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监狱的大门口落下条条嫩绿色的垂柳,许久不曾动过的大门敞开,江易乍见四方墙外刺眼的阳光,还有些不习惯。
他低下头,按了按眼眶里的假眼球。
路边停着一辆汽车,见他出来鸣了鸣笛,车窗摇下,贺丰宝从里面露出脸来。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江易没着急上车,左右看了看,知道他在找什么,贺丰宝笑笑:“她没来,失望了?”
江易没说什么,这五年的牢狱生活并没能蹉跎掉他身上的锐气,神情举止里还和从前一样,肉眼可见的能气死人的冷淡。
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顽石一块,无论光阴、苦难,还是命运的洪流都难以将他雕磨得整齐,始终带有不灭的棱角。
贺丰宝启动车子:“原本是要来,可后来又嫌天气太热阳光太晒,说反正开车也不需要两个人,我来就好了,她在凉快地方等你。所以江易你看,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女人,可偏偏女人这东西能说会道,对你撒撒娇笑一笑就缠成了绕指柔,再硬的男人到了这种女人面前,都得认栽。”
江易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弯了丝笑。
贺丰宝安静地开着车,江易忽然觉得不对,明明只有他和贺丰宝两个人的车厢里,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第三个人的呼吸声。他扭过头,和后座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对上了眼,他转回身,问贺丰宝:“什么时候结的婚?”
贺丰宝愣住,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
江易反应过来:“我的?”
于是他再次转过头,认真地打量着那男孩。
这五年里,赵云今很少来探望,就算来也不会带着孩子,他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见过。
男孩精致得像是童话里的小王子,不胖却肉嘟嘟的,皮肤软得像果冻,眼睛大而有神,丝毫不怕人地盯着他瞧。他并不很像江易,神态和厚脸皮的精神倒是与赵云今小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人大眼对小眼看了很久,江易转过身盯着前方的道路平复心情。
后座那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动了。
他慢腾腾地沿着主驾和副驾的缝隙爬过来,也不叫人,就那么一屁股坐在江易的腿上,小肩膀挺的笔直,端正地坐着,露一个圆乎乎的后脑勺给他。
江易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陷了一块。
他忽然明白了,赵云今之所以不来,只是想在见面之前,给他和孩子一点独处的时间。
他问:“知道我是谁吗?”
男孩奶声奶气地说:“知道,你是阿易。”
……
墓园天高云淡。
男孩一进来就撒了欢,嘴里喊着妈妈扑楞楞朝墓碑前跑去,江易怕他摔倒,一直跟在他身后。
男孩停在一座光洁的碑前,却没看见赵云今,他疑惑地问:“我妈妈呢?”
轻笑声自身后传来,江易回头,她正站在树荫笑吟吟看着他。
岁月从不败美人,直到看见她那一刻,他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八岁初遇,十七重逢,中间经历无数坎坷与磋磨,时隔多年后再站在她面前,才发现她一点没变,竟和少女时没什么不同。
赵云今走到他面前,发梢依然是熟悉的山茶花的味道。
她看着林清执的墓碑:“原本想在家里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更想来这里。”
贺丰宝站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
墓碑旁放着许多束新鲜的蔷薇,江易拿了一束花摆在碑前,静静地看着那张相片。
男人永远不会再苍老了,几年如一日温柔地存在着,如果他还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也一定会笑出声来。
赵云今走到他身边,小指勾住他的手:“阿易。”
她转过头,摸了摸他带着伤疤的眼皮:“这次回来,就再也别走了。”
……
楹花路,林家旧宅。
贺丰宝上门蹭饭,拎着水果进门时看见江易坐在花园的台阶前抽烟。
他坐到他身边:“怎么不进去?”
“她不准我在小孩面前抽烟。”
赵云今正在厨房做饭,院子里飘起饭香,处处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也是他这些年来魂牵梦萦的东西。
贺丰宝笑了笑,问道:“和他相处得怎么样?”
江易淡淡地说:“还没开口叫爸。”
“意料之中,那小子本来就鬼精鬼精的,被赵云今荼毒了那么多年更跳脱了,以后有你受的。”
江易想起赵云今小时候的模样,不由得笑了。
贺丰宝从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这是那年查封于水生住宅时在他家里找到的,打开看看吧。”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中心的文件,江易捏在指尖转了转。
手里的烟快要燃尽了,他没有打开袋子,而是将烟头的火星送了上去,牛皮纸袋缓缓地在暮色里燃烧。
“不看吗?”
“没什么可看的。”
江易又点了根烟。
天幕暖橘色的霞光洒下来,给满院的蔷薇花披上了一道柔和的金光。
贺丰宝问:“以后准备做什么?”
