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后,她成了仙女——山栀子
时间:2020-11-27 08:53:30

  楚靖阳被晏子真扶着站起身来,“这原本就是天道所趋。”
  元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那张苍白秀逸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嘲讽,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楚靖阳, 你身为神君,却只知道愚忠于这位则灵帝君, 当真是九重天之不幸。”
  “无论你信或不信, 这原本就已经早有预兆。”
  楚靖阳却分毫没被他激怒,也许是因为终于见到了则灵,他此刻反倒越发平静, “便连泽荣天尊与玉泉道尊当年,也早已预感到了。”
  “泽荣天尊当年之所以罚你下界,一是为惩罚你不按则灵神旨,一意孤行,二则也是想将你送入轮回,如此也能保你无虞。”
  “仙神两界所有的仙家皆逃不过此劫,唯有则灵,还有你与我身负劫数,能入得轮回之境,这于你我而言,是劫难,也该是幸事。”
  只可惜当年的元思便因为茂德仙官之事而执念深重,又如何能听得进这些话?当年泽荣天尊之所以选择什么都不告诉元思,也是盼他能少些杂念,入得轮回,从此大彻大悟。
  元思可谓是数千年难得一见的英才,曾是凡人之躯,却在孩童之时便已因机缘得道,不曾经历苦修,被茂德仙官救下,便成了茂德唯一的弟子。
  在北地那些年,也常是他帮着茂德守住北地。
  茂德说是他曾经的师父,却更像是一位养父,元思从来都忘不了他,忘不了他的死,也忘不了当年那些踏破北地的妖魔。
  泽荣天尊是极爱惜这个徒儿的。
  他也是耗费了许多的心力,想要洗去元思刻在骨子里的执念,他是什么都为元思考虑到了。
  但元思,到底还是辜负了泽荣的一番苦心。
  “可笑!你说这是神界的宿命,是无可避免的趋势,那么若无神界,这人间众生又该如何?”元思却是分毫不信楚靖阳所说的每一个字,“如你所言,那么天道又凭何对我神族如此不公?”
  楚靖阳还没开口,众人便听得半空之上遥遥传来那样一抹渺远沉冽的嗓音,“斗转星移,山河改换,从来都没有任何事物是能够永恒的。”
  “当初的凡人需要我们,他们便是我们的子民,于是他们供奉与我们的香火,便是我们在人间所成就的功德,”
  “但如今,他们不再需要我们,神仙妖魔在他们的记忆里都不过是一些遥远的旧闻传说,但你我都很清楚,有凡人存在的地方,就总免不了有人沦为魔修。仙神两界同人界剥离,是沉神洞崩塌,上古星云混沌四散所造成的后果,即便凡人不再信奉你我,那么他们也同样还是我们的子民,即便神界与人界剥离,也总要有人来维护此间的安宁。”
  “但是元思,”
  则灵垂眸,“没有谁规定,这世间凡人,生灵万物,皆只能依靠神仙打救。”
  “妖族是由世间生灵修炼所化,他们和凡人有着同样的七情六欲,正如凡人一般,世有善恶忠奸,不是非黑即白。凭什么你能包容凡人的善恶两端,却又仅因当年北地血战一事,便要对妖族赶尽杀绝?”
  “他们这多年来为维护人界安宁与魔修苦战,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们的赤诚良善?”
  则灵的这一番话,并未激起元思半分悔意,也许时至今日,他早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但闻修永以及那残存下来的数千妖怪却不免红了眼眶。
  他们妖族信奉,崇敬的则灵帝君,竟从来如此信任他们。
  许多妖怪都不由俯身跪拜那位身处雾霭波澜之间的年轻帝君,个个虔诚。
  “多说无益,则灵,到底是你错,还是我错,今日就会有答案。”
  说着,元思便已经再度升入半空,伸手便引来海水凝作长剑。
  “元思!你胆敢对帝君不敬!”楚靖阳高声大喊。
  元思略微偏头,轻瞥一眼地上的楚靖阳,“不然靖阳神君以为,我如今可还有什么退路?你敬则灵,尔等妖邪也尽听他命,他到底还算是我九重天的帝君么?”
