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知道是我的人还一个都不留?”
江怀璧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只是怀疑,后来细细思量一番才敢确定。还有,你那些人可是招招致命的,我若不全力以赴,今日可还有命活着?沈迟,你说我不信你,你要我如何信你?”
沈迟暗想,若那些人不全力以赴如何能试得出她的功夫?他不由得叹气,也怪不得江怀璧总防着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他有心要害她,自然警惕多了。他以为那件事过去了江怀璧便不会再追究了,谁知她竟还记着。
他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再说下去这屋子里可能要冻死人,便说了其他的事情:“我听说京城那边江家似乎遇到了麻烦,现在怎么样了?”
“就是因为有些事情没有弄清楚,所以我才赶着要回京。”
京城里父亲来信只说了方文知与周炜、杨澄的事情,具体过程也不太清楚,让她不要过于担心。但据稚离传过来的消息,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个中细节还需她回京后再做打算。
“你在这好好歇三天,要是带伤上路怕是中间更费时间,京城那边这几天挺安静的,别太着急反而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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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的时候小院子里可就热闹多了,木樨因病不能奔波便留在了增城休养,归矣管书和木槿都过来了,小桑梓与几人玩得开心,没多大一会儿就闹成一团。倒是归矣与她说得多些,木槿平时便不大爱与小孩子玩,只是在一旁看着。
他们回来时顺便从镇子上买了一些菜肉之类的,桑梓的爹娘也都脸上挂着笑,即便忙忙碌碌也不觉得烦躁。
归矣道崎岭山那边一切无恙,黑蓬人听罢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他已有安排,该应的承诺不会失约。但具体的已有安排尚且不知道,左右他们这边暂且不用担心了。
江怀璧精神好了很多,但下床还是有些困难,屋子里躺的时间长了有些沉闷,外面又怕风大不敢出去,木槿只好扶她坐在了窗边,但以防忽然起风,她还是时时守着。
夕阳渐渐从山顶沉下去,小半个太阳地光芒也使这一片山野洒满霞光,小院子外面的篱笆在晚风中浮动着灿烂的金色,略显稀疏的叶子上飞舞着寥寥几只蛱蝶。小桑梓嫌蝴蝶太小,不值得去捕,便拉了归矣在那玩游戏,归矣浑身无奈,又不好意思拒绝。
桑梓她爹已经回来了,此时在收拾着农具之类的,桑梓娘则一头钻到厨房做饭。沈迟遣了无所事事的管书去帮忙,然而管书平时打打架功夫还行,要下了厨房也只能干愣着。
桑梓娘连连叹气,只能吩咐他掌着火候。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让管书做点别的事,管书还是很热情帮忙的,然而……
“小伙子这个菜要切碎一点,太大了煮不熟!……太细了,马上出来都煮成汤了!”
“小伙子,火要灭了!你快去把火放小一点,不要太大了啊……”
“小伙子你的肉不要把肥肉瘦肉剁到一起,要分开啊……”
“小伙子,算了,你还是马上洗碗吧……要不然你去陪囡囡玩好了……”
“……”
江怀璧在屋内听着桑梓娘恼了的声音还有管书手忙脚乱的道歉声,觉得有些好笑。外面小桑梓稚嫩的童声和归矣陪着笑的声音,都显得与这景色相称,桑梓爹憨实不太说话,也时不时出声搭一两句话。
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沈迟不知什么靠在门边,看着江怀璧看外面的眼神终于不再是平平淡淡,他分明看到她眼神里蕴含着一种不同的感觉,似是一贯波澜不惊的平湖中蓦然被柳枝点了一下晕开一层层轻柔的涟漪,又如封冻万年的冰川忽然见了阳光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以微不可闻的速度融化,却都是令人惊喜的。
沈迟默默地看着她,发现她的面庞简直如完璧无瑕一般清淡得不像话,他想起她平时最喜穿的那些淡色的衣袍,手里握着折扇,折扇上寥寥几笔青竹更衬颜色,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原本整个人便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此时那双不经意间有所动容的眸子更添一分烟火之气。
他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心中竟莫名地微微一动。
“怀璧,你看这幅景色如何?都说江南烟雨动人心弦,小桥流水大概是谪仙住的地方,如今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人间烟火,你觉得如何?”
