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密一疏,她搬走了研发楼里所有实验室的办公用具和仪器,唯独这间房的家具都在,很难不让人多想,当其他一切都不正常的时候,越正常的东西反而越引人怀疑,所以我接手小东山之后,叫人砸开了书架后面的墙。”
霍璋说:“下去看看吧。”
地下三层不大,装潢充满了科技感,虽然同楼上一样空旷,但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除了荒凉,还有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粘稠的压抑感,明明四壁洁白,灯光晃晃,却叫人觉得透风般四处都泛着阴冷。
保镖将江易关进其中一间实验室,霍璋隔着玻璃门静静看他,而江易的目光却凝固在霍璋的身后。在正对面的房间里,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吊在半空中。他平静的眉峰微蹙,明白霍璋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派人去沈佳燕老家时她已经不知所踪了,虽然没能把人带回来,但也不是毫无收获。”霍璋微笑望向半吊着的男人,“这个人想必你不陌生,陆福明,小名阿财,根据我查到的资料,你们交情不浅,五年前,你能为了他故意伤人进拘留所,五年后,他当然也能为了你对付我舅舅。”
阿财被霍璋折磨得奄奄一息,勉强睁开眸子看着江易。
“舅舅被绑当夜,你有不在场证明,我说过,当其他一切都不正常的时候,越是正常的东西越引人怀疑,太过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是。”
“如果警方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根本就是你伙同陆福明和沈佳燕伪造的,那么整件事最大的嫌疑人依然是你。”霍璋语气平淡,“那晚去发廊的男人带着兜帽和口罩,除了沈佳燕没人看清他的脸,想必那个时候你正忙着绑架,去和沈佳燕夜会的人是他吧?”
“事后,陆福明拿舅舅的手指去开了指纹锁,再把视频取出由你转交给乌玉媚。他是楼里的租户,所以一开始排查时忽略了他,无论我怎么调查都没有找到你出入那栋楼的记录,因为取出视频的根本另有其人。”
“一边为乌玉媚做事,一边却又替我除掉韩巴,江易,我对你的动机越来越感兴趣了,监视你也有段日子了,这游戏还算有趣,本想慢慢陪你玩上几局,但最近药厂发生了很多事,我没什么耐心了,正好你今天自投罗网,我索性就收下了。”
江易与他对视,眼眸里的情绪平静:“你既然查过我就该知道,五年前我是个专收保护费的混混,拿钱办事而已,算不上有交情。这人被你手下打成这样,就算吐出什么也未必是真心话。”
“不真?”霍璋接过保镖递来的资料,“未必吧。”
“五年前,陆福明校园暴力案处理警察,林清执,同年,沈佳燕弟弟失踪案处理警察,也是林清执。虽然两人间只能找到这些关联,但为什么有这些关联的两个人都会帮你犯罪呢?”他眯眼,“你当年故意伤人的案子也是林清执经手,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碰巧。”
“江易,你到底谁的人,不会是警察吧?”
江易靠着监.禁室的玻璃墙,唇角泛笑:“不如你自己去查。”
霍璋眼里的神色渐渐凝冻,许久,又恢复成温和的笑意:“比起费心费力去查,我更想听你亲口说。”
身边的保镖忽然按住耳麦,弯腰在霍璋耳边低语。
霍璋淡淡地说:“既然抓到了,就带下来吧。”
……
双喜被带来的时候已经不动了,浑身血水趴在地上。
保镖踹了他一脚:“这小子在被我们抓到之前吞了一张照片,问他照片上是什么,他咬死不说。”
霍璋指尖捏着保镖从双喜手里夺下来的那张协警报名表,看了眼地上的双喜,意味深长的目光又落在江易身上。
江易脸上的从容淡了点,盯着地上的双喜,似乎在确认他的死活。
霍璋随手将那页纸丢到一旁:“能让你吞进去的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听说你并不满意司机这份工作,不如你来告诉我照片上有什么,我提拔你,让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双喜一动不动,保镖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双喜的口鼻还在朝外渗血,眼睛肿得睁不开,看起来狼狈极了。他蠕动着双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霍先生好意,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做不了别的……”
“油灯街的房子年久失修,住得一定不舒服,我市中心有套高档公寓,可以送你,另外再支付你一百万现金,就当是你说实话的奖励。”霍璋微微弯下身,凑近他的脸,“双喜,告诉我,照片的内容是什么?”
