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吐了一口气,韩菀才和穆寒说起自己的打算。这两天苦思下来,这是唯一还有些许曙光可言的险着。
“郇王如狼似虎,我们只能尝试另寻倚仗。”
信王,信国,是她唯一能想到的。
所以韩菀第一时间才会想去弄清张允的身份。
她松了口气,她现在是没法去信国的,就算能去,贸然间她也没法接触信王或他的心腹。
好在她没猜错。
这第一步,算对上了。
一连串噩耗般的负面变故后,终于有了个还算正面还算利好的消息。
韩菀心里轻快了一些,“我们明天再了解一下这信国。”
韩父的记录,停留在“待察之”。
做这等重要决定之前,韩菀是必须先尽可能地先去了解信王和信国,看对方是否真英明仁义?
有多英明仁义?
值得韩菀孤注一掷到什么程度。
上述种种,是一切根本,可万万不能过分急切了。
……
穆寒仔细思索过后,赞同韩菀的主意。
这事遂商定。
之后,两人又就该如何了解信王和信国商议了一番。
韩菀心中有了章程,之后又细细推敲了一番,以确定并无纰漏。
她这才感觉口渴,端起茶盏一气儿喝了半盏。
把漆盏搁回炕几上,她回头看穆寒。
正事说完了,她才有空去好好看看他。
穆寒还在凝眉思索,韩菀刚吩咐了他好些事,他正斟酌要如何安排人事,才可尽可能地快准得出结果。
室内静谧,灯烛晕黄。
穆寒脊背挺直端坐在矮榻上,半昏半明的烛光为他的面庞渲染上一层暖黄色泽,愈发衬他轮廓深邃,眉如刀锋。
只他的眸光和神色却是极沉静极内敛的。
正认真正经的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说不出的魅力,俊极了。
韩菀往日就不大感冒时下追捧的那种白皙风流美男子,至于问她那种才算俊,她又说不出来。
不过自从喜欢上穆寒后,心中总算有了标准,她就是喜欢他这种铮铮伟岸真男儿。
她托腮看了许久,看得穆寒不自在起来了。
穆寒时刻关注着她,又怎会察觉不到她的目光?她的喜爱这般直白,看得他心尖都烫了起来。
坚持了半晌,他还是没忍住,抬了抬眼,“主……菀儿。”
被韩菀一瞪,先顿了顿,“菀儿”二字在舌尖滚了两滚,低低吐出了出来。
长久的尊卑难免带来僭越之感,又甜又涩,他唤得多少带些拘谨,不过很快,穆寒就顾不上这些了。
韩菀听了唇角翘了翘,凑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就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以资鼓励。
她是直接支起身子扑过来的,穆寒赶紧接住她,淡淡桃花香盈满怀,脸颊已一热。
他心里甜极,只内敛惯了,如她一般热情外向的表现做不到,只那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却柔和极了,如一泓净水,软化了他刚毅的五官。
穆寒坐直,小心翼翼调整一下坐姿,让她靠得舒适。
其实昨日激情燃烧理智,穆寒有许多失控行为,今天情绪缓和下来,他难免多添了不少拘谨,手只虚虚环着她,不敢主动。
只韩菀却是个热情胆大的,凝视他半晌,忽主动凑上唇去。
穆寒来不及说话,唇上已一热,柔软馥郁纠缠在唇齿间,他急喘一口气,片刻,在她挑引下,开始慢慢笨拙回应她。
两人亲昵了好久,最后韩菀歪头靠在他的肩窝上,静静听他颈脉“噗噗”跳动声。
两人搂抱了有小半刻钟。
穆寒可没忘记她好几天没睡好了,他心疼得很,即便这来之不易的相爱如何让他眷恋,她的一切在他心里还是最重要的。
更珍爱,更不舍不得。
再搂了好一会儿,微微分开,他凝视她眼下青痕,低声说:“您该歇息了。”
这几日,她就昨天盹了那么一小会。
困是确实困的,穆寒不说还好,一说韩菀就觉眼睛发涩困意上涌,她忍不住掩嘴打了哈欠。
“那好吧。”
韩菀应了,不过她却不是个安分的,一贯就爱逗他,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腻歪话,她又不乐意自己走路,得穆寒抱她到床上去。
穆寒环抱坚实有力,抱起她行至床畔,他轻轻将她放下,抖开绒毯盖她的腿上。
她顺势在床上打了个滚,穆寒扬声喊人进来伺候她梳洗,不想韩菀搂着毯子坐起,斜睨他一眼,却用十分遗憾的语气道:“上一回,咱们可没真在一起呢。”
上一回是哪一回?