“开家修车厂,养家糊口。”
“然后呢?”
“然后?”江易磕落一口烟灰,想了想,脸上罕见地挂起了笑,“两人、三餐、四季、一辈子,这样就挺好。”
贺丰宝提醒他:“现在是三个人了。”
身后响起嗒嗒的脚步声,粉团子跑到院里,递过来一瓶旺仔牛奶。
他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怎么看都怎么惹人爱:“阿易,我打不开。”
江易把烟按灭在脚下的台阶上,帮他开了牛奶,男孩也不说谢谢,又跑回屋里抱着赵云今的大腿撒娇。
赵云今要走,他偏不让,黏黏糊糊得像块牛皮糖。
江易怎么看都觉得刺眼,他问:“那年贩卖人口的组织清理干净了吗?”
“当然。”
“一个人贩子都没剩下?”
贺丰宝眯了眯眼:“你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江易不说话,他问:“问这个干什么?”
江易淡淡地说:“想卖小孩。”
说完,他转头看了贺丰宝一眼,两个男人对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易没再抽烟,他进到屋里,将那碍事的小人儿丢出去让贺丰宝带着玩。
他走到料理台前,静静地站在赵云今身后,忽然抱住了她。
那时晚霞敛起了它最后一抹余晖,靛蓝的天光笼罩在苍茫的大地之上。
夜晚静悄悄,院角的蔷薇花染上了垂垂的暮色,夏日小虫躲在草缝里偷偷地嘶鸣着。
一时聒闹,一时寂静,一时又复归自然。
赵云今被他的刚剪过的发茬弄得发痒,笑着问他:“做什么?”
江易偏头,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脸侧,他说:“陪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敲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不敢置信,我竟然真的把这篇文写完了,而且还是完成度很高地写完,几乎想要披着衣服下楼跳个舞,实在是太开心了!!一般不写作话,是因为我自己的阅读习惯,看书的时候不太喜欢被作话干扰,所以也不想干扰大家,既然现在全文完结了,就来叨叨一下吧。
首先是关于这篇文,我很清楚地知道它有瑕疵,我在连载的过程中也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状况,今年真的是很背,但估计许多姐妹也一样,就不多抱怨传递负能量了。在七月的时候生活中遇到了一些事情,思路卡到无法动笔,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弃坑了,但还好,最终还是写完了。这篇文的感情线不算多,但全文写下来后从头浏一遍,真的可以和《无人像她》并列为我心目中完成度最高的两篇了,我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总算没有辜负文里的他们。
这个月没有日更,有些姐妹会比较着急,但对我来说,不登晋江安静码字的这段日子我内心好祥和宁静啊(试着想一下圣母的形象,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样……哈哈哈哈哈哈)也庆幸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方式,让我能把它好好地写完。
我在构思这篇文的时候,一直在听那首《只要平凡》,只要前奏一响起,我脑子里就会自动出现哥哥、阿易,云云,他们的形象,要说之于这篇文还有什么遗憾,可能就是太专注主角了,何通那条线没能多写写。码最后这章一直在姨母笑,虽然整体来看虐多甜少,但是真的甜到我心软趴趴的。
正文完结后应该更不定期更几个番外,就在晋江更,关于乌玉媚和于水生的一些前事,还有哥哥在松川的过往,甜甜的一家三口日常可能也会有,但是我不知道写啥,反正等我先去吃喝玩乐两天再写吧。
这章评论下给大家发红包,感谢一路的支持,另外wb也会抽奖,可以搜我笔名去瞅瞅(因为今天码字一整天没吃饭,现在太饿了,好想吃好利来和周黑鸭啊,但是住处太偏僻了,快递不送,所以找几个姐妹替我吃吧。)
下面的计划应该是写轻松的甜文了,专栏的预收里有一篇《少女惹鬼事件簿》,还有新增加的一篇《不要和凤凰男谈朋友!》都是轻松搞笑型甜文,不知道会先开哪个,求个收藏(救救游游!!!虽然我用平淡、轻快、似乎并不怎么想要的语气说出来,但其实真的很渴望收藏!你们看到我的眼神了吗?如果没看到,我再瞪大一点)=3=
说到这突然想起日本有个叫乙一的作家,因为他风格很两极,有的故事温暖催人泪下,有的又血腥恐怖至极,所以江湖人送两个外号——“白乙一”和“黑乙一”,在某些方面我和他有点像,甜文甜得要死,虐文虐得要死,我自己都觉得反差太大。以后是不是可以根据文章分类叫我甜游游,虐游游哈哈哈哈哈哈……
叨叨了这么多,估计补齐了一整本的作话,那有缘我们下本再见啦。
——惯例的话又来了,姐妹们点一下收藏作者,我们就有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