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却拒绝了,“臣在宫变那日受了伤,恐怕不宜奔波。”
其实明白人都知道,叶舟在宫变时带定远军立了功,他不过是不想再让自己太显眼罢了。
叶萧懿的目光又投向北顾,还没问出口,南望就抢道:“大国师的病还未好全,去曲河行宫路途遥远,只怕他吃不消。”
叶楷一事皆在北顾的算计中。在此次铲除异己上,北顾在叶萧懿那儿算是最大的功臣,南望怎么也得替他挡一挡。
“你倒是会护着他,你也不去了?”叶萧懿觉得好笑。
南望看了叶如初一眼,想起那天她去鸾佩宫时叶如初的那副模样,便知道此次前往曲河行宫避暑的妃子中没有叶如初。
她稍稍斟酌,“前些日子听闻嫂嫂身体不舒服,今年不打算出去避暑,我便想留在宫里陪陪她。”
“那焰离可逃不了。”叶萧懿道。
“啊?我……”焰离欲言又止。
叶萧懿眼神戏谑,“早听说你府里来了个做客的师妹,既然舍不得,带上她就是了。”
焰离深吸一口气,扫了这几个成功逃掉的家伙一眼,却也不再说什么。叶萧懿又再点了十来个人,这事便了了。
饭后照常上了歌舞,叶如初却道头晕,要先回去歇息。叶萧懿也觉得她在旁边坐着别扭,自是放她走了。
南望却有些担忧地看着叶如初,刚想起身过去关心她几句,乐声却忽然止住了。领舞的女子把面纱一揭,引得众人齐齐惊叹。南望一看,原是太史家的女儿叶予柔。
叶如初头也不回地走了。论舞,哪怕是公认最为善舞的叶清和,都跳不出她叶如初的凤舞九天,所以她对这些人就更是懒得看一眼。
叶萧懿倒是颇感兴趣,“予柔今日好有兴致。”
叶予柔绽开的笑如同盛放的牡丹,“这支舞是臣女新学的,急着拿出手,倒让陛下见笑了。”
叶萧懿却摆手,“跳得很好,何来见笑之说?”
叶予柔屈膝行了个礼,“谢陛下夸赞。臣女前些日子还练了一首曲子,若是陛下允准……”
“准了。”
见叶萧懿答应得如此爽快,叶予柔便出去拿了她的乐器。再回来时,南望见她抱的是张古琴,且她还往北顾这边看了一眼,南望便暂时压下了去找叶如初的念头,稳稳地坐回北顾身边。
叶予柔在琴凳上坐下,娇嫩的手指搭上琴弦,拨出动听的乐声。南望听出了这是首什么曲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南望看着北顾,轻声道。
北顾正在剥栗子,闻言挑眉,“怎么,我耽误你了?”
“不是我,是弹琴的这位。”南望道。
“弹的什么,没听明白。”北顾说着将剥好的栗子递过去,“糖渍的,我记得你喜欢。”
叶予柔弹错了几个音。南望瞧她那副样子,知道她是故意弹错的,但也不至于像北顾说的“听不明白”。
北顾明摆着不想理叶予柔,却并不意味着叶予柔不会主动找事。南望吃着栗子,心里已经打起了算盘。
曲毕,众人又是一阵称赞,叶萧懿看叶予柔的目光也含了更多深意。叶予柔起来行了礼,道:“不弹也就罢了,这一弹更是献了丑。臣女才开头就出了不少错,还请各位大人指正。”
叶萧懿一开心就没那么多心思,想也不想便道:“大国师琴艺高超,可有听出什么错处?”
北顾正给南望拿点心,听见叶萧懿突然点到他,他便随口道:“挺好。”
“孤也觉得挺好。”叶萧懿道。
叶予柔却有些不甘,“可是,臣女弹出来以后听着确实是有些不对,大国师能否指点一二?”
