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家都要在一起的。
韩菀喉头有些哽咽,忍了忍,她劝了几遍,可孙氏韩琮坚决不走,最后她仰起头,将泪意逼回眼中。
“好,不走就不走。”
她捏紧拳,她得想出个办法来!
……
韩菀没有多留。
确定孙氏韩琮不走之后,她很快就离开了,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即便再难,她都要拼尽全力去挣一把。
哪怕最后结局不如人意,她也问心无愧。
她如此,穆寒如此,罗平阿亚乃至陈孟允韩充等人皆如此。
很好!
当下众人也不迟疑,各自按照平日上值的时辰先后登车往朱雀大街去了。
总号以及应对栗田乐三家的事先全部交给陈孟允等人去主持,韩菀则全力思索破局之策。
她现在手上有两个筹码,一玉玺血诏,二就是韩氏。
一个是明面筹码,另一个是暗地里的。
该怎么样才能让二者发挥最大效用,谋出一条生路呢?
辎车辘辘,轧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大道。
韩菀沉思良久,她撩起车帘招了招手,穆寒立即附耳过来。
耳边一热,穆寒收敛心神,专心听她低声吩咐几句,他点头,立即驱马上前和罗平低声交谈几句,而后快马折返韩府。
韩菀命他回去取一份名单。
这是父亲去世后,交到她手里的一份官员名单。有韩氏培养的,也有和韩父交情不错,都是亲韩家的人。另外韩菀后来还添了一些,是她接掌韩氏后结交的。
这份名单放在孙氏枕下暗格里,当初好在因她谨慎,否则上次搜索的时候就被人搜出来了。
穆寒速度很快,韩菀才进外书房,他就回来了。
掩上房门,穆寒将怀里绢帛取出,呈给韩菀,“主子。”
又主子?
韩菀捻去他肩头沾的一片黄叶,横了他一眼,“你还叫我主子么?”
人前就罢了,私下他昨晚答应了的。
穆寒也是习惯了,韩菀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一瞬不瞬瞅着他,穆寒顿了半晌,最终还是轻轻一声,“……菀儿。”
韩菀这才满意了。
她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回到大案后坐下,就肩并肩挨着坐着,没有过分亲近,却萦绕挥不去的缱绻温情。
韩菀含笑瞅了他一眼,很快将注意力投到绢帛上去了。
这个绢帛,是韩氏目前的政治资本,没有如杨膺般的天子心腹高官,但在都在朝也不少,其中位居中等甚至偏上的也不止一人。
韩菀一一看过。
“你和罗平都说过,阿爹去世前那半年,和那太史张允交往颇频繁。”
这个韩菀详细问过穆寒和罗平。韩父去世前这大半年,见过接触过许多人,其中以这张允为之最。
就是乔装来告诫韩菀,说郇都凶险,已非杨于淳可维护,当放弃一切,携她母弟离开郇国的那个蒙面中年人。
韩父和他明面倒不算十分突出,只不过,有许多私下见面往来。
穆寒一听就明白了,韩父在玉玺下压着那张记录。
“癸巳年正月:遍访诸国,唯闻信王英明有度,施政多仁于黎庶,待察之。”
癸巳年正月之后,正是韩伯齐去世前这大半年,他时间如此之紧迫,当然没有那个闲心去访友叙旧。
待察之。
怎么察,和张允一起察吗?应该不大可能,这事韩父不可能透露予其他人。
那么,是通过张允去察吗?还是借他接触什么人?
不得而知。
但很明显,这个张允是一个关键。
如何破局,韩菀现心中隐约有个险着。但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了。她所有事情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这个张允身上。
她得弄清他是怎么一个关键法。
但她不了解这个张允,直直撞上去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就是从旁了解。
对张允情况更清楚一些的,当然和他同朝为官的官员,甚至韩父对此人的了解,也很可能是来自这份名单上的人。
这些人脉,有很多就是韩氏的人,照理说,韩菀直接传信过去询问就是了。
可是她没有,父亲死了,人心会变,她可没忘记曹邑宰这个前车之鉴。
依附韩氏而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那些已然步上宦场独当一面的人?
