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真满手是血,他此刻也是满头大汗,到现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君上,夫人,已经没事了。”
他不敢让赢秋看见自己手里那把带血的刀,转身就走出了卧室。
赢秋是缓了好久,才迟钝地发现,那种尖锐的疼痛已经慢慢有所缓解,意识恢复了一些,她才发现傅沉莲已经坐到了另一边的床沿上,在替她上药。
“别看。”傅沉莲在她偏头的时候就已经出声。
听着他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僵直身体,没有再去看。
他替她上的药粉撒在伤口上就有些凉沁沁的,拔除跗骨丝后,这些缓解疼痛的伤药对她也终于有了作用。
用纱布替她包扎好伤口后,傅沉莲怔怔地盯着自己手指上沾染的血迹看了好一会儿,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呆坐在那儿看着她的侧脸好久,才走到洗手间里,去冲洗掉手上的血液。
后来他又将浸了热水的毛巾拧干,走到她的床前,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脸。
热热的毛巾贴上来,赢秋的眼皮动了动,她睁开眼睛,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的脸,任由他替自己擦拭脸颊和脖颈。
她不记得晏子真替她取跗骨丝到底用了多少的时间,但是此刻她看向窗外时,外面已经是浓黑一片。
这个害羞到从不肯同她睡在一起的年轻男人,这夜却沉默地躺在了她的身边。
赢秋主动往他的怀里拱。
他的身体虽然还是有些僵硬,却还是伸手抱住了她,只是小心地避开了她受伤的手臂。
“小莲花。”他在此间的静谧中,忽然听到她细弱的嗓音。
她说,“我特别疼……”
傅沉莲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喉咙仍然有点发干。
“真的疼死我了。”她说着,声音竟然逐渐变得哽咽起来,“我刚刚有一会儿睡着了,我梦到你了,我梦到以前的你,梦到你那天跟我说你很疼……”
曾经赢秋教过傅沉莲,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就算有的时候受了伤,他觉得疼,他也要告诉她。
因为她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很多的事情,她都没有办法自己感受。
赢秋刚刚梦见的,是在多年前的某个风雪天里,少年提剑回来,身上染着浓重的血腥味,却还迫不及待地将藏在怀里一路带回来的松云糕递到她的手里。
那糕点早就碎成了细渣,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那天晚上,赢秋在硬硬的床板上睡着,半宿未曾安眠,可她闭着眼睛,却忽然听到睡在床下软垫上的少年翻来覆去,衣袂摩擦的声音。
她原打算开口说话,却又忽然听见少年犹如困兽般的低声呜咽:“阿秋……”
他的手伸上来,小心地牵住她的一根手指。
她听见他委屈地说,“我好疼。”
可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就连牵着她手指的力道也很轻很轻,他以为她早已安睡,根本不敢将她吵醒。
她在那个世界里所经历的温柔岁月,是这个少年尽己所能,为她换来的。
他最为难言最为痛苦的那些事,他还是从来都舍不得对她轻易吐露。
那些最见不得光,最让他难堪绝望的事,从来都只有他自己背负。
“一根跗骨丝就让我疼得这么厉害,那你呢?小莲花,那么多年,你……”
赢秋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那你该有多疼?”