就是韩菀生气让他上榻伺候那一回。
如今许多事情,回忆起来都倍觉甜蜜,韩菀托腮叹气:“就差一点点了。”
那语气遗憾得,她拨了拨有些凌乱鬓发,忽支起身子凑上前,眨眨眼睛,意有所指,“你要进来睡么?”
她大眼睛亮晶晶的,貌似很跃跃欲试。
穆寒一下子就慌了,脑海中某些画面蓦地跃出来,登时面红耳赤,他手足无措。
“主子!”
穆寒强自镇定,见韩菀笑倒在床上,才恍然她是逗他的。
穆寒自舍不得生她的气,敛了敛怦怦乱跳的心跳,须臾,慌乱这才去了。
不过看她难得展了欢颜,他心里也是极欢喜的,穆寒微笑,轻轻拢了拢床帐,身后已响起了脚步声。
穆寒退后几步,佯作若无其事,“主子,卑职告退。”
“嗯,去吧。”
韩菀揪住两边锦帐探头出来,鬓发蓬松脸红扑扑的,倍添娇憨,“你也早些歇,商号的事让陈孟允多搭把手就是了。”
“是。”
穆寒努力镇定,退了几步,这才转身出去了。
……
沐浴梳洗,八月末沁凉的井水浇在身上,燥热的身躯这才平复下来。
身体和思绪恢复平静了,不过心却还没有。
事实上,自昨夜突破枷锁真的和她在一起后,穆寒的心都处于一种久渴成真的晕眩当中。
秋风瑟瑟,夜阑人静,主人歇下,整个郦阳居都安寂了下来。
只闻听值夜守卫刻意放轻的隐约脚步声,绢灯随着秋风微微摇晃,晕黄的灯光洒在厚窗纱上,微微朦胧一片。
屋内很安静,侧耳静听里间呼吸声变得绵长后,穆寒凝视隔墙片刻,他低头,伸手从脖颈间取出一枚玉佩。
润滑细腻,洁白无瑕,这是一枚顶级羊脂玉,精雕灵芝祥云图案,隐隐还残存一丝馨香,是韩菀昨日刚从她脖子取下来的。
这是她出生之时,父母亲自给她戴上的,她戴了十七年,昨夜亲手摘下来,作为二人的定情信物。
艳红丝线,润白脂玉,犹带着体温,她双手绕过他后颈,亲自给他戴上的。
穆寒当时却有些慌,他穿戴素来简朴,一身布衣腰无配饰,并无回赠给她的信物。
韩菀含笑,解下他佩剑顶端那枚缨红剑穗,说她要这个。
用丝帕包好,小心翼翼放进荷包里。
回忆起她当时温柔的动作和眉目,穆寒不禁露出一丝笑,一丝柔软至极的微笑。
摩挲玉佩半晌,他小心翼翼收回去。
这段感情,或许没有未来,但只这一刻的美好,他想他哪怕粉身碎骨也不后悔。
既已开始,多想无益,只好好与她相爱,希冀这朵绝境中开出的花,能绽放得更长久一些。
……
韩菀这一觉睡得沉,无梦至天明,次日醒来感觉疲惫全消,精神恢复了许多。
穆寒一见她脸色,心里高兴,韩菀微笑瞅他一眼,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一起用早膳。
仆妇就去端了个小食案来,这在家里,就算了,韩菀也没说什么,只吩咐把食案抬过来,她有事情和穆寒商量。
两张食案就相隔一道短短缝隙,两人坐得很近,和同桌而食也差不多,韩菀自挑了许多菜,让端到小食案去。
两人表面不动声色,只目光交汇间,那种热恋特有的隐约氛围总挥之不去。
温媪暗叹了一声,她管不住,也没法管,韩菀严厉警告过,尤其是近身伺候的。她瞥一眼穆寒,心里再愤懑,至如今,温媪只能尽力帮着遮掩了。
早膳也没吃多久,现在时间都很宝贵,匆匆解决,韩菀立即登车往总号了。
穆寒按昨日商讨安排下去,回来时,韩菀已叫来了陈孟允。
陈孟允原是信国总号大管事,在信国已有十几年,要了解信国情况,询问他是最方便的。
心腹近人,韩菀也没隐瞒,直接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说,陈孟允精神一振,立即开始说了起来。
“说来,这信王和郇王确实不同,两国也大有迥异之处。”
陈孟允提及郇国和郇王,语气不无愤慨。他本身也不是郇国人,陈家人祖上是当年跟着太子宜一起从韩国出来的,对这郇国故国情谊没多少,现如今已是极其厌恶了。
他知道韩菀想知道什么,立即细细叙述了起来:“说来,这些事情,主君旧年亦曾问过我。这信王,如今年四旬有二,正值壮年,我观其施政,算甚是英明,……”
说到这一点,郇国和信国都比较幸运,籍着这个乱象将兴的关键时刻,连续两代国君都是有能之君,内治中兴,蓄势待发。
只不过,两国在具体细节上,差别却非常大。
郇国苛法重刑,雷厉之风,手段刚强,从上至下震慑约束,全国为之肃然一清。
