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她要绣完的那一晚,萧寒来了。他喝了很多酒,外头下着大雨,他就站在雨里看她,浑身都是血。
她跟他不熟,也没有同他说过几句话。可她知道,他是是萧承宴的兄长,是当今太子殿下。
她现在都记得那一晚的屈辱,他闯进她房里,吻她,撕了她的衣裳,浑身都是酒气。哪怕他喝醉了,她还是敌不过他的力气。她只能哭着求他,他却像是发了疯。
她那天晚上一直清醒着,所有的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睁大眼睛,空洞地看着床顶。
而萧寒只是穿上衣服,没有跟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后忽地笑了起来,眼泪顺着下巴淌下:“萧承宴,我为什么退婚,你真的不知道么?我被你的兄长玷污的时候,你在哪儿?你是个没用的懦夫,懦夫!”
她笑着得身子都在发颤,“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绝望么?我想杀他,杀不了。我想死,可偏偏又怀了他的孩子。就为了那个孩子,我选择了活下来。我父亲想我堕了那个孩子,我下不去手,最后只能嫁给了萧寒那个畜生。可到头来,他只是为了取得我父亲的信任,污蔑我龚家谋逆,灭我九族,高枕无忧地坐上了帝位。而你口口声声说非我不娶,最后还是娶了别人。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过得这么心安理得?而我要受尽折磨?凭什么!”
她抬手推翻案台,烛台在地上滚了几转,火舌熄灭,可她却还在痛苦地嘶喊着。
萧承宴闭了闭眼,手背上青筋鼓起,片刻后,抬眼看着她:“他根本不是你想的……”他似是想到什么,硬生生将话掐断,别过眼,“这些事都过去多年,他也早就死在你手里,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太后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他是死在我手里的?”
萧承宴没回她。
她也料到他不会说什么,缓步向前,一步一步靠近他:“他死了,可你还活着,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萧承宴淡淡地开口:“这就是你来的目的?”
太后也不掩饰:“明人不说暗话,我恨你,恨萧寒,也恨那个害了我一生的孽种。萧寒死了,他的儿子还活着,我要你替我杀了萧则那个孽种,这对你来说,也是报仇的机会。”
她抿唇轻笑,“林月娘是怎么死的,不用我提醒你吧?他可是萧寒一手教出来的,骨子和他一样狠毒。你以为他容得下你?杀了林月娘不过是给你一个下马威,你再不出京,回你的封地,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怎么,这一次你还要当一个懦夫?自己的夫人都被人杀了,还不敢还手?”
萧承宴没有被她激怒,反而冷静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后这番言语,乃大逆不道,念你我旧识,今日,臣便当什么也没有听到,请回吧。”
听着他下了逐客令,太后不怒反笑:“你这是在怕他?他确实不输当年的萧寒,甚至比他更有算计,可惜,他没有萧寒那般绝情,他喜欢上了那个洛明蓁,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利用好,他就能万劫不复。况且,我给他下了杀心蛊,按理说,早就该死。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撑到现在,多半也是强弩之末,他活不了多久,你就送他最后一程,到时候我会扶持你的。”
萧承宴缓缓抬起眼,嘴角勾起嘲讽的笑:“给自己的儿子下毒,你倒是心狠。”
太后不以为然,反而放软了嗓子:“这么多年了,承宴,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只有你登上那个位置,我才不会有怨言。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你若是不想要皇位,早就回封地了,还留在这里?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你我联手,才是正道。”
萧承宴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扯开嘴角笑了笑。
太后也回他一笑,不再多言,将斗篷盖回去,转身往外走。将要开门的时候,她头也不回地道:“昨日,那个孽种说他要与洛明蓁举行婚礼,正式封她为后,就在初七,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说罢,推门出去,裹着斗篷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屋内安静了下来,唯有窗台被风来回拍打。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人,将地上的烛台捡起来,不急不缓地道:“王爷信她么?”