  他嗤笑,“我可不认。”
  则灵立在云端,眉眼疏淡,仿佛从未因为他说出的这些话,有半分怒色。
  在元思举剑而来时,他亦握紧手中的敛星剑从容迎上。
  神明斗法,那一道又一道锋利的气流四散开来,大有搅得这业海水倾,山石崩塌之势,此间地面龟裂颤动,层层砂砾如盐粒一般顺着一道又一道的裂缝下坠。
  结界中山海震颤,好似要天崩地裂一般,而结界外也因为这样强大的力量辐射出来,而受到了些许波及。
  但凡人们都以为是地震。
  赢秋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象,天幕里的那些云层都好似被或红或紫的光影浸染,雷电裹缠着乌云,金光拂开一片耀眼壮丽的奇景。
  她只能勉强看到那个人雪白的衣袖偶尔闪过。
  浸泡在业海里的苍玉化为人形,赢秋把他从海水里拖到了礁石上,又将楚靖阳之前给她的丹药喂进他的嘴里。
  “小帝妃。”苍玉狠咳了好一阵,那双眼睛半睁着,仍在看天幕之上两抹相撞的气流,像是想要在其间看清则灵的身影,“帝君来啦……”
  他的声音微弱,却仍有一丝激动。
  沉睡了数千年,在人世颠沛了数千年却始终未能回到帝君身边的臣子苍玉,终于等来了这样的一日。
  他却像个孩子一样哭鼻子,“呜呜呜小帝妃……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掐我一把,你快掐我一把呀……”
  “你浑身都是伤呢,我也没地方掐呀。”赢秋也不知道为什么也红了眼眶,她忍着酸涩,说了一句。
  “可是我都感觉不到痛了。”苍玉看着她。
  赢秋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龙角,“那是因为我给你吃了一颗药丸。”
  她仰头望向那遥远天际不断迸溅出来的金色光芒,耳畔尽是风声,还有刀剑相接摩擦出的尖锐声音,雷电齐聚,不断有流火坠入她眼前的这片海域。
  她就坐在礁石上,眼见着那最刺眼的流火包裹着一抹身影陡然坠下。
  于是海水再一次震荡,地面再次裂开数道裂缝,她甚至看见远处有一座高峰被震荡的剑气拦腰截断,大半山体都坠落下来,一时扬起万里尘沙,震荡不已。
  如果不是苍玉幻化出龙尾卷了赢秋一下,她都险些落进海里。
  烟尘稍散时,赢秋看见那狠狠摔在地上的,赫然就是元思。
  而身着雪衣的神明仍旧立于雾霭之上,仿佛这里的烟尘与流火,从未在他的衣袖上留下半点污浊的痕迹。
  元思唇畔染血,却强撑着坐起身来,用指腹抹去了唇瓣的血色,他几乎是不敢置信似地垂眼去看自己的手掌,“怎么会……”
  “我明明已经渡劫成功,我明明道法已成……”
  他几乎似喃喃自语般。
  “无情道岂是那么好修得的?”楚靖阳怎么会不知道元思如今的惊惶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原本也以为元思是真的修成了太上忘情之道,所以他才能在渡劫之后,这么快就恢复修为,甚至比过往更甚,但如今看来,元思却像是因为急于求成,而用了什么极端之法,在短时间内增长了修为。
  于是他又道,“太上忘情,并非是真的要忘情,我相信这个道理,你的师父泽荣天尊一早便教给了你。”
  “元思,你身为凡人,却还未体会过凡人的七情六欲,就已经早慧升仙,这于你而言实则并非是一件好事,你师父泽荣当初便清楚这一点,但你又的确天资过人,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所以你选择无情之道,他也并没有多加阻挠……”
  “他要你入轮回,是要你先渡有情劫,再谈无情道……可你却偏偏反其道而行,用了最极端的手段渡劫,你常以践行天道为任,却不知你这么做,便已经违背了天道所行之常理。”
  楚靖阳迎风而立,说出的话就如同刀子一般扎进元思的心头,“无情道的至上之境是爱苍生而忘私理,你常将苍生挂在嘴边,口口声声以苍生为念,可你扪心自问,你爱过你口中的苍生吗?”