错一次,或许就再没机会了。
韩菀务必慎之又慎。
把名单仔细看了几遍,把和张允位置相当的二人,以及日常和他有接触的几人都挑出来,两人细细商量,又把罗平陈孟允叫来反复询问过。
最后,选中了一个叫司马广的人。
此人任中大夫,级别和张允差不多,不过两人各有管辖,平日并不接触也不认识。
不过据罗平回忆,在那次和张允熟悉起来的小意外发生前几日,韩父刚和这个司马广见过面。
两人私下关系也很密切,这司马广是韩父早年游学的师兄。
“就他了。”
这些人韩菀都不熟,只能按掌握的信息去筛选,去赌一赌。
韩菀低声道:“待明早,我们悄悄过去。”
就她和穆寒私下去,顶多提前放几个人蛰伏附近准备接应,人多反累赘。
穆寒心领神会,一旦发现不妥,他会立即杀死这个司马广,以确保消息不会走漏。
招来罗平低声吩咐几句,罗平匆匆去了。
韩菀长长吐了一口气。
将绢帛折叠好,仔细收进怀中内袋,她侧头,靠在穆寒身上。
半天就忙一件事,却很累。
方才罗平在,穆寒挪到大案一侧去了,此刻正跪着,她把他拉起来。
把手递过去。
纤纤十指,白皙光洁一只柔荑,穆寒攒了攒手,才轻轻握住这只柔软的手。
暗地里,他才敢牵她的手。
韩菀拉他坐过来,靠在他怀里,她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他轻轻调整位置,尽量让她靠的舒适。
从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里,轻易就能体会到他的珍视。
这段绝地里的感情,就犹如谷底下仅有绽开的花,此时此刻唯一的甘甜。
韩菀想,她是无憾的,她有阿娘,有弟弟,还有穆寒。
……
韩菀心情变得很平静。
虽依旧危机重重,但先前那些隐隐的沉甸焦灼一扫而空,头脑更加清醒了。
下午,罗平穆寒私下去勘察司马府,趁着这个空档,韩菀处理了不少商号事务。
待到日暮回府,匆匆用了晚膳,韩菀和穆寒换了一身深色便衣,二人悄悄离开了郦阳居。
到西墙尽头,穆寒俯身,韩菀伏在他的背上,他脚尖一点,一跃而起闪出府邸。
风声呼呼,有些凉,这路线挺熟悉的,当初第一次发现李翳时,韩菀就走过一次,也是穆寒背她。
但这一次和上一次相比,却多了许多的亲昵不同,韩菀阖目,脸贴在穆寒背上。
她像只小兽一般,正温顺地伏在他的背上,那种感觉真的难以言喻,穆寒小心拢紧斗篷,尽量避开风口,生怕多吹着她。
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氛围让人心坎发软,没有人说话,一直等抵达司马府,穆寒自后墙一跃而入,他才轻声唤了一声;“主子?”
又喊她主子了,不过眼下已到司马府了,韩菀就先不纠结这个,她睁眼直起腰,专心盯着前头。
司马府也不算小,护卫仆婢来去,不过像穆寒这种高手确实没有的,他没费很大功夫,就绕到了前院外书房。
穆寒一个鹞子翻身,轻轻勾在后墙的庑廊下,刚好对上气窗。
观察离开一会,里头就司马广一人,他正在伏案处理公务。
韩菀微微点头,穆寒立即取出早备妥的一个小信筒,一弹,“啪”一声,准确落在司马广的书案上。
司马广吃了一惊,连忙回头。
气窗没有人,仅微凉的秋风飒飒。
他惊疑不定环视一阵,低头看小信筒,倏目光一凝。
小信筒上韩菀用的,正是旧年韩父的私印。
司马广赶紧拆开,展开一看,他立即起身,把后窗推开。
穆寒扣着韩菀的腰,一跃而入。
“贤侄女,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韩菀和司马广见过,旧年她随父亲至郇都时,韩父就曾和司马广聚过。
虽过去多年,小女孩长大了,但眉眼轮廓仍在,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韩父去世后韩菀北上郇都,为防被李翳摸清人脉她没登门过,不过两人却是私下通过信的。
只这一回,韩菀未曾传信,却是半夜三更的悄然来访,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司马广一惊,连忙询问。
“司马伯父。”
韩菀抱拳,先见了一个礼,她随后苦笑:“伯父说的不错,侄女却是有些事。”
双方坐下,司马广命人巡视过书房内外,又令护卫退离一些,穆寒朝韩菀微微点头,三人才低声说起话来。
事到如今,除了玉玺血诏以外,韩菀将其他事情略略模糊,俱简单说了一遍。
她低声说着,穆寒则在一旁观察司马广,但凡他的反应又一丝不对,他会立即将此人击毙,而后立即带韩菀离开。
幸好,司马广没异常。
他闻言大惊失色:“竟是如此?!”
