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被塞回车厢,不过她马上撩起帘子探头出来,穆寒挣扎仰起头,声如蚊呐告诉她,他后面还有母亲兄弟。
很急切,因为他已经听到犬吠了。
小女孩忙说:“你别怕,我让田阿叔去!”
她连忙看管事,管事忙应:“小的这就使人去,无事,给些银钱买下就行了。”
他喊人迎上去交涉,又扬声叫随队医士来,边喊边扯车窗帘子,苦口婆心:“天儿太冷了,受了寒可不得了,小娘子您……”
穆寒的心这才一定,脱力栽倒。
车窗帘子被扯了下来,但没一会,又偷偷掀起一点缝,小女孩悄悄伸出一条手臂,递给他一个粉红色的荷包。
“这个给你!”
荷包鼓鼓囊囊的,她把车上的糕饼都装进去了,小女孩很认真说:“吃饱就没那么疼了。”
她努力探胳膊。
穆寒喘了两口气,勉强支起身,把那个荷包接了过来。
就这样,穆寒很幸运的,进了东阳君府。
韩家仁厚,收容解救过许多流民奴隶,韩父甚至还会给予机会,这么大小进府的孩子,都有机会学习手艺的。
穆寒被挑中了学武,这是最好的出路,以后能成为家丁府卫,或商队护卫,甚至其中佼佼者还有机会被选作主君的亲卫。
穆寒极刻苦,他在十五岁那年通过考验,被挑中进入家主的亲卫队。
一晃眼七年过去。
从一开始至如今,已经十二年了。
阿亚说的一点不错,他们确实很幸运。
灯光朦胧,素色身影沿着甬道渐行渐远,出了院门,没入黑暗,看不见了。
良久,穆寒要收回目光,却见一女婢折返。
女婢先往穆寒所居的屋舍而来,穆寒直起身,女婢进门,递过一玉瓶,说这是女郎唤她回去取的碧玉散,另传话,女郎让他好生养伤,待伤愈再去说话不迟。
碧玉散是上佳金创药,治疗外伤效果极好,市面上是没有的,得各家自寻药材配置,炮制方法繁复配置不易,非常珍贵。
穆寒垂目看了眼,碧色玉瓶剔透晶莹,他握在掌心,沁凉沁凉的。
“谢小主子。”
……
韩菀奔波一日,有些疲惫,但还是先去看弟弟。
韩琮睡了,他等了阿姐好久,后服了药,撑不住睡了过去。
韩母孙氏正翘首等她。
两人给韩琮掖了掖被子,转去正房说话,孙氏见她面露疲色,颇心疼,让下仆赶紧端晚食上来。
母女二人坐下用膳,关切几句,孙氏不免说起韩菀的去向,她蹙眉:“不过是些护主不力之人罢了,你又何必亲去追赶?”
曹邑宰确实给她回过一句,孙氏先前并没想起,只丧夫之痛,一经提起不免怨责,对于穆寒等,她是极不喜的。
韩菀只得劝:“阿爹如今不在了,只剩我们娘仨,外事不通,正是用人之际,忠心者实属难得。”
上辈子她令人回头去赎的时候,不少人已不在了,实在太过可惜,韩父挑选亲卫的第一条件就是忠心。
如今有机会再来一次,这些忠心耿耿又有能的人,韩菀自是不肯送走半个的。
“留下他们,也能安稳府里人心,阿娘,你说是不是?”
劝了好一阵子,韩菀说的也确实是道理,孙氏最后还是压下不喜同意了。
只说起韩父,她悲从中来,不免又痛哭了一场。
哭罢,抹了眼泪,她环视曾留下无数欢声笑语的屋舍,强忍悲伤,对女儿道:“二郎病已痊愈,我们也差不多要启程了。”
说着取出一封信,是姨母从郇都送过来的。
如今已是九月深秋,再不收拾起来动身,待大雪封路,就难走了。
韩菀顿了顿,半晌她“嗯”一声当做回应,扶起母亲,“夜深了,娘你早些歇吧,诸事明日再说不迟。”
待母亲睡下,韩菀步出正院,深秋寒夜,星斗漫天,她吐了一口气,快步回了郦阳居。
她也累得很了,回屋梳洗倒头就睡不提,一觉直睡到次日天色大亮。
她问了问母亲和弟弟,得知都未醒,她也不急着去,坐下慢慢转动着手里的彩釉茶杯。
韩菀正想事,不妨听见女婢快步进门,禀道:“穆卫求见。”
穆寒?
