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偏偏这样执着。
明明他们曾经又岂止是山水之隔那么简单,那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他却仍旧不远千万里,在她忘记一切的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记着她曾经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努力地学尝试着去做一个普通的人,去感受这世间冷暖,烟火纷繁。
再也没有比他更加纯粹赤诚的人,这个少年对她的喜欢,在他的世界里历经百年辗转,都未曾遗忘。
“在我心里,你什么都好。”
“我……”
如果说上一次说出口的喜欢,是在他那样固执的逼问下,冲动所致,那么这一次,却是她怀抱着那许多年和他一起度过的记忆,还有那许多被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喜欢他的心情,她终于毫无芥蒂,终于不管不顾,望着他轻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在澜雪镇上的时候,就很喜欢了……”
曾几何时,当他接过她手里的那颗糖,当他醉醺醺地拉着她的手去触摸他的脸庞,那个夜晚,她就已经很喜欢他了。
喜欢听他的声音,喜欢牵着他的衣袖,陪着他去天涯海角任何地方。
捡雪煮茶,临花听风。
那些都是她和他曾经所共同拥有的,最寻常的一段时光。
却是赢秋最喜欢的生活。
好多早该告诉他的事情,或许于他而言,终归还是迟了好多年。
赢秋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他的眼睛已经红得不像话,眼尾蔓延出来的薄红痕迹已经到了太阳穴,那双泪眼里,映照出她模糊的影子。
当他还要往后再退时,却被她忽然抓住了他捂着自己眉心的那只手。
他不肯松开,她就借着力,踮起脚,忽然凑近他,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亲吻他的嘴唇。
她闭起眼睛,生涩地试探着抵开他的唇齿。
却又忽然咬了一下他的唇瓣。
也是这一刹那,她终于有机会将他贴着额头的那只手给拿了下来。
她忽然捧住他的脸,而傅沉莲的那双眼睛里几乎只剩她,他的思绪几乎都在这般沸水翻盈的灼烧感里停滞,他只知道随着她的动作而乖乖俯身。
她的嘴唇又印在他眉心那一道闪着金色光芒的妖纹。
那么清浅的一下,却令他脊背僵硬,连睫毛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气息也乱了。
“明明很漂亮,你为什么要遮着不给我看?”她仰头望着他,笑得灿烂。
曾经她的眼前模糊得透不进光,是他翻越了几乎不可能到达的界限,来到她的面前,带着她去看了那天的日出。
而现在,她也该做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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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红衣少女
看似无尽的黑暗里忽然飘忽起犹如萤火一般的星星点点的痕迹, 照彻这一方天地时,赢秋才发现脚下虚无朦胧的黑不知不觉成了平静无波的湖面,隐约映着她和傅沉莲的影子。
一声轻笑忽然传来。
那是极温柔的女声, 透着几分渺远。
赢秋回头时,就正好看见那满天漂浮的火星子里, 有一抹穿着红色衣裙的身影从远处一步步地朝着她和傅沉莲走来。
她踏着脚下如镜子一般的水面,清泠的水声渐近。
赢秋看清她殷红裙摆上金线所绣的一簇又一簇的莲花轮廓,却又好似层层翻覆的火焰一般一直蔓延到她的衣袖。
乌黑的长发被梳成整齐的发髻,收在镶嵌了宝石珍珠的金质花冠内, 精致的金莲花一朵又一朵地嵌在她乌黑的发髻里, 长长的金质流苏垂下来,每一颗红宝石都在此间星星点点的莹光中透出更加耀眼的光泽。
少女眉似远黛, 貌若春水, 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更如春茶一般透着干净的神光。
拢在花冠后的红色鲛纱长长地坠下去, 而她行走之间, 有风带起那鲛纱浮动, 拖入水中却并未沾湿半寸。
犹如盛装出嫁的少女, 正款款走来。
“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会哄骗人啊……”当她走近,她的目光起初还停留在傅沉莲的身上, 片刻后却又看向赢秋, 忽然道。
她的嗓音清脆空灵,似敲冰戛玉般动听。
赢秋皱起眉, “你是谁?”
少女闻言便轻笑起来, 鬓边的流苏晃荡,碰撞着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复而看向傅沉莲,那双妙目在他那张面庞上辗转流连, 双眼微眯之时,竟显露出几分痴迷,“少君,你也不认得我了吗?”