那八十一根跗骨丝在他的身体里好多年,他也承受了那样的痛苦好多年。
赢秋无法想象,他的痛,到底是怎样的蚀骨穿心。
傅沉莲听见她哭,就慌忙用手指去擦她的眼泪。
后来他捧住她的脸,轻声说,“都过去了,阿秋。”
“你不要哭。”
他轻轻地哄她,自己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喉结动了两下,嘴唇紧抿,半晌终于还是开口,“对不起阿秋,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该让你吃这样的苦……”
赢秋原本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看他眼眶泛红,眼睛里已经泛起水雾,她又努力让自己平复了一些,却还是在抽泣,“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说完她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伸手摸了摸他红红的眼皮,“你也不要哭。”
他的睫毛抖了一下,仓惶移开目光,“我没有……”
“我的眼睛现在看得见了,你别想骗我。”
赢秋枕在他的手臂上,望着他的脸,“我以前看不见,还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害羞,还爱哭……”
他身体骤然僵硬。
“真的……”
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他偏着头,没有在看她,心里明明已经很紧张,却又忍不住想要去听她的下一句。
“好可爱啊。”
他忽然听见她说。
他的心脏像是骤然紧缩了一下,被她这样一句话弄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心思翻覆如沸水满盈。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她曾经就已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但她还是忍不住再跟他说一遍,那就是她此刻全部的心情。
她曾经放在心底不敢喜欢的少年,用了百年的时间,跨越时空的界限来到她的身边,解开她的心结,等着她的回应。
他从来如此沉默,却又如此执着。
而这辈子,赢秋也想把自己所有的光阴都给他。
还他的深情,也永远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赢秋:我男朋友好爱哭,但是我就是喜欢他哭唧唧:)
小莲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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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你最好看(捉虫)
学校已经开学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 闻家共派了两个妖怪幻化成赢秋的模样,一个替她在盛湘月和黎秀兰的面前打掩护,等到要上学是出了门, 就会有另一个妖怪换班,替赢秋去上学。
替赢秋上学的那只孔雀还给她做了好多的笔记, 连字迹都是模仿着她的字迹来的。
赢秋腿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跗骨丝也已经从她的身体里拔除,她也终于能够回到自己的家。
盛湘月觉得自己的女儿好像在一夜之间瘦了一些,但是又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得知傅沉莲已经回来, 黎秀兰当晚就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晚餐, 并专门给傅沉莲打了电话,叫他来家里吃晚饭。
有一段时间没见傅沉莲了, 黎秀兰和盛湘月都很高兴。
刚好今天盛湘月下班也还算早, 就和赢秋在院子里帮着黎秀兰择菜。
“今天看着倒是挺高兴的。”盛湘月一边择菜, 一边去看赢秋, 忽然说了一句。
赢秋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 “啊?”
“这小傅走的这段时间, 你话也少得很,吃饭也勉强只吃小半碗。”盛湘月手里的动作没停,却又故意叹气, “都说女大不中留, 我看也是。”
赢秋终于明白过来盛湘月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手里还握着一把芹菜, 下意识地反驳, “妈妈,我不是……”
“还不是呢,你看看你这段时间, 茶饭不思的,我和你外婆啊,谁看不出来?”盛湘月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脸上的笑意也越深,“行了,我啊,都明白。”
她和赢秋的爸爸赢嘉楠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曾经短暂的生离,也会让她觉得难捱。
而后来不得不面对的死别,就更令她难以释怀。
明明他已经离开很久了,久到她和他的女儿都已经在没有他的岁月里渐渐长大,还有了喜欢的男生。
“小傅虽然不大爱说话,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一直是事无巨细,关心得很,”
盛湘月收敛了些笑容,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他这么些年一个人生活肯定也不容易,所以我们啊,都得对他再好一些。”
“小秋,妈妈希望你明白,他不但是你喜欢的人,你还要更把他当作咱们家的家人。”
盛湘月再水龙头下将手冲洗干净,又伸手拥手指去点了一下赢秋的鼻子,“他那么好的男孩子,你可要珍惜啊。”
赢秋擦掉自己鼻子上沾染的点滴水泽,和盛湘月谈及傅沉莲,总让她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她低着脑袋,小小声地说,“我知道……”
等傅沉莲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暗。
他来的时候,手上还提着不少的东西,看着气色似乎仍有些不好,脸色显得较为苍白。
赢秋正在院子里跟旺财玩儿,转头看见他从院门外走进来,就连忙站起身朝他跑过去。
“你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赢秋忙要伸手去帮他提。
傅沉莲却躲开她的手,“我拿就好了。”
“你今天是不是又睡了很久?我看你脸色还是有点不好……”赢秋抬头又看他。
傅沉莲对上她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轻轻摇头,低声说,“没事。”
两个人还在说话,盛湘月从厨房出来,走到堂屋里,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两个人,她就一手撑着门框,笑着喊:“小秋,要说话也让小傅进来坐着说啊,快别站在那儿了。”
赢秋回头忙应一声,和傅沉莲一起走到堂屋里。
黎秀兰也是等所有菜都齐了,才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里走出来。
一见傅沉莲,她就笑成眯缝眼,“哎呀小傅啊,好些日子没见了,你看看你人都瘦了,今天我做了红烧肉,你可得多吃点儿!”