  他从未爱过钟姒,也从没爱上过桑奴。
  他连爱一个人都不会,又何谈苍生。
  茂德仙官的死,实则只教会了他恨,恨这世间的妖魔,恨不能将他们斩杀诛尽。
  只是他,早忘了这原来是恨。
  他只以为自己,是在谨遵茂德的遗言,做一位爱护凡人子民的神明。
  “我没错。”
  元思摇头,银冠滑落,他一头乌发早已经披散下来,他抬首看向楚靖阳,“错的是你们……”
  “错的是你则灵!”他复又望向遥远天际,大声嘶喊。
  也是此刻,他忽然看向被则灵护在结界里的妖怪们,有一瞬,他几乎又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的北地,那里曾经冰雪满覆,还未落魄成如今的北荒。
  他想起茂德,想起自己是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那个胡须花白的老者衣衫褴褛,却跟变戏法似的在他眼前拿出一根犹如琥珀凝红的糖葫芦。
  明明他好歹是个仙官,却偏偏终日穿着破烂衣衫,活像个他在人间做小乞丐的时候,见过的那些脏兮兮的老乞丐。
  他忘不了是那些狰狞的妖物魔头,杀了茂德。
  也忘不了北地所有惨死在他面前的那些仙人。
  妖魔,就该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他们本就该死。
  他们……都该死。
  元思就好像陷在了这样的魔魇中,他伸手以最为迅疾的速度,流云一般的混沌光影带着极其狠戾的杀意涌向那些妖怪。
  他是用了自己所有的修为作赌,想要让眼前这些肮脏的妖物全都身死魂消。
  如此强大的执念迅速击碎了那原本坚固的结界,但元思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看见那只狞猫妖冲上来时,却又瞳孔微缩,手指一颤,几乎是来不及多想,他就又迅速曲起指节,想要将流散出去的气流收回。
  也是在这一刻,他分了神,混沌的光影被强烈的金色流光化作的屏障骤然抵挡住。
  随后那悬在半空的雪色身影便已手执长剑飞身而来,他仓皇施术,却反被则灵那毫不掩饰的强大威压震得骨肉剧痛,双膝都嵌在了流沙里。
  敛星剑锋顷刻刺穿了他的后肩,他被禁锢在尘沙里,分毫无法动弹。
  他勉强回头,正好望见则灵疏淡明净的眉眼,好似他从来如此净无瑕秽,高高在上。
  则灵低首看他,“泽荣为你,已经倾其所能,但你轮回两世,却仍未成其道,当年狻猊也是因你而被贬,如今你又肆意屠戮妖族数千人,身为神君却犯杀孽,元思,你该死。”
  剑锋再抵入几寸,则灵手腕微转,故意牵扯着元思血肉勾连,再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剑,顿时鲜血迸溅。
  而元思却忽然轻笑。
  他的笑声有些嘶哑,半张脸都贴在尘土里。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茂德,他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麻衣,脖颈间还是挂着一把老旧的银锁,发髻梳得乱糟糟的,看起来仍是当年那个不太讲究的老头。
  可是时常会笑的他,这次对着元思时,却不再笑了。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沉重。
  “元思。”
  已经好多年了,元思再没听过当年那个老头这样唤他的名字。
  “也许当年,我就不该把你带回北地。”时常会庆幸自己收了个好徒儿的茂德这一次,却说了这样的话,“我盼你得道,盼你做一位好神明,但你怎么就……走到今日这一步了呢?”
  元思眼睁睁地看着他红了一双浑浊的眼,“元思啊……是师父不好,师父没用,才让你因为我的事,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
  “错了,就是错了,元思,你执迷了这么多年,也该醒了。”
  后来,茂德的脸又在元思那双浸满水雾的眼睛里,化作了泽荣的模样。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后来再拜的这位师父,仍是这般仙风道骨。
  元思听到他轻轻地喟叹,那双眼睛里满是复杂,“元思,轮回之境的那座桥,你去了三次。”
  “可惜这么多年,那座桥下的忘川水,还是没能洗去你的执念。”
  泽荣闭了闭眼,“可恨为师……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当泽荣和茂德的身影逐渐在元思的眼前消散成烟,他又终于看清呆立在不远处的叶霄。
  那是他轮回成为叶寻的这些年来,唯一陪在他身边的,至亲的弟弟。
  无论元思如何厌恶自己投身为妖,他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也还是没能讨厌得了这个傻乎乎,又总是往他面前凑的弟弟。
  也许元思这两世要渡的有情劫,爱情始终没能圆满,但叶霄给他的亲情,却总算使他留有几分恻隐。
  但一时的恻隐,并不能令他放弃自己的执念。
  这也许,才是他无情道终究未成的根源。
  “叶霄。”看着叶霄朝他走近,元思也看见了他那双红透的眼睛,这个傻乎乎的弟弟,很少在他的面前露出这样可怜的神情,也唯有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意外去世时,元思方才见他红着眼睛哭得厉害。
  也许是想起了一些值得怀念的往事,元思此刻那双灰暗的眸子里竟然也流露出几分笑意。
  “我,”
  元思说着,喉间涌上腥甜,唇畔又染了血迹,“我不是一个好哥哥,这些年,很抱歉没有好好照顾你……”
  眼睫处沾染的泪珠落下来,“你以后,就不要记得我了。”
  此时此刻,元思最为盼望的,竟是想让自己彻底从他的弟弟叶霄的记忆里消失,不要留给他身为哥哥的温情,也不要让他记着他这个哥哥将他撇下,避世而居于深山之内的那些年。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也的确有不够磊落的地方。
  用了两辈子,算计了两个女人的真心,以此来保自己安然渡劫。
  他这许多年,明明是活在这尘世里,却一直抗拒着这世间的一切,处处警醒自己不该留恋,也的确,从未爱上过那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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