信国则不是,信国变法和施政都要更缓和不少,法刑也相对更合情理。譬如郇国偷盗二百钱者可判五年刑徒,动辄连坐迁之;而信国则刑期三月至半年,若归还赃款并且没造成其他后果的话,一般可酌情轻判。
商法也更宽和,这点陈孟允深有体会:“苛捐杂税少,以鼓励吸引外资为主,并不强行捆征。”
时下各国,多少有捆绑强征之嫌,信国则不是,信国更多是创造良好的环境来吸引外资,氛围很好,吏治也甚清明,少有强迫孝敬的行为。
听到这个,韩菀垂了垂眸,郇国岂止强行孝敬,韩氏现遭遇的已和直接强抢无异了,这还是郇王。
陈孟允细细忖度一番,道:“倘若在信国,信王大约不会如此行事。”
主要是凭信国吏治,朝廷施政,还有信王诏令等等方面来判断的。
信国法刑和施政松紧得宜,每每体察民情,断不会过耗民力,许多细节上,很能体恤黎庶。
很早,信国就明令禁止贵族屠民了,但有犯者,一律入罪。
信国政令称得上仁政,信王称得上仁君。
“我参与了几次随驾田猎,曾远远见过这信王,其龙睛凤瞳双目炯炯,形相极威严,断断不是个得权臣挟辅的中庸之君。”
换句话说,信王这样的一个人,他断不可登位二十年都拢不住权柄的,信国做主的肯定是他。
不过这信王也不是一味宽仁,他治军极严,对于贪官污吏,细作间谍,或其余重罪者,手段雷霆并不逊色于郇王。
张弛有道,宽仁与君威并重。
上行下效,窥一斑而见全豹,由信国的变法到多年来朝廷的大小政令,可见信王处事方式。
故陈孟允认为,这信王当是一个甚有原则的君主,像这种垂涎治下封君祖业直接强谋夺取的事情,他大几率是不会做的。
韩菀点头:“那确实不错。”
可以看得出来,陈孟允对信王评价很高,但韩菀也没急着下决定。
她仔细询过陈孟允后,又问了罗平。等韩渠赶到,又问韩渠。之后再分别向曾去过信国的亲卫单独了解,又结合穆寒给她说的。
这还不止,她吩咐安排去信国及其他几国的人快马赶回,人一一亲自问过,信笺仔细翻阅。
顶着压力足足大半个月,她终于对信国及信国有了一定的了解。
父亲的选择并未出错,这信王心存仁义,多恤黎庶体民情,治国施政以王霸二道相结合,又正值壮年又胸有丘壑,且信国力亦不弱。
确实是一个值得她孤注一掷的对象。
韩菀当下不再迟疑。
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迟疑了,把密报往案上一掷,霍地站起:“穆寒,你去送帖子。”
今天,她就去拜访张允。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冲冲!!穆寒被吓到了哈哈哈哈哈
一眨眼就7号了,真快啊啊啊!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lethe”扔的地雷哒,笔芯!
第73章
韩菀现如今是步步尖刃,能不能走出一条生路来,就端看这一回了。
不只是她,包括穆寒罗平陈孟允等等乃至孙氏韩琮,所有知情者都绷紧了心弦。
韩菀送的这帖子,是私帖,她亲笔写了,穆寒只身避人耳目,悄悄送到张允府上的。
至下午,她乔装换车,悄悄离开总号。
绕了好几个地方,确定无尾随者,这才转道往南城的张府而去。
张府位于内外城交界,甚至偏外城一点,在贵胄如云的内城中一点都不起眼。不过如今看在,张允这府邸安置和韩家是一样的心思,方便。
不是不能往里挪一些,而是这位置方便许多不好示人的动作。
辎车辘辘,暮色四合的时分,韩菀抵达张府。
她没有下车,张府管家也十分默契,立即令去了门槛,直接将辎车引进门内。
韩菀在二门下车,张允已闻讯迎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张允阔脸大耳目光炯炯,有着中上官员应有的威仪稳重,但却不显得过分锋芒毕露,不管容貌身材还是气质,都很给她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换而言之,就真是一个细作的好料子。
对比起那日的言简意赅,取下面巾的张允看着和煦很多,他面上有几分诧异,不过已快步上前:“贤侄女?”
“张伯父。”
韩菀见礼,张允忙虚扶她,韩菀微笑:“张伯父果然稳重威仪。”
张允哈哈一笑:“贤侄女何必取笑老夫,有你父亲珠玉在前,老夫岂敢自诩仪容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