韩菀惊讶,他伤不轻,她不是传话让伤愈再来吗?这才第二天。
不过她马上站起,往外间行去,“快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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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韩菀的郦阳居庭院疏阔,屋宇轩昂,明堂厢房耳室,正厅书房琴房寝屋,无不齐备。她没有在待客或见家臣的正厅见穆寒,而是更家常的明堂。
深秋时节窗牖紧闭,室内便燃起了烛,明亮柔和,韩菀撩裙摆在上首的三面围屏髹漆矮榻上坐定,不多时,穆寒便随着女婢登阶入内。
他真的很高,天光从廊下投入,门庭投下长长的暗影。他脚步不快,却十分沉稳,猿臂蜂腰力量感满满的身形存在感十足。
高眉深目,五官深邃刚硬,漆黑的浓眉下一双琉璃珠般的浅褐色眼眸,从前没细看过,如今端详,却是带几分异域感的铮铮伟岸男儿长相。
气质沉静,给人一种沉默如山的信靠之感。
她正细看穆寒,穆寒已缓步上前,在坐榻前五步的位置站定,“啪”一声单膝下跪。
“穆寒见过小主人!”
穆寒今日一身府中的黑色武卫便服,束腰扎袖,领缘袖口缀黑色皮革,掌宽的腰带一束,简洁有力。
他下跪的动作也很有力,膝盖落在柚木地板上“啪”一声清晰,韩菀不禁皱了皱眉,他身上还有伤。
穆寒拱手恭敬:“寒谢小主人恩典。”除了传召,他今日另一重要目的就是来谢恩。
“快快起来!”
韩菀赶紧示意去扶,“你的伤如何了?不是让你痊愈再来么?”
看穆寒行动倒是未有迟滞,但韩菀知道他伤不轻,除了昨日的鞭伤之外,身上还有还没养好刀伤箭伤。
韩父遇匪已过去两个多月,但他身上旧伤还是没能痊愈,一是因为很重,二是因曹邑宰的作梗治疗不及时,伤势反复。
好在昨日医士已重新处理过了,说只要不碰水不再撕裂,有上佳伤药再后续好生调养,便无后遗妨碍。
能卧榻休息最好,要是躺不住日常行动也行,但切切注意不能再撕扯到伤痂。
韩菀是不赞同他这么快起身的,至少也休养几天再说吧。奈何穆寒却不这么认为,他旧伤已好了七成,伤好到这个程度对他来说已等同痊愈,至于新伤,不过一些皮外伤痕,根本就不碍事。
他简短说:“卑职已无事。”
人笔挺站着跟前,恭肃沉静,韩菀说了几次,他回的还是这句话,最后她无奈,“好吧,那你多注意些。”
抬眼看面前高大挺拔的人,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沉默,既不知顺势表忠心,也没有趁机投主所好,但上辈子,他却是唯一不肯放弃并几经艰难找到她,并为营救她毫不犹豫付出生命代价的人。
韩菀温声:“父亲如今已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
是有意向去哪个院子?又或是想当个商队护卫统领?
“来我身边可好?贴身拱卫,打理我身边卫队诸事?”
韩菀解释:“我打算将父亲的武卫队一分为三,日后贴身拱卫三院。”
穆寒惊讶。
韩菀这话意思,就是日后贴身护卫她,兼任她卫队的统领,将防卫悉数都交予他。
从昨日到现在,主子的看重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穆寒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她靠坐上首,正微笑看他。
他讷讷,半晌,忽跪了下来,低头:“卑职护主不力,请小主人责罚。”
他以为自己不配。主君意外身故,护卫责无旁贷。小主人不见处罚,反不远百里追赶叫回,好医好药,连责备都未曾有过一句,如今更是欲委以重任。
他怎配小主人这般信赖器重?
提及父亲,韩菀黯了黯,但很快她站了起身,下榻亲自将穆寒扶起。
她长吐一口气,“我知道,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况且……韩菀想起一事,在她上辈子被囚禁在山中的时候,那个李姓阴翳头领无意冷笑说过一句。
“……你以为,你父亲真是意外身死的?若识相,就马上把东西交出来,否则……”
她抿紧唇,也是因此,她知道了父亲死因有疑。
这就更不能怪穆寒了。
“父亲死因或有疑。”
韩菀制止面露震惊的穆寒,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一句,现在说也无益,“这事日后细论。”
深呼一口气,韩菀抛开那些暂不想了,略调整心绪,她抬眼看穆寒,说:“后途或多有艰险,若论信重,唯汝一人。”
“我欲将安危尽托于你,你可愿意?”