来不及哀愤韩父的遇害,韩氏及韩菀娘仨的处境让人急忧,司马广忿忿一击案,忙问:“贤侄女此来,可是有何事要我办?”
说到这里,心难免一沉,郇王,一国主宰,他们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抗衡的。
韩菀观察他反应,见他眼圈微红神情愤慨,心往下放了放,她摇头:“不是,我这趟来是想向伯父打听个人。”
“谁?”
“太史张允。”
韩菀解释了一下,也没说很明白,就只说她有个模糊的主意,另外据韩父近卫们的回忆,他去世前大半年曾和司马广见过面。
“不知阿爹和伯父有无说过些什么,有关这个张允的。”
她说得含蓄,司马广却一听就懂了,原因无他,韩父也让他协助查过这个张允。
那次见面,说的正是查探结果。
他一听就知韩菀想知道什么,直接了当:“张允乃信王安插在郇国的探子眼线。”
没错,张允是信国细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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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果然啊!
原来如此,那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其实在此之前,韩菀心里已隐隐有些猜测,但事关重大,不肯定之前她是不可能贸贸然撞到张允那边去的,和穆寒商量过后,才有了这趟司马府夜行。
司马广随即给韩菀细述此事前后。
这事一开始是他偶然间发现的,很早,早在差不多三年前。
“那次我回乡祭祖,正逢春雨连绵路有梗阻,无奈之下只得绕行,至西郊,却无意中发现太子丹似乎与张允私下会晤。”
风扬起两车帘,惊鸿一瞥,里面那人仿佛是太子丹。
司马广诧异。
这太子丹是信国太子,正在郇国为质。这在如今是比较稀疏平常的事,相邻的两国表示信重和睦,又或者战败国或者什么其他的原因,都会互遣质子。
信国和郇国是前者,郇信二国和临近几国都有互遣质子,因郇信是其中疆域和国力最强盛的两国,所以彼此互遣的质子都是他们的太子。
由于是这个原因遣的质子,太子丹在郇都是很有地位和自由的。
只不过吧,再怎么自由,那也是质子身份,这样的私下出行就有点太敏感了。
司马广若有所思,问了问路,事后又私下查了一番。最后得悉那条小路通往一处小别院,别院挂在一富商名下,这富商是太史张允的门人。
他把这个发现和韩伯齐说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只佯作不知。再后来,过了一年多,韩伯齐突然来信,嘱他仔细查清此事。
司马广本身有意外发现,从这个方向着力去查,没多久就得到准确消息。
韩伯齐风尘仆仆赶赴郇都,他立即将此讯告知。
当时他问过什么事,韩伯齐只提了一下栗氏,言道无碍,他会处理妥当。
但谁知,真相竟是如此。
忆起韩父,司马广悲痛难掩,恨恨一阵,又叮嘱韩菀:“若有事,贤侄女且传信老夫就是!”
“谢司马伯父。”
韩菀黯然片刻,很快打起精神,既然事情已了解清楚,她不再久留,和司马广说了几句,赶在宵禁前的半个时辰,告辞离开。
穆寒背着她,两人悄悄回到了韩府。
秋风飒飒,黄叶纷纷扬扬,郦阳居檐下的绢灯忽忽晃动,光影不断在轻轻打转。
侍卫林立,如今仆婢不经传唤不得擅自走动,偌大的庭院很安静,室内挑起灯火。
穆寒拧了热帕,韩菀接过来擦了擦手脸,两人坐下来商量事情。
“这张允果然是信国的人。”
且看来,位置不低,很可能是二把手。
太子丹太过瞩目了,这等关头,韩菀当然不可能贸然冒险去接触他,这个张允正正合适。
是的,韩菀打算接触信国的人。
她抚过从妆奁取的小信筒,这个小信筒是韩父的,是她从紫檀大床的暗格里取出来的。
其余东西太重要不能泄露,韩菀唯有取了这个信筒,用以缅怀其父。
奔波数年而未竟,韩父临终前,想必极遗恨吧?
韩菀想起父亲当时遗容,心里涩疼,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完成他未竟心愿,让他黄泉路上得以瞑目。
且最重要的,韩菀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