双喜颓靡的眼睛在听到公寓和现金时隐约露出了一点向往的光亮,却又转瞬即逝。他咳出一口血来,虚弱地说:“天太黑了,我没看清。”
霍璋脸上闪过一抹嘲色,他直起身,保镖撒手将双喜丢到地上。
“从油灯街到小东山,车程不过一个半小时,胃里的东西应该还没完全消化。”他疲惫地扶着额头,“明明该当场完成的事,非要拖到现在才做,你们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江易脸色微变:“霍璋,我告诉你。”
霍璋笑笑:“你不可信,我要听他说。武双喜,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是住豪华公寓,挥霍着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享受人生,还是让我来动手把照片取出来。其实你说与不说,都不会改变结果,只是你说与不说,付出的代价会不同罢了。”
双喜艰难地撑起身子,朝监.禁室玻璃墙后的江易看了眼,他眼里被雨水和血蒙住,视线已经花得模糊了。
那一眼里的神情江易并不能看清,他蹲下身:“双喜,你告诉他。”
从一开始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江易就已经想到了往后的种种可能,赵云今一定也一样,如果霍璋发现了,那是他和她的命,不该把双喜牵扯进来。
双喜笑笑,唇角牵扯着伤口疼得嘴直咧:“好啊。”
他声音小得如蚊子嗡嗡,哪怕就在身边也听不清,霍璋将耳朵凑近,双喜扬起头,嘴唇附在他耳边。他低低地笑:“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人?我就算说了,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公寓?现金?真当老子稀罕你那点臭钱?你一个残废不好好坐轮椅,非要出来骗人,不怕夜里被鬼神带走吗?”
他说完,一口连着血的吐沫吐到霍璋干净的侧脸上。
霍璋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秽物,脸上斯文的笑渐渐凝固。
保镖上前将双喜拖走。
江易神情阴沉:“你要的是我,别牵扯无关的人。”
霍璋将弄脏的手帕丢到一旁:“从他开车离开小东山那一刻起,就不是无关的人了,江易,赌赌看吧,不管武双喜说或不说,我都会查出来的。”
不多时,隔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封闭的房间里回荡着经久不息的哀鸣。
半空中的阿财睁开眼,一双眸子惊恐地瞪着。
双喜的惨叫声小了下去,只能听到他嘶着冷气,声音颤抖地骂:“狗杂种……”
下一瞬,那句话又被淹没在叠浪般的惨叫声中。
“武双喜有个词用得不对,比起我来,狗杂种这个词更适合你。”霍璋虽然在笑,眼里却残忍淡漠,“朋友正在被开膛破肚,你却这么冷静,说明照片在你心里的地位比他重要得多,如果武双喜知道你心里所想,不知会作何感想?”
惨叫声戛然而止,空气里有血腥味飘来,保镖拖着鲜血淋漓的双喜丢到地上。
地砖不多久就被鲜血覆盖了,霍璋淡淡看了眼地上的脏污,扶着轮椅离开。
双喜仰面朝上,腹部破开露出稀碎的肚肠,他侧过身,艰难地朝江易的门口爬来。
“阿易……”他嘴里朝外淌着鲜血,混着涎水一起滴在光洁的地砖上。
他每说一个字,都疼得面色涨紫,五官拧揉到一起:“我……我什么都没说,你放心,你和赵小姐的事,他不知道……”
江易手指透过门底的细缝去碰他,双喜的血滚烫,皮肤却冰凉得像死人一样,江易颤着手将他手上的血抹去,但不一会又被衣服上淌下来的血沾满。
“你……你是在为我难过吗?”双喜喘息困难,“这还……还是你第一次为……为我……我总算……总算能帮到你……”
“阿易……”他皱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欠……欠你的那条命,我终于还了。”
他闭上眼睛:“可是……可是好疼啊……已经好久没这么疼过了……”
“双喜。”江易低声说,“你撑住。”
“撑……”双喜睁开眼,眼眸回光返照般在一瞬间变得明亮,“撑不住了,想回家……”
“我说过帮你找父母,你只有活着,才能见到他们。”
双喜望着吊灯虚幻的光影,喃喃道:“我想我妈,想吃糖水冰棍,想听他们叫我小福昌……”
他的尾音渐渐低下来,伸手朝空中比划,像是想要触摸什么:“阿……阿易,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他什么都没有摸到,干柴般的手软软地垂下,血淌了满地。
“双喜。”江易轻轻碰他,“双喜?”