非常郑重的一番话,其中信重溢于言表,教闻者热血沸腾。
穆寒蓦跪倒在地,锵声:“寒见过主子!卑职万死,亦敢不负主子所托!!”
掷地有声。
他跪得同样铿锵有力。
韩菀欣慰,也很牙疼,这人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伤患啊?!
“好!”
她俯身扶起穆寒,“你欲不负我,当先好生保重自己才是。”
“卑职无事,请主子放心。”穆寒还是那句话,
那好吧。
端详两眼,没见伤口渗血,韩菀无奈,只好随得他了。
接下来,两人就亲卫队一分为三的事情商量了一下,这个穆寒熟,很快就确定下来了。
“那就这么定了,罗阿叔就放到二郎院里,田荭是阿娘陪嫁孙媪之子,阿娘这边交给他合适。”
韩菀说的这位罗阿叔,全名罗平,韩氏世卫出身,是目前武卫队的队正。原来韩父就是打算他退后才让穆寒接手的。最是忠心耿耿,她就打算放在弟弟身边。
孙氏不管分析还是上辈子事实,她身边的危险系数都是最低的,所以优先弟弟。当然,韩菀也极重视母亲安危,询问过穆寒后仔细调配了护卫人手。
约莫半个时辰,名单就拟好了,韩菀交给女婢,吩咐拿去武卫营房。
即日就开始。
……
屋里清净下来了。
韩菀经坐在炕几旁,而穆寒肃立在她身后的坐榻一侧。
她搁下笔,回头瞅了他一眼,想起从前,他也是这么一动不动一站半天的。
她勾勾手指,“过来。”
穆寒依言上前,韩菀指了指他面前的脚踏,“坐。”
他身上还有伤,这么绷紧站着一动不动,久了肯定不行的。
穆寒犹豫了一下,照理主子有命,他是毫不犹豫执行的,可这……
韩菀笑:“你不仔细养伤,怎么好好护我?”
“快坐吧。”
穆寒迟疑一阵,韩菀作势拉他,他最后还是矮身跪坐在脚踏上。
至于炕几另一边,韩菀知道他肯定不会坐的,索性也不提了。她不在意,但穆寒显然并不是。
脚踏宽大,垫了羊绒软垫,也很暖和舒服,也行的。
乳母欲言又止,觉得不合规矩,韩菀没理,随手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挥退了。
将跪坐的小腿放开,盘膝斜倚在身后的弹墨大引枕上,她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姿态闲适有些慵懒,很随性,美眸灵动,眼角微红平添一分天然妩媚。
很久没见了。
外面多传韩女郎娴贞淑静,但其实并不是,这不过是父母要求罢了,韩菀嘀咕不乐,但也不得不装装样子。
她装得挺好的,不过在父亲跟前不会,旧日穆寒拱卫在侧,也是知道的,并不诧异。
“不装了,装也没意思。”
父母拘她是因为襄平侯府,怕她被人挑剔。但韩菀上辈子装了好几年,投奔郇都住进襄平侯府后更是人前人后没放松一点。
可即便是这样,最后母女还是没了,商号也没了,那她何必再为难自己?
韩菀一气喝了半杯茶,痛快搁下茶盏,又看了穆寒一眼,发现他嘴唇有些干,就随手另倒了一杯,塞到他手里。
她坐直,沉吟半晌,说:“母亲昨日和我说,要准备启程去郇都了。”
屏退众人,独留穆寒,当然是有原因的。
或许两人还不算很熟悉,但有些话有些事情,韩菀谁也说不出,唯独一个穆寒。
这郇都,要去吗?
上辈子,她和母亲都死在郇都。
但韩菀左思右想,“不去只怕不行。”
父亲临终叮嘱,不是没有原因的。东阳君三代而斩,韩父去世,韩氏商号和韩家娘仨都没了倚仗。这等世道,想保住自己和家业,韩家急需一个新靠山。
另外再有一个。
韩菀垂眸,有关她的遭遇和父亲死因疑点,她唯一知道的线索是在郇都,她心里其实也是想去的。
她很在意后者,无论如何她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管主观客观,她都趋于重入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