京城挺好, 如今还要千里迢迢去晋州, 今天还又出了那样的事。
  “哎, 别那么严肃。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难解决, 你来都来了肯定是胸有成竹了,怎么还一脸冰山。”
  江怀璧摇了摇头, 说出的话却是:“我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心中有多沉重,那一个月的期限, 她将所有都赌上了。但是想到阿霁,想到母亲去世时的孤单无助, 她便不得不提起精神。
  沈迟惊奇:“你知道?知道还老这副模样,搞得像我欠你钱似的。你想开些, 就当过去观光了,左右你整日在京城也没那么多事做。”
  江怀璧冷冷看了他一眼,沈迟瞬间冷不丁打了颤,觉得浑身上下毛骨悚然。
  江怀璧沉默地看着他,直到他实在是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她却忽然说道:“沈世子, 你安插江府的眼线在霏微园里吧。”
  沈迟愣住。
  江怀璧果然是江怀璧。
  便知道瞒不了多久,到底是江府, 眼线不是那么好插的。
  但他还是很疑惑,那个眼线安插的时间挺长的,就这两次还谨慎地试了试, 就被发现了?还是说她在试探他?
  但是江怀璧那双波澜不惊却深邃平静的眼眸连动都不动地盯着他,让他确信她并不是一无所知。
  “你是怎么发现的?”
  “阿霁的霏微园虽与墨竹轩距离不远,但她还不至于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若非有人告诉她,她如何会来替我解围?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就知道我出门了?阿霁既然戏要做全套,必然是遣了芬儿来我院子里的,能混在我院子中而不被稚离那般谨慎的人发现,还能说她正常吗?”
  沈迟哑住。
  “沈世子盯着江府内宅的事情太多也太细了。”可她竟然没有发现,近来好多事觉得蹊跷,如今终于找到源头了。
  自从庄氏出现异样的时候她就开始起疑心了,但查了几次没有查到,又因为事情太多便先搁下了。后来是方夫人忽然发疯的事情让她坚信府中有眼线,江府的下人一向知根知底,若要安插眼线也是极为困难的,然而沈迟不声不响就做到了。
  沈迟尴尬一笑,“你也不用觉得自责,毕竟芬儿之前的确是没问题的。……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安排人的么?”
  江怀璧冷漠道:“不想。芬儿我在走之前已经提醒过阿霁了。”
  沈迟:“……”
  不要动作那么快,他还想着好好卖个关子呢。
  其实他也明白,江怀璧既然能怀疑到芬儿,自然也能想清楚其中关窍。
  “夜深了,世子请回吧,明日还要赶路。”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感情。
  “你这逐客令下得可真是不客气,”沈迟掀袍起身,然后伸了个懒腰,连头都不回道,“咱们都同路同车了,不用这么生疏。我唤你一声怀璧,你也唤我一声君岁,这一路既是暗中查访,身份若让人起了疑心也不好。”
  江怀璧轻声应下:“我知道了。”
  .
  方家,报丧的钟声终于在下午申时初敲响,方府门外的匾额上挂起了白幡,京城中来来往往的行人便都知晓,当年宠极一时的杨昭仪的妹妹终于在嚣张跋扈了二十多年后病逝。
  京中贵妇们亦在暗中议论,她们大多不喜欢杨氏的性子,但杨氏毕竟去世时才四十多岁,又加上一月前江尚书夫人庄氏病逝,两位夫人相继离世让人难免唏嘘。
  方文知一袭孝衣素服守于灵前。
  方恭缓缓走进来在蒲团上跪下,为夫人烧了一些纸钱,灰烬在半空中打着旋儿纷飞,火光中清清楚楚映照着灵堂中大大的“奠”字,堂中除了火燃烧的轻微声音便只剩下安静。
  方文知眼眶微红,在旁静静看着父亲的哀悼,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父亲,母亲究竟是什么时候去的?我稀里糊涂去了城郊一趟,回来您就给我说母亲走了,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看到。自母亲一月前从江府回来后便一直抱病,府中大夫很明显治不好,您也不让去请太医,这一个月母亲是何状况连我这个儿子也不知晓,我就想问一句,为什么?”
  方恭站起身来,眼神平淡地看着白色的凄惨的灵堂,“她是我的发妻,我自然不会害她。你也知道她得的是疯症,若放出去胡言乱语,我方家又该如何自处?”
  “那为何连我都不能见?”
  “你母亲清醒时说怕发病时伤着你,所以……”
  方文知忍不住打断他:“这样的话父亲觉得我能信?”
  方恭默了默,转身走出灵堂,“你母亲是我方家的媳妇,我会风光大葬,人走了就走了,不必太过执着,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好好活着的。”
  方文知手紧紧攥住,脸色铁青,好不容易将胸中怒气压下来。
  “你便好好做你的尚书吧,我到要看看你能凉薄到什么样子。”
  连发妻都狠得下心的人,即便高官厚禄又能如何,终究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这些年他自己看着父亲与母亲人前鹣鲽情深,人后各自生活,却从来不曾劝说过两人。方恭从来只在书房睡,外人看来是鞠躬尽瘁,却只有贴身的人知道,那一切都是假象。
  好一句“忠正”,他忠诚做到了,正直也做到了,但偏偏对家人,没有半点温度。
  亏得能当一声“父亲”,一声“夫君”。
  所幸他曾偷偷去找过母亲,母子受母子二人却是相对不能言,杨氏那时候已经不能说话了。但她还是一字一句将事情前因后果写给他。
  她说了江夫人的一切事情,也说了平郡王,还说了这些年与方恭的无尽煎熬,最后叮嘱了他许多许多。
  那个时候的杨氏已经油尽灯枯,但神智却是异常清明。她说自己忽然发疯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可她受不住,每每晚上连做梦都是无尽的深渊噩梦。她还说江家不得好死,害了文晓,她要他去给自己和文晓报仇。
  那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方文晓,自在江府落了水后就特别容易生病,十天后一场高热夺去了他的声音,自那以后便哑了,杨氏正是因为如此才日夜哭泣以至于染了风寒。接着便是有人做了手脚使她发了疯,方恭顺势将她禁足在后院禁止任何人探望,一月后,杨氏“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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