江怀璧轻声道:“很好。”
沈迟忽然有些感慨:“若真能抛去世间俗物,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也算是很好了,男子耕务女子纺织,只羡鸳鸯不羡仙,多好……”
木槿忍不住出声道:“世子没有听过五柳先生说‘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么?世子身份尊贵,大概受不了这种苦,世子在京城甚至去打打架还行,若真拿了锄头,怕是束手无策。”
其实木槿心中还暗暗想了一句,沈迟这样的人估计除了在府里贪贪美色,其他的都不怎么活动。怕是将功夫都忘得差不多了,否则怎么会让自家公子受那么重的伤。
沈迟:“……”现在连一贯安静地木槿都沉不住气了?他是有多差劲。
他看了看江怀璧竟也不说句话,只一心看着外面,他便不信她一句都没听见。
“我是不会这些,但是我可以学啊。喏,你家公子不是也……”
木槿却立马接上去:“我家公子是会的。”从说出来话她便想到沈迟大概会说出来。然而江怀璧是谁?农事这种东西刚好难不住她。
沈迟彻底惊了,“你……你学这个做什么?”
“当年……”
“木槿。”江怀璧出声制止住她,总觉得今日有些奇怪,今日木槿怎么这样沉不住气?话今日确实是有些多了。
木槿的话戛然而止,浑身一震,然后乖乖站着,心中思绪万千。
沈迟挑眉:“你这管得也太多了,连话都不让人说。我就是好奇问一下,怎么忽然就开始凶了呢。”
江怀璧不语,看了看木槿,心中渐起疑心。
木槿却不肯再说话,连头都微微垂着。
沈迟撇撇嘴,“不讲便不讲了吧,你别吓她了。我就是好奇你怎么会这种东西,忽然觉得你以前的经历挺丰富的,之前一直觉得你可能这十几年来都在埋头苦读。”
江怀璧默然片刻,开口道:“我幼时虽名义上在沅州,实则跟着祖父身边的人在四处游历。南至百越,北至北狄,西域大漠也去过,一路上看过各种景色。在江南这边比较近,还去过茶山上采过茶,海里打过鱼,田里插过秧……能看到的都亲身做过。祖父虽然对我要求严格,但并不希望我成为困守一隅的书呆子,他希望我涉猎广博,不必精通研究,只需了解便可。”
第61章 木樨
沈迟微微一惊, 江老太爷居然还有这样的眼界, 能为江怀璧想得这样长远。不过也能想的通, 江老太爷当年是赫赫有名的精明人物, 如何能教出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不过令沈迟惊奇的是江怀璧居然走遍大江南北, 他一直以为她一直是被锁在家里的。
想起自己虽然隐瞒身份暗中查访也曾走过不少地方, 但南北却没去过多少地方, “我母亲之前也曾让我在外地游历过一段时间,但也只是粗略看了看, 应该不及你渊博。那个时候每次出去基本都有任务在身,也没多大注意, 我总觉得你应该看得比较仔细,有时间了可以与我说说北狄是什么样子。大齐与北狄向来水火不容, 能去那边的人寥寥无几,我可是好奇得紧。”
然后他发现江怀璧出乎意料地轻轻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肯定不答应呢。”
“区区小事, 无妨。”
沈迟撇撇嘴,大概是江怀璧知道这事情说出来于她没有什么损害才肯答应的吧,不过也很惊喜了。
江怀璧侧目看了看一旁的木槿,她像是受了责备不太好意思一样站在窗边,垂首不语。
沈迟在江怀璧开口之前幽幽说道:“虽然我对木槿和木樨不太了解, 但这段时间看得多了也能看出来木槿可不是这么话多的人。……我猜,站在咱们面前的这位, 不是木槿,而是木樨。”
“木槿”浑身一震,却不敢抬头。她虽易了容, 但毕竟她自己手艺不精,比木槿还差一点,而且时间有点紧,她的易容还有很大的缺陷,所以她一进来便随时都在找光线比较暗的地方,尽量避开江怀璧的视线。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她那张嘴偏偏管不好。
沈迟唇角带笑,“木樨,我对你和木槿其实没多观察,然而你回来后一直躲闪先不说,便说你总是朝窗外有意无意地看归矣是怎么回事?嗯?”
木樨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江怀璧,心中只觉得万分羞愧。这样的事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却还被沈迟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了,她自己毕竟还是女孩子,有些羞涩却更怕江怀璧会怎么看她。
江怀璧却是愣了一下,她倒真的没有注意到木樨对归矣有什么心思,若是真有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迟看了看江怀璧惊疑的深色问:“你真没看出来?”
“没有。”江怀璧微微蹙眉。
木樨咬了咬唇便要跪下,江怀璧淡淡出声制止:“你请罪了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等回去再说吧。……木槿呢?”