北顾确实是没听,他关心的只是南望吃的东西够不够,还差什么没吃。叶予柔这样一问,他竟说不出什么来。
南望见叶予柔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便道:“虽然陛下和大国师都觉着挺好,但本宫还有些话想说。”
叶予柔看向南望,眼神透出些慌乱。
“《摽有梅》乃女子渴求心上人的诗歌,本宫认为你在这样的场合弹奏,不大合适。”南望似笑非笑,“不过你这首曲子既是献给陛下,本宫倒也可以看作是你对陛下极为仰慕,才顾不得旁的。但若往后再练了这类的曲子,你单独给陛下弹就是了。”
叶萧懿若有所思,叶予柔的脸却涨得通红,“臣女……臣女只是……”
“只是什么?”南望挑眉。她不信叶予柔能说出“只是想弹给大国师听”这样的话。
叶予柔“只是”了半天,最终却泄气道:“公主教训得是。”
待叶予柔抱着琴退下后,北顾给南望盛了一碗甜羹,见她脸色不大好,他又无奈道:“我都没理她,你同她置什么气。”
“我就是想让人知道你只能有我这一位夫人,哪怕我死了。”南望道。
“好端端的说些什么胡话。”北顾瞪了南望一眼,“再吃多些,把你的嘴堵上。”
不出意料,叶萧懿去曲河行宫时果然带上了叶予柔。虽然她还没得到什么名分,但在别人看来,一个臣子的女儿能陪着叶萧懿去行宫避暑,已经是飞上高枝了。
叶萧懿一走,叶如初就觉得舒坦了许多。那日他给的耳光她还记着,脸上的痛感甚至都还未完全消散。
南望先前拿来煮鸡蛋替叶如初揉脸的时候便是满眼心疼地看着叶如初,越看越气,差点就要去未央宫找叶萧懿算账,却被叶如初拦下了。
“罢了。他打我一耳光,自己也没捞着什么好。我划他的那道口子,现在多半还没结痂呢。”叶如初这样说。
“那也是他先碰的你!他活该!”南望气不过,一下将手里的鸡蛋扔到桌子上。
“是我欠他,此次也就当作扯平了。清隐,你这一路过来不容易,我和叶萧懿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叶如初平静道。
“你不欠他。”提到这个,南望却比叶如初更冷静,“凭什么是欠他?你也说过,你们成亲不过是各取所需,只要你不愿,他没理由勉强你。”
叶如初看着南望认真的样子,不由笑了,“我就盼着你以后遇到什么事都能如今天这般看得开,不要只会劝别人。”
“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叶如初话里的深意南望没听进去,心思全在叶如初肿起来的脸上。瞧了片刻又是一阵心疼,赶紧拿起鸡蛋继续给她揉。
南望摸清溜出宫的路子以后,就经常跑回家或是去找北顾。回家时,她甚至还会住一两个晚上才回来。
眼看着夏至要到了,老爷子叶启的寿辰又正好是那天,南望便怂恿叶如初跟她一块去将军府。
叶如初正倚在池塘的栏杆边喂鱼,听南望这么说,她也有些心动,却道:“你爹的寿辰,我去算什么?”
第60章
“我爹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们这样要好,去一去怎么了?”南望劝道,“况且我爹还念着你呢,说你懂事,还说你在宫里肯定闷坏了,让我别光顾着自己,得空也带你出去玩玩。”
“他当真这样说?”叶如初不太信。
南望确实有些添油加醋,但都是为了让叶如初放宽心,便厚着脸皮道:“那是自然。你也不必担心在宴会上被人认出来,我和我哥哥都不喜欢热闹,到时候我们在偏院里玩我们自己的。”
叶如初还有些犹豫,却耐不住南望一直磨着,便点头答应了。
夏至这日,南望如约来找叶如初,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出了宫,也不曾惹人怀疑。
叶如初不常出宫,现在看什么都是新奇的,连路边卖草编昆虫的摊子她都要去挤一挤,堂堂东源皇后竟在这时变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般。直到南望无奈地说自己蚱蜢蜻蜓蝴蝶都会编,而且答应过两天编一个送她,她才依依不舍地跟南望走了。
即便刚才在人群中挤着,叶如初也紧紧抱着一个布包,心护着它,生怕有什么闪失。里边装着的是她绣了好些日子的百寿图,是准备送给叶启的。南望去找她时看到了,也不得不佩服叶如初的这番心意。
叶如初还有些不好意思,“老将军会不会对这个东西不感兴趣?”