萧承宴捏着手里的簪子,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她已经疯了,眼里只有仇恨,成不了什么大事。不过有她,倒是事半功倍。初七,只有半个月了。”
他撩了撩眼皮,看向正拿着火折子的人,“告诉十三,他可以回来了。”
火光点燃,照亮了跪坐在案台旁的人。一身白色戏服,青丝半挽半放。
梨月白对着他回了一笑:“是,王爷。”
……
暮色深沉,幽静小道内,福禄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脱了斗篷的太后跟在他身旁,气定神闲。
福禄看着她泛红的眼尾,担忧地道:“娘娘,摄政王一向是个棉里针,您与他共事,怕是与虎谋皮,奴才瞧着,陛下对您才是真心实意,您何苦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后轻笑了一声,嘲讽地看着他:“他是个什么东西,我比你清楚。”
福禄一愣,下意识地道:“那您为何还对他……”
太后没回他的话,眼底的嘲讽更深。
爱他?这话真是说出来,听得她自己都要作呕。
她抬手抹了抹眼尾未干的泪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小看女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勾了勾嘴角,扬起下巴往九华宫走,头顶的凤钗高高翘起,珠子泛着寒光。
第93章 大婚
入夜, 养心殿,烛火摇曳,凉凉月色从雕花木窗里透进来, 洒在羊绒地毯上。洛明蓁趴在榻上,两条腿在身后左右晃悠。双手托腮, 看着正对面木架上挂着的大红喜服。
衣襟是一串串金链,缀着颗颗东珠。金丝滚边, 袖口纹着展翅金凤, 翠玉做的眼珠子, 栩栩如生。长长的尾羽延伸到下摆, 又向两边延伸开来,随着烛光的摆动,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旁边挂着同色的男子喜服,衣摆上纹着九爪金龙, 玉带扣腰, 袖袍宽大, 无风自动。
萧则坐在左侧的书案旁, 刚刚处理完奏折, 揉了揉眉心, 将朱砂笔放回原位,起身往榻旁走。
他看着趴在榻上的洛明蓁, 坐在她的身旁,眼尾带笑:“看傻了?”
洛明蓁还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套喜服,听到萧则的话,顺势往旁边一滚,滚到他身旁, 将头放在他的腿上:“阿则,我突然觉得有点心虚。”
萧则敛眉:“嗯?”
洛明蓁往上拱了拱身子,双手搭在他腿上,将头搁上去,仰脸瞧着他,认真地道:“你说要我做皇后,可我来了这么久,还是不太懂宫里的规矩,诗书礼仪,琴棋书画也是样样不会。你娶了我,岂不是让我闹笑话?”
她抿了抿唇,脑袋往下垂,声音也低落了些,“我会不会给你丢人啊?”
其实她也没有想到萧则会突然说要封她为后,甚至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给她。可她当美人还行,当一国之母,真的可以么?
论家世,她与广平候府根本没什么感情,朝堂上,也给不了萧则什么帮助。论起德行,她一向懒散,没事就栽花种菜,拉着宫人推牌九,投骰子。扪心自问,让她做这个皇后,她实在是心里没底。
她脸皮厚,可她不想让萧则为难。
她刚刚说完,头顶的人“嗯”了一声:“论起六艺,比你强的人是大有人在,和她们一比,你好像确实不适合做皇后。”
洛明蓁猛地抬起头,鼓着腮帮,正要生气。
萧则却又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煞有介事地道:“不过有一点,世人都没有,独你有。”
洛明蓁拉着脸,不高兴地道:“什么?”
萧则眉眼微弯:“独得我心。”
洛明蓁心里像灌了糖,眉尾立马扬起来,却还是压下嘴角的笑意,故意轻哼一声,翻了个面,仰躺在他腿上。
她抬手扯了扯他肩头吹落的墨发:“那是你这样想,你的那些大臣呢?万一以后他们说我没有皇后的仪态,或者我做错了什么,怎么办?”
萧则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挑起一缕缠绕着:“你不会有错,就算错,朕也让你对。”
洛明蓁抬起手挡在脸上,没忍住笑了起来,笑够了。她又抬手勾着他的脖子,撅嘴看着他:“可我真的不会打理后宫,我会管得一团糟的。”
她晃了晃手,萧则曲腿,垫在她身下,单手托着她的腰,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琐事有德喜,我的后宫就你一个人,你把自己管好就行了。”
洛明蓁和他对视了半晌,脸上慢慢扬起笑意,她往上挺了挺身子,一翻身跪坐起来,整个人扑在他身上,用脸蹭了蹭他的面颊:“阿则,你真好。”
萧则单手撑在身后,身子往后倾,一手扶着她的腰,满头墨发散在肩头。他侧过脸,吻了吻她的耳垂:“我说过,会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洛明蓁跪在榻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与他贴着脸,摇了摇头:“不要了,我什么都不缺了。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了,每一天都开心,吵架也开心。”
她闭上眼睛,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萧则的眉眼也温柔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嗯”了一声。
烛影摇红,暗香浮动。
幔帐飘荡,撩过洛明蓁露在丝衾外的脚踝,她躺在萧则怀里,满头青丝散在雪白的肌肤上,遮住了可疑的红晕。她微喘,面上潮红未退,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萧则侧身,搂住她的腰,与她额头相抵,墨发勾在她身上,疲惫地闭着眼。
洛明蓁将头埋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膛上打转:“阿则,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有孩子?”
