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信!
她艰难地抬起手去摸胸口的信,才发现衣服被换过了。她立刻想到,自己的身份被察觉了?连衣服都换过了,那沈迟他……
她一转眼看到床边放着的一封血红的信,勉力伸手将信拿过来看了看,确信未曾拆开才放下心来。
看了看周围的光景,她强撑着要坐起来,然而毕竟躺了一晚上身子沉的很,还有一身的伤,刚坐起来就撑不住又倒了下去,眼前一黑头都开始发晕。
外面的妇人听到动静过来敲了敲门,听里面没有回应,想了想轻轻推门而入。进来果然看到人已经醒了,正挣扎着要再次起来,她忙走过去扶着。
江怀璧还有些不太习惯,那妇人挨着她的时候猛然觉得有些僵,下意识要推开她。
妇人也不介意,轻轻一笑低声道:“姑娘别怕,那个登徒子现在不在这里,他还不知道你是女儿身的消息,我们会为你保密的,这件事就米大夫和我们一家人知道,我们绝对不会让那个登徒子伤害你的。”
江怀璧:“……登徒子?”
“就是那个送你回来的男子,米大夫说他心术不正,可能要对你不利。”
江怀璧听罢心中暗笑,这沈迟究竟做了什么让米大夫对他有那么大的偏见?不过说来也是,沈迟在京城的做派可不就是登徒子?罢了,先委屈他一下好了,左右现在身份还瞒着。
她点点头道:“多谢相救。”
妇人笑了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江怀璧却道:“身份不便道明,还请见谅。”
妇人便不再相问,沉默了一会儿,问了问江怀璧受伤和沈迟的一些事情,江怀璧捡了一些不要紧的说了说。
“那那位沈公子如今在何处?”
“听说昨晚歇在米大夫的药铺里了,你放心,你的衣裳都是我给你换的,那登徒子没占上半点便宜。”
江怀璧失笑,同时有些赧然,她贴身的一些事情一般都是木樨木槿照料的,以前受伤也都是她们两个帮忙。如今却是一个外人来,总觉得有些别扭。没想到她的身份竟是在这荒郊野外被一家农户识出来,然而这几人却救了她的性命,心中有些感激的同时还多了一丝防备。
妇人看了看江怀璧床头,忽然道:“你的那封信都被血浸透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敢乱动,只好从你衣服上拿下来先给你放在床边了。”
江怀璧点点头,她方才也看过了,完好无损。她原本怕信被打湿了还专门用放水的信封装了起来,里面应该还完好,即便染了血也没什么,内容和那金印比较重要。
从晋王府拿到这些信时她便想到必定不会那么顺利,因此提前在信中写了另外一封信,聊聊几句话,交代不管是木樨木槿还是沈迟拿到这封信,无论如何要呈到景明帝面前。然而当时的情况紧急,她甚至都来不及将信给沈迟,只能一直死死护着。
如今有幸生还,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妇人看她神色飘忽,想着该是身子不太舒服,便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来。转过身倒水是她还在想着,这姑娘好生奇怪,这么重的伤,她居然一声都没有叫出来。那一次丈夫受伤时回来还呻.吟了几天来着,这姑娘莫非不是常人?
外面的小丫头一进屋就显得热闹多了,她清清脆脆在门口喊了一声:“娘,爹回来了,咱们可以吃饭啦!爹还让我给这位哥哥端了饭,咱们一起吃吧!”
妇人转头笑着应了声,然后接过碗转身看着江怀璧:“公子慢用。”
江怀璧道了谢,看着妇人离去。那小丫头居然不怕她,看着江怀璧清清淡淡地面庞也不生疏,临走时回过头还做了个鬼脸,笑得灿烂。
.
沈迟大早上醒来却是被身上的伤疼醒来的,然而他发现自己竟然被绑在床上!他顿时傻了眼,要挣扎身上的伤疼的很,不挣扎被捆得也疼。
米大夫的徒弟在外面正端着一碗饭,听到动静后进来,对着沈迟憨憨笑了笑:“沈公子你醒啦!我师父怕你上药时太疼受不了乱动,又怕你晚上被疼醒来还乱动,所以就先用绳子把你绑起来了。你只要保证你不乱动,我就帮你解开绳子。”
沈迟无语,这绑着要是乱动还不是要碰到伤口?
“那药铺里没有止疼药么?”
徒弟将嘴里的饭咽下去,认真道:“有是有,但是那些药不多了,昨天晚上已经全给另一位公子用啦。”
沈迟想了想的确是江怀璧的伤势更重些,她那样单薄的身子这些伤估计比她还疼,叹了口气,不得不屈服:“我保证不乱动,你给我解开吧。”
徒弟点了点头,放下碗筷过来给他解开。
刚解开绳子,沈迟还没有略微活动两下,米大夫本人已经站在了门口,手里捧着一碗药汤,冷冷淡淡道:“先喝药,再吃饭。”
沈迟还怔怔的,自己到底哪里惹着他了?从昨晚开始就觉得这大夫对他很不友好,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徒弟结果药碗递给沈迟,他接住喝了第一口差点没有吐出来。
这药里是放了多少黄连!