“好。”傅沉莲轻声应着,也回以一笑。
盛湘月和黎秀兰都以为傅沉莲这是出了一趟国,在饭桌上也就多问了几句,而傅沉莲像是早有准备,答得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他送给她们的礼物也的确是从国外买来的,大概半个月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
盛湘月收了一套昂贵的护肤品,还有一些美容仪器和衣服包包之类的东西,几乎每一件东西的牌子她都有印象,都是些挺贵的牌子。
而傅沉莲送给黎秀兰的则是几条高端定制的丝巾,几套衣服鞋子,还有一些保健品。
那些所谓的保健品其实是傅沉莲自己炼制的丹药。
她们和赢秋不一样,傅沉莲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赢秋能够突破时空的壁垒去到他所存在的那个世界,但她的体质的确是与常人不同的。
再加上曾经他们途经峚山时,她曾意外跌入那流淌着灵脂玉膏的石渠里。
峚山是上古传闻里的几座仙山之一,曾是黄帝所居之地,灵气馥郁,玉膏长流。
却鲜少有人踏足。
也是因为傅凛的耳目穷追不舍,他和她才会有这样的机遇。
傅沉莲能够彻底改造赢秋的身体,用丹药一步步地令她长出仙骨,也同那些过往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如今神脉凋零,这个世界的灵气也已经很稀薄,延续凡人的寿命,或者令其生出仙骨,也本来就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因为这世上,本没有一定能够令人长生不死的丹药。
天道,不会允许太多的人违背自然的道法规律,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突破这种界限,看到机遇。
盛湘月和黎秀兰都是生活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世界里的普通人,傅沉莲炼制再多的“添岁”,也没有办法让她们获得永生。
但他也想尽己所能,尽可能地延续她们的寿命,让她们少些病痛,岁岁常康健。
“哎呀小傅,你买这些一定花不少钱,我老都老了,哪用得着这些……”
黎秀兰又是心疼傅沉莲花了太多钱,可是手里却还攥着从盒子里取出来的那条丝巾。
明明到了她这样的年纪,对丝巾这种东西的喜欢就更是莫名其妙地浓烈。
她前两天还在抱怨自己买的丝巾不好看,不好意思跟赵金美她们出去拍照片。
盛湘月一看那些东西的牌子,心里就大概有了个谱,“小傅,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我不能……”
“阿姨,黎奶奶,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买给你们的,”傅沉莲打断她,他仍旧坐得姿态端正,又适时垂眼,轻声道,“如果你们不收下,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转赠的人……”
他忽然的这句话,让盛湘月和黎秀兰顿时面面相觑,心里又不免对这个孤苦的孩子更生怜惜,要拒绝的话也再说不出来。
盛湘月原本也给傅沉莲买了点东西,但见他送来的这些礼物,她一时间却又有点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
赢秋看出来她的犹疑,就戳了戳她的手臂,“妈妈,快呀。”
她知道盛湘月给傅沉莲买了东西。
此刻浮沉莲已经在看盛湘月了,当着他的目光,盛湘月也不好再犹豫,就站起来转身走到一旁的木质柜子那儿,从上头拿下来一个米白色的袋子。
“小傅,小秋之前说你睡眠不好,我以前跟小秋的爷爷学了一点药理,虽然只是皮毛,但是这做药囊还是会的,这些都是我去买的药材来晒好磨好,你夜里头放在枕头边儿上,多少也是有些安神的效用,你平时也多注意些,不要熬夜,也别太劳累了,虽然你还年轻,但是身体啊,也得多顾着些才好。”
盛湘月说着又从袋子里取出来一件衣服,“这衣服啊,是我上次在商场里给小秋买衣服的时候看到的,觉得你穿着好看,就买了。”
她倒还有点不好意思,“不值什么钱,你别嫌弃。”
她说的一番话听起来有些唠叨,可是字字句句都带着极其自然温柔的关切。
这对傅沉莲来说,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傅凛是从来都不会给予他过多的关心与爱护的,他只会嘲讽挖苦,严肃呵斥,命令他去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