没人回应。
“小福昌,醒醒。”
双喜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不是上蹿下跳就是说个不停,江易从前只觉得他聒噪,可当他再也不聒噪了,又觉得这世界太静。
七岁,双喜欠了江易一条胳膊一条腿,二十岁,他拿命来还了他。
外面暴雨倾盆,地砖泛着潮意,浸着双喜瘦小的身体。
一室寂静,只听得到江易粗重的呼吸,他眼里的平静不复存在,在某一刻,又恢复成年少时满身戾气的模样。
他撤开手,一拳打向□□室厚重的玻璃壁。
*
保镖将冲洗干净的照片递给霍璋,虽然被胃酸溶解了一部分,依然能看出是张三人合照。
左边两人的脸模糊得看不清楚,右边的英俊男人还剩下半张面孔。
霍璋举起照片对着灯光细看了很久,又放回桌上,他偏过头,目光遁入片刻不歇的暴雨中。
☆、110
卧室昏暗。
赵云今点着台灯靠在床头看书。
暴雨嘈杂了整夜, 她心不在焉捻着书页,目光却没有落在字上,她望向落地窗外的夜景, 无意间看到院里站了一个人。
霍明芸刚从油灯街赶到这,但没急着进去, 她的视线环绕庭院一圈, 最后落在墙根下被雨水摧残的不成样子的蔷薇花蔓上, 她去过几次赵云今的花店,女人打理得懒散敷衍,花草枯败了也不换, 但她店里的蔷薇花天天浇水, 永远鲜艳。
赵云今似乎很喜欢蔷薇花,如果她没记错,那晚她闯进江易家纠缠时, 看见他心口画着朵蔷薇纹身。
赵云今将书放在一旁,打开了屋里的吊灯。
霍明芸收伞, 伞上的水哗地流了一地, 她踩着湿滑的地砖进屋,赵云今正穿着睡裙从楼梯上走下来。
“喝茶吗?”她站在料理台前烧水, “好久没见了,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不算很久, 上次晚宴才见过,还有上上次在江易家里, 虽然没有见面, 但也算打过招呼,不是吗?”
赵云今平静地泡茶,没有说话。
这样的天气霍明芸冒雨登门, 就算她不开口,赵云今也知道绝不是好友探望那么简单。
一壶茶泡完,霍明芸先沉不住气了,她盯着神色淡淡的女人:“不对我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赵云今问。
“我从前把你当朋友交心,不止一次和你说我看上江易了,你和他早就认识,却一直在骗我。”
“言重了。”赵云今为她倒了一杯茶,“我没骗你,是你自己从来没有问过。”
霍明芸和她认识多年,论姿色,论身材,从没觉得自己比赵云今差在哪,追她的人不少,但一半是冲着色来的,一半是冲着钱来的,人生二十几年,长公主从未体会过被念念不忘、用心爱着的感觉,因此当看到霍明泽被感情伤成那样,只觉得他不像个男人。
但当她这样注视赵云今的时候,忽然觉得她身上有种她不能企及的气质。
听说她是个孤儿,明明出身低微,举手投足间却比她这个自诩为长公主的人更从容尊贵,霍明芸似乎从没见她慌乱的模样,也没见过她脸上淡淡的笑意因为什么事消退过。她像一轮悬在天上的皎月,看似光辉柔和,实则孤冷得谁也无法接近。
“我问你和江易的从前,你就会告诉我吗?”
赵云今将茶推到她面前,霍明芸:“说话啊,怎么,谎话张口就来,现在又觉得羞于告诉我了是吗?”
“我只是在想。”赵云今笑着说,“我和江易从前发生了那么多,你要听哪段?”
“是想听他为了给我买条漂亮裙子去殡仪馆抬了几个月的死尸,还是想听他每到半夜都会准时跑到城北为我买碗热粥,又或是想听他每周都会坐上八小时的大巴车,只为了来松川陪我温存一宿。”
望着霍明芸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她莞尔:“你看,说了不高兴,倒不如不说。”
“你这么猖狂,就不怕我告诉霍璋吗?”这句话是霍明芸咬着牙说出来的,字字带着锋利的恨意。赵云今的笑颜很美,但在她眼里却像皇后的毒苹果,带着毒,沾着血,碰一下就会让人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你去说啊。”毒苹果的颜色更艳了。
她一副天真地撑着下巴:“我怀孕后,霍璋恨不得把我供起来烧香,他敢把我怎么样?”
霍明芸:“不敢动你,也不敢动江易吗?那晚江易在霍宅门口抱你,霍璋全看见了。我今晚去油灯街的时候,他的手下正把武双喜按在地上打,我没看见江易的影子,但以霍璋的心胸,应该不会让他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