他觉得这大夫八成就是针对自己的。哪有大夫将病人一晚上死死绑在床上的,明明知道他饿了一晚脾胃很弱还用黄连来刺激他!
米大夫那双沧桑却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沈迟,看着他把那碗放了最大剂量的黄连药汤喝完,脸上隐忍着痛苦的神情。
沈迟把碗递给徒弟,这下连吃饭的欲望都没有了。
米大夫轻哼了一声,接过碗走出去。
沈迟砸了咂嘴,满嘴的苦味让他几乎呕吐,他苦着脸悄声问徒弟:“我哪里惹你师父了?这黄连大概没必要放这么多吧。”
徒弟呵呵一笑,让他附耳过来,然后也低声说了一句:“师父说不让我告诉你,你可以自己想想……”
沈迟:“……”
他索性不追究这个问题,换了一个问:“那昨晚那个重伤的公子怎么样了?”
徒弟老老实实答:“师父开了药连夜让我送过去了,师父马上收拾完还要去看看,不过以师父的医术,肯定是没事了。……对了,我看了看那两份药方,那位公子的里面补血的比较多,你猜你的……”
沈迟撇了他一眼想都没想,“我的黄连比较多吧。你师父就不怕把我治死。”
徒弟嘿嘿一笑:“那不会。我师父有分寸呢,再说黄连对你的伤也有好处哇。你看我给你背,黄连汤内用干姜,半夏人参甘草藏……”
忽然从门外跑过来一个药童接道:“……更用桂枝兼大枣,寒热平调呕痛忘!师兄你背的黄连汤对这位哥哥的病没有啥效用啊,再胡乱扯个方子师父又要罚你啦!”
徒弟脸色通红,转身斥骂:“你认你的草药去,今早认不完第二卷 我就打手心了!”
那小药童头一耷拉,吐了吐舌头又走了。
沈迟强忍着嘴里的那股苦味用了点早饭,然后跟着米大夫一起去看看江怀璧。
第58章 挣扎
两人相见时周围一圈人都很默契的没有露馅, 那小丫头甜甜地唤着“哥哥”, 连沈迟都觉得酥软到骨子里去了, 那双纯洁无邪水灵灵的大眼睛, 绝对不会让人看出来在撒谎。
米大夫则是为江怀璧在诊脉, 夫妇俩在一旁殷勤地看着, 小丫头去给米大夫倒了杯茶,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诊脉。
沈迟看着几人将江怀璧围起来,而他挤都挤不进去, 只觉得一头雾水,这几个人是在防着他?
对于江怀璧的伤口愈合趋势米大夫很满意, 嘱咐要按时服药就提着药箱走了,走的时候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迟。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让他按时服药, 然后叫上徒弟走了。
沈迟叹了口气进去去看江怀璧,她仍旧在床上躺着, 精神看上去好点,总算不是昨晚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然而毕竟伤势重,下床估计不太可能。
“公子你就好好在这里多歇几天,你这伤势连动都不能动, 更何况赶路了。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是多添两双筷子还是行的。”妇人殷殷劝道。
青年已经照常去田地里干活了, 妇人则在家中缝缝补补,一家人是典型的农户家庭,男耕女织, 距离村子远虽然有些偏僻环境却是幽静得很,夫妻俩的小日子看上去过得挺惬意。
沈迟和江怀璧商量了一下,若她实在赶时间那最多先在这里住三天,等江怀璧伤势稳定下来了再上路。沈迟向管书和归矣他们发了信号,大概不久之后就会赶回来,至于木樨和木槿,江怀璧说不必通知她们了。
那小丫头倒是一直缠着沈迟,丝毫不把她娘说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沈迟长得好看还会哄人,拉了他去外面问东问西。
“沈哥哥,你是不是住的很大很亮的房子里,下雨天也不会淋到雨?”
“沈哥哥,你是不是平常天天都穿新衣服,每天都能吃到好多好吃的?”
“沈哥哥,你家是不是有好多漂亮姐姐……”
沈迟:“……你等等,为什么我家会有好多漂亮姐姐啊?”
小丫头瞬间觉得她说漏嘴了,因为她娘告诉她这个沈哥哥喜欢漂亮女人,她就觉得很感兴趣。
不过小丫头还是临危不乱,立刻笑嘻嘻道:“因为哥哥你长得好看啊,肯定有好多漂亮姐姐喜欢你啦!”