木樨坚持跪下,神色有些沮丧自责:“公子,木槿她……奴婢对她下了药,现在应该还在客栈里睡着……”
江怀璧面色一冷,霍然盯着她:“木樨,你怎么想的?是木槿将你一步步背回增城的,她自己身上也有伤,还赶着去照顾你,将你安置好了又来我这里传信做事,从头至尾无论多忙她都没有将你丢下。而你呢!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仅仅是为了来看归矣的么?就这么个理由就能让你将木槿一个人丢在增城置于危险之中,而你一个人易了容来我这里?”
木樨羞愧难当,一直低着头,听江怀璧说完她才敢下意识反驳:“公子,不是的……我不是为了归矣!木樨是公子的人,从公子第一次救了我开始木樨便认了公子为主,也已发了毒誓永不背叛,如何会为了归矣而违背公子的命令!我没有,我只是担心公子……”
“那我可曾下令让你来照顾我?我给木槿说的是让你好好休养,可没有说让你过来。木槿现在还一个人在客栈里,她身上的伤不算太重,但若真来了刺客你觉得她能招架几个?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来欺骗我,木樨,你现在立刻回去,将木槿护好。”江怀璧的语气越来越低沉,直到有些失望无力。
木樨还呆呆地跪着,浑身有些虚软,冒了一身的冷汗。
江怀璧语气忽然急促严厉:“立刻去!”
木樨颤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起了身转身便要向外抛去。
身后是江怀璧低低地叹息声:“木樨,你太令我失望了,若木槿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就是罪人!……我也是罪人,我如何对得起她,如何对得起她早逝的父母……”后面几句话已经低得不能再低,木槿不忍再听下去,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是她太任性了,她怎么就脑子一热干了这事呢!木槿绝不能有事,她一定要平安啊!
沈迟听得出江怀璧更多的是愧疚,他想若非她现在还走不了,怕是已经冲出去了吧。
人前那么清冷的人,人后居然会替丫鬟想那么多,真是个奇怪的人。
“怀璧……你别担心,我让管书也去看看。增城那边我们尚且不熟,都还没有去过几次,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晋王的人已经被解决了,短时间内还追不到增城去,现在先是你的身子要紧些。”
沈迟将厨房的管书叫出来派他去追木樨,归矣却没有给派什么任务。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本来归矣与木樨之间就说不清,若归矣去怕又要引起一堆误会。
“怀璧,若你家的木樨真的喜欢归矣,你打算怎么办?是要了归矣的性命,还是将木樨锁起来?”
江怀璧有些糊涂,“为何要这样做?”
沈迟摸了摸脸想起方才木樨说的那些话,斟酌了片刻才道:“木樨不是说她已经是你的人了吗?你真的不介意?”说罢轻咳两声,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江怀璧恍然明白过来,很是无语,但是面上却莫名其妙地烫了起来。沈迟怎么就忽然想起这个东西了呢?
她默了默才道:“木樨所说的意思是表达忠心,没有别的意思。”木樨的意思仅仅是表忠心,怎么到了沈迟嘴里就变味儿了呢!
沈迟忽然蹲下身子,眼神魅惑:“真的么?”
江怀璧:“……”
好吧,她这样的身份身边总跟着贴身侍女是容易让人怀疑,而且稚离跟在身边的次数屈指可数。既然没有办法解释,她索性继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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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城,木樨赶到客栈时里面还一片安静,惴惴不安地打开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门居然自动开了,木槿提着剑正冲出来,一看到有人下意识便要举剑。
木樨吓了一跳,忙开口解释。然而她现在的面容仍旧是木槿的模样,木槿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别别别,我是木樨!”
木槿听了她的解释后怒气更甚了,看着她愧疚的面庞无可奈何。还是她太大意了,对木樨完全没有防备,竟然没有想到她会对自己下手,她一醒来觉得头有些痛便知道出事了。她醒来的时间已经够快了,但是以江怀璧和木樨的身体状况,现在所有人都处于危险之中,她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调整状态冲了出去。
“木樨,你自己身上还有伤,你跑过去做什么?”
木樨咬了咬唇,嗫嗫嚅嚅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并没有将归矣说出来,只说是担心江怀璧,然而再具体便不说了,她自己也自责得很。
木槿也不想多问,丢下她自己回去了。
然而出门便出了事。
昨晚他们几个人走的时候分了两路,木樨和木槿这边去了增城,因为夜晚漆黑看不清路,便尽量走了大路,一路上走过去留下不少血迹。晋王的人没有拿到信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第二天早上没有收到消息便又派了一批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