萧则没说话,微微睁开眼,神色有些微妙。
洛明蓁仰头瞧他,红着脸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她紧张地揪着手指头,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萧则意外地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他才轻轻开口:“都喜欢。”
洛明蓁缓缓低下头,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指绞着他的头发,声音带着几分期待:“我也觉得都好,我可能不太会教小孩子。”她顿了顿,认真地道,“不过,我努努力,应该也还行。”
她眯了眯眼,嘴里愉悦地哼哼起来,“要是男孩子就丢给你养,随便养养就长大了。女孩子得麻烦一些,要好好照顾,给她养得漂漂亮亮。”
她还在说着,却没有注意到萧则的眼神渐渐幽深下来,搭在她腰上的手指想收紧,却僵硬在离她寸许的位置。
“阿则,你觉得这样是不是很好?”洛明蓁握着他的手,笑意盎然。
萧则似乎想说什么,唇刚刚张开一丝缝隙,对上洛明蓁满是期待的眼神时,又缓缓合上,最后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洛明蓁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略歪着头枕在他的手臂上。伸手拂过头顶的明黄色幔帐,愉悦地道:“真不知道那时候,咱们会是什么样子。”
萧则静静地看着她,面容在夜色中朦胧不清,唯有抱在她腰上的手,紧紧收着。
他弯下腰,将头抵在她的发髻上,合上眼,似乎是要睡着了。
洛明蓁见他睡了,轻笑一声,也缩回他怀里,惬意地睡了过去。
夜色沉寂,屋里安静下来,桌案上的烛火也被风吹灭,很快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洛明蓁的呼吸平稳起来,已经睡熟。身侧的萧则却缓缓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着怀里的洛明蓁。
良久,他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一次,他后悔了。
……
快要入秋,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之间,洛明蓁和萧则的大婚便要临近。
萧则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他在处理奏折,还要她在一旁玩。御花园的西瓜早就结了出来,现在他们又开了几块地,种上萝卜青菜。还在旁边养上了鸡,德喜他们轮流照顾,有时候萧则也会去喂鸡。
好好的御花园,彻底成了菜地。
在宫里的日子也惬意地出奇,太后日日在九华宫吃斋念佛,摄政王也准备出京,萧则的时间也空闲下来。洛明蓁反而成了最忙的人。
例行在“菜地”巡视一番后,她背着锄头往回走。她算了算日子,和萧则大婚的那一日,正好是初七,只剩三日。
她抿唇笑了起来,实在是手上全是土,不然她都要不好意思地捂脸了。她低着头,有些飘飘然,却在路过假山时,手被人握住,往内一拉。
她大惊失色,正要呼救,唇被人捂住。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她微睁了眼,还没有偏过头,果然听到那人开口:“是我。”
洛明蓁转过脸,看着背插断刀,浑身裹在黑袍下的十三,差点高喊出声。她急忙抿住唇,捂住十三的袖子,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十三“嗯”了一声,目光下移,落在自己袖子上被握出的一道泥印子,无言地看着“罪魁祸首”。
洛明蓁讪笑两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连忙扯开话题:“哥哥,你怎么来了?前段时间你跑哪儿去了,我担心死了,让萧则到处找你,就是没有消息。”
虽然萧则一直跟她说,十三不会有事,可她还是放心不下,这会儿看到他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去。
十三抖了抖袖子上的泥,不紧不慢地道:“只是有事耽搁了一阵儿。”
洛明蓁又问道:“那你现在忙完了么?”没等十三回答,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你,我和……”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十三便接过话:“嗯,我知道。”
洛明蓁惊讶地“诶”了一声:“你知道?我……我是说我和萧则,我跟他……”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底气不足地道,“我跟他三日后就要成亲,他要我当他的皇后。”
十三还是“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