她的嗓音里好似满含幽怨。
这一声娇柔可怜的“少君”,登时就让赢秋瞪圆眼睛,回头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傅沉莲。
傅沉莲的神情骤然沉冷。
彼时,那少女又是一声轻叹,“少君可真是好狠的心。”
她微抿红唇,再看着眼前的傅沉莲时,也不再笑,“是了,昔年你动手杀我时可真是毫不犹豫,连我这红纱都不曾掀开,又如何能记得我的模样……”
赢秋闻言,便愣在原地。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再将眼前这少女仔细打量。
“之前我还在想,到底是谁这么清楚我的过去,还知道用魇毒来算计我,”傅沉莲此刻的面容上看不出有多少神情变化,“原来是你。”
傅凛早就已经死了,就死在他的手里。
也许从他那次在山崖之上第一次见到傅凛的那时候起,魇毒就已经无声种下,从此勾连出他心底对于傅凛最深的恐惧,令他深受心魔所扰。
“我原以为少君此前在听到‘涉雪’之名时,便该知道我是谁的……”
少女面露惋惜,“却不曾想,少君不但从未记得我的模样,原来便连我的名字,你也从未放在心上。”
直至此刻,赢秋也终于确定,眼前的这个身穿殷红嫁衣的少女,就是曾经本该和傅沉莲成亲,却最终死在傅沉莲剑下的女萝妖。
涉雪走上前来,似乎是想伸手去触碰傅沉莲的面庞,赢秋反应过来,忙挥开她的手,挡在了傅沉莲的面前。
她盯着自己那只涂了鲜红丹蔻的手指看了片刻,“少君走到今日这一步,谁也不要怨,”
她说着,再将目光重新移到赢秋的身上,“要怨就怨你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令人生厌的丫头。”
“阿秋。”
傅沉莲伸手,将赢秋拉到自己的身后,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抚。
随后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骨,眼眶明明仍旧有些发红,连眼尾都还染着浅淡的薄红,可此刻的他眉似衔霜,看向涉雪时,那双眼睛阴沉又锐利,说话时声音轻缓,却犹带讥讽,“我倒是忘了,女萝哪怕只留有一截细枝,也能再造血肉,进而重生……”
他轻笑一声,“看来我当初就该将你烧成灰烬才好。”
他这样冷戾阴郁的情态,才是当初涉雪见他时,本来的模样,好似这个人从一开是就如同冰雪玉雕一般,他眼瞳里的神光是冷的,就连他的那颗心,也该是冷的。
可涉雪却偏偏,在那天又见到了他的另外一副模样。
像个才会爱人的纯情少年般,终于盼来他喜欢的姑娘,融化掉他那双眼睛里的冰霜雪色。
“少君对涉雪,还是一样的狠心啊……”涉雪徐徐一笑,嗓音也越发的轻软飘忽。
“少君可知我等这样一日,等了有多久?那魇毒总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发挥其最大的效用,我等到今日,原以为你也该死在我的手里才是……”
涉雪从鬓间摘下一朵金莲花来,拿在指间把玩,“可是你身边却总有这个碍事的丫头……”
“看来她给你的情爱,在你心中远比你父亲给你留下的东西还要重要啊。”
她弯起红唇,嗓音却有些阴测测的,“看来我最该做的事,是先杀了她。”
历时百年,当涉雪再一次认真凝望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她发现自己竟还是忍不住心头泛苦。
“同样是情爱,我给你的,你却弃之若履,她要给你,你便欣喜若狂……可我分明,才是你父亲指给你的妻子,少君,若是没有了她,那日你便该是我的夫君。”
她仿佛陷在了那场红绸铺满的梦里,忽而痴痴一笑。
“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傅沉莲却并未因为她这样一副故作深情的模样而有半分的情绪波动,“我想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你。”
那场联姻原本就是利益相关。
而涉雪在与傅沉莲联姻之前,便有比那诸多男子还要浪荡风流的艳名。
她喜欢过的男子有很多,有真心爱过她的,也有从始至终不为所动的,但那都不重要,反正那些人都死在了她的手上。
而她极擅幻术,容颜千变万化,极会隐藏身份,混迹尘世多年,伤天害理无数,竟无人识得她的真身。
什么女萝族长,长女涉雪,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罢了。
她之所以愿意与傅凛合谋,是为了得到玄莲花瓣,也是因为她曾在澜雪镇上,曾有幸一瞥这位灵虚少君的无双殊色。