沈迟失笑。这样僻静的山野中居然能生出这样活泼灵动的小丫头,确实不容易。
“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托腮看着他:“邻村私塾里的夫子给我取了个名叫桑梓,但娘说这里穷乡僻壤的,我配不上那个名字,就叫我囡囡了。我觉得哥哥一定是有学问的人,你能告诉囡囡为什么那个名字我配不上吗?”
沈迟微微蹙眉。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桑梓二树向来代指故乡,一个小丫头从小到大生活在这里,还未曾走出去,哪里算得上故乡?还有她娘说配不上,他还真的听不出来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你爹爹姓桑?”沈迟问,这个姓可不太常见。
桑梓趴到他耳朵边悄悄道:“是娘姓桑哦!我爹爹姓郭,原是镇子上大户人家的公子,后来家里头没落了就来这里找娘了……”
“囡囡!”桑梓娘忽然站在屋檐下,厉喝一声,吓得小丫头全身瑟缩了一下,低着头走过去眼巴巴看着她娘说了声“囡囡知道错了”,然后就被她娘拉了回去。
流下沈迟一人坐在院子里吹着冷风。他想了想没跟进去,进了侧屋去看江怀璧。
江怀璧果然醒着,看他进来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沈迟心底暗斥一声矫情,然后再她床边坐了下来。
“怀璧,你觉得这家人有没有问题?我总觉得不对劲。那小丫头的名字暂且不说,她娘的反应太容易让人起疑心了。”
江怀璧轻声道:“桑姓是不多见,但是并非没有。若身份上真有什么问题,应当可以隐瞒才对。我觉得有点麻烦,桑梓母亲大概知道些什么,还特意瞒着我们。”
沈迟问:“要不要查?”
江怀璧摇摇头:“我们暂时重点不放在这里,只要没有什么影响先不必要查。毕竟人家对我们有救命恩情在先,太过警惕防备反而不太好。”
她又问:“崎岭山那边可曾有消息了?”
沈迟道:“管书的消息估计快到了。若是那黑蓬人仍旧要追究丁瑁的事情,我们当如何做?”
“无论他满不满意我们都得先回去,京城里面要比这边紧急得多。”
沈迟挑眉,探究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很急,你究竟都在做些什么?这半途而废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你这人向来谨慎,如何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缺口?怀璧,你究竟都在急些什么?现在连分寸都分不清了么?你明明知道以黑蓬人的能力要想在京城翻起一阵浪不是不可能的。”
预料中的沉默。
“我有分寸。即便在京城事发,我也可以尽全力弥补,沈大人的事情我……”
“你尽力?现在已经不只是我三叔的问题了,甚至我母亲说可以不管他,可这到最后也要牵扯到江尚书的,你觉得在你心里还有比你江家更重要的事情?”
江怀璧那一瞬间忽然喘不过气来,手死死抓住被子,大口大口地吸气呼气,知道眼前发黑,全身麻木,几乎又要晕过去。仅存的那点神智里面全是江家人,祖父和父亲的面庞交错出现,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她逃不开,被死死绑住。前方是看不清的路,身后是逐渐坍塌的悬崖。
江怀璧,你究竟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稳重么?最近怎么越来越不像那个熟悉的自己了?你要变成什么样子,你是不是倦了?
昨晚的那场杀戮你怕了是吗?在生与死的那个边缘你畏惧了是吗?你那么多风风雨雨都闯过来了,你究竟在怕些什么?
……
沈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忙跑出去去寻米大夫,但是从这里到米大夫的药铺他自己也找不到路,况且路途大约还有些远。
桑梓娘闻声出了门,问清楚情况后面色也凝重起来,交代了女儿几句然后便亲自出门去找大夫了。
沈迟现在毫无办法,看着江怀璧额上都淌出了汗但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便问了桑梓家中是否有热水。
“娘早上烧的水还有一些。”
小丫头明白他的意思去房里拿了帕子,然后又拉着沈迟去盛水。
沈迟没有做过这种事,但因为事发突然还是很利索地去浸湿了帕子放到江怀璧额头上。
江怀璧似乎已经昏厥了,但仍有意识能感觉到沈迟在做什么,觉得额上一暖,她自己知道这是没什么用处的,担心中还是莫名一暖。
从意识有些繁乱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这几年都没有犯过的病又复发了。大约与昨晚受伤太重也有些关系,但方才沈迟的那几句话才是真正让她心里乱了。
女子与男子毕竟还是差别很大的,她既然从小注定了要女扮男装,便要在各个方面都做改变。身体上有专门服用的药,让她外形与男子一般无二。
而那服用的药是江湖隐医专人秘制,既然有所作用便有所损伤,短期内还看不出什么,但这药她从十二三岁便开始服用,连续几年下来怕是那副女儿的身子早就毁了。这样的药可谓是慢性毒药,一日一日积累下来总会有那么一天会发作。两年前便是因为服药时间长出现了副作用,那次她昏迷了整整三日又服了解药才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