那个穿着单薄雪衣的少年立在凝结了厚厚冰层的湖面之上,用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冰霜雪色,旁边飘着一盏莲花状的绢纱灯,绢纱里燃烧着的是一簇金色莲火。
那火光照得他侧脸无暇潋滟,竟是比那初绽的天光还要动人。
他亲手收揽白雪,慢慢地堆积成大大的雪球,后来他伸手召出一柄长剑来,剑锋勾连冰雪簌簌而落,当那团雪渐渐显露出人的轮廓时,他那双没有多少情绪的眸子里终于添了几分清浅的笑意,层层铺开,好似薄冰陷落后,显露出的粼粼波光。
身后忽然传来一抹清晰的女声,在唤他“小莲花”。
他闻声回望,一见岸上拄着长棍的那个衣裙绯红的小瞎子,便扔了手中的长剑,那莲灯也在顷刻间寸寸燃烧,散落成如星子般的如簇光影,又忽然无声陨灭。
他朝那个姑娘跑了过去,在她伸手摸索着要触碰他时,便乖乖俯身,将脑袋送至她的手掌下。
她轻轻抚摸他的乌发,他便抿起淡色的薄唇,满眼羞涩欢欣。
那应该是涉雪第一次见他,她也才知,原来人间,还有这样令人移不开眼的少年。
既然有趣,那就该抢过来,涉雪一向如此。
反正那个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只是区区一个凡人罢了,更何况,还是个瞎子。
可后来在灵虚宗,她在屏风后再度看向那个少年,却见他眸底清亮的光芒尽灭,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意,又或掺杂着几分颓唐。
他只看过她一眼,还是那样毫无情绪,冰冷阴沉的目光。
他也从未记得她的模样。
好似那个清澈纯情的少年,早已随着那个小瞎子的消失,而死在了澜雪镇的风雪灯影里。
“为什么对着我,你就变得这么无趣……”涉雪忽而轻轻一叹,她脸上那些深情悲痛顷刻收敛,“我当初是想着,你的莲花瓣我要,你这个人我也要,伤了本体也好,那样你就只能受我摆布,做个木偶似的人,也就不会再有思想,也不必去想着她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这样的话,神情也总透出几分诡秘阴暗来,她看向被傅沉莲挡在身后只探出头的赢秋,“可你为什么,偏要执着于这么一个人呢?她到底有什么好?你竟还将自己的莲花瓣给了她,就为了能让她的眼睛复明。”
赢秋之前就猜到,一定是傅沉莲做了什么,才让她的眼睛恢复清明。
但她却一直没有料到,他竟然把自己本体的一瓣莲花给了她。
“小莲花……”
赢秋忽然抓住他的衣袖,在他回头来看她时,她就急切地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你怎么能把你的莲花瓣给我呢?你自己难道不清楚那对你究竟有多重要吗?”
赢秋望着他,一时情急,就更显得语无伦次,“我眼睛看不见又不会死,你就为了治我的眼睛,就把莲花瓣随随便便给了我,你是不是个傻子……”
眼见她还有要说下去的趋势,傅沉莲有些无奈地握住她的手,“你的眼睛看不见是不会死,”
他垂下眼睫,轻声说,“可是你会难过。”
玄莲历经百年方能绽放,这也便意味着,他以百年之期为界,百年之后方才成年。
若在百年之前被人强行摘去莲花瓣,他的本体或许就会从此残损,致使他一生都难以再修行,身体也会越来越弱,更或不良于行,卧床不起。
但如今已是百年之后,他赠她莲花瓣,本体一时受损,却也不是不可疗愈。
赢秋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她偏头又看到了站在那儿的涉雪,就又走到了傅沉莲的面前去,挡在他身前,“你刚刚说的那些话让我很不高兴,希望你不要在脑子里臆想我男朋友,你这样很猥琐的,知道吗?”
什么受她摆布,赢秋刚刚听的时候就已经心头火盛。
涉雪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僵硬,她深深地盯着赢秋片刻,却又忽然笑起来,“与其同我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无论是你,还是少君,你们既然没能如我的愿死在彼此的手里,那么我就只能亲手解决了你们。”
就好像多年之前傅沉莲是那样毫不犹豫地杀了她一样,当日之仇,百年怨戾,必将在今日善终。
而赢秋破坏了她的棋局,打乱了她的计划,更是早就该死。
“小莲花你后退一点。”傅沉莲还没有反应,便被身前的姑娘用手指戳着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他就见淡银色的光芒从她指间绽出,逐渐在她身前凝聚成了一柄长剑。
她伸手握住剑柄,回身时小声对他说,“钟晴的爷爷送了我一柄神剑,我正好试一试。”
她还从衣兜里掏了一颗糖出来放到他的手里,“你先吃个糖,我要是打不赢的话,你再帮我打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