“不会不会,他肯定高兴得很。”南望让叶如初放宽心,“他还说过我和我哥哥呢,说我们每年给他挑的东西都太贵,觉着我们没花什么心思。你这个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他定会喜欢。”
正如南望所说,叶启展开那幅百寿图,就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叶如初心灵手巧,还关切地问她绣得眼睛累不累,手有没有被扎伤。北顾带了一套亲手烧制的茶具来,茶具质地细腻,做工精细,叶启也是赞不绝口。
南望在一旁酸道:“爹,瞧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北顾和如初才是您的儿子闺女呢。”
“你一边去。”叶启嫌弃道,“你们两个对这些事什么时候能有他们这么上心,我就什么时候夸你们。”
“您可别这么说,我和哥哥不也一同给您雕了个寿桃吗,这已经算改正了吧?”南望为自己和叶舟辩解。
“是啊,爹偏心得也太明显了。”叶舟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叶如初转头看到他,也不由得笑了笑。
“不过我们确实得一边去了,再晚些客人就要来了,若是认出清隐和如初,恐怕不大好。”叶舟道,“我已经在后院摆了一桌菜,我们四个上那处去就是了。”
这还是他们四个人头一次一起吃饭,气氛有些微妙。南望和北顾自然地给对方夹菜,甚至剥虾拆蟹,和谐得很,旁边的叶舟和叶如初却老实地吃着自己的。
北顾面前摆了盘龙井虾仁,是叶如初最喜欢的菜,可偏在她对面,她夹不到,又不好意思开口,只默默吃着别的。
叶舟注意了她好一会儿,才拿起勺子舀了勺虾仁,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叶如初拿筷子的手抖了抖,“你怎么……”
“我看你一直盯着这个,觉得你可能喜欢。”叶舟解释道。
南望拿筷子掏着蟹黄,还不忘来一句:“哥哥对如初还真是体贴得很。”
“你又瞎说什么?”叶舟横了南望一眼,“北顾给你夹这么多菜你还有空说话?”
“实话都不让说。”南望撇着嘴假装委屈。
天色已晚,并没人注意到叶如初微红的脸颊。
吃饭时四个人都喝了些酒,叶启也抽空来看了看他们,顺便又劝了几杯,饭后他们便都有些上头了。南望吵着要玩骨牌,等到拿了骨牌上来,她才想起自己其实不会玩,其他三人又是一顿教,真正玩起来的时候还得让着她。
骨牌玩腻后,他们又玩了酒筹和棋,最后直接划起了拳。满月在不知不觉间已爬上了夜空,月光柔柔地洒下来,覆在他们身上,四溅的酒滴如同散落的星辰。
叶如初的酒量是四个人里最差的,却不想扫兴,比平时多坚持了半个时辰,才说自己喝不了了。这三人也不勉强,只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就在将军府里住一晚。
南望喝得有些兴奋,走路却不稳,北顾便扶着她回梧桐院。一路上听南望喋喋不休地说胡话,北顾觉得好笑,她却停下脚步,表情认真地看着他,“你笑什么呢?”
“笑你可爱。”北顾道。
南望也跟着笑了,还伸手捏了捏北顾的下巴,像醉汉调戏姑娘似的,“我也觉着你可爱。你不但可爱,还聪明……你怎么这么聪明呢,把我留住了,还想法子折腾了那群狗东西……”
北顾看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突然问:“你从前在军营里也是这么同他们喝酒的?”
南望皱眉想了想,“没有。我应该喝不过他们,就怕他们扛我回去的时候发现我是个可爱的姑娘,便不敢同他们喝。”
看北顾似乎松了口气,南望又笑,“怎么,差点就吃起醋来了,是不是?”
“我吃什么醋?”北顾嘴硬。
“你骗人,要是你听到我说和他们喝醉过,你肯定又不理我了。”南望说着,双臂就缠上了北顾的腰,还踮起脚亲了他一口,“是不是?”
南望说话间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北顾的耳根,整个人也都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北顾轻轻抱住她,道:“是。”
“我就知道。”南望蹭了蹭北顾的胸口,却没什么力气,似乎站着都能睡过去,“可我只想和你喝。”说着又费力地抬起头看他,眼中漾着灼灼月华。
北顾一低头就吻上了南望的双唇,南望轻笑一声,回应得渐渐熟练。北顾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走向不远处的梧桐院。他虽是没喝醉,南望也不重,可他的步履却不如平常那般稳健。
叶舟在宴会散了以后帮着打点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发现叶如初不见了,忙去寻她,没过多久就在鲤鱼池旁找到了她。
她正坐在池沿借着月光看鱼,整个人却摇摇欲坠。叶舟真怕她掉下去,赶紧走过来伸手护住她,“快下来。”
叶如初跳下来,表情似乎有些不满,“我等你等了好久。”
她这副模样完完全全就是在撒娇,叶舟竟有种摸摸她的头的冲动,却又忍住了,只解释道:“有些客人难应付,便回来得久了些。”
“不。”叶如初又认真说了一遍,“我等你等了好久。”
叶舟猛地一震,竟不知如何答话。
好在叶如初似乎不大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又问:“南望他们回梧桐院了,我怎么办?”
叶舟早就想好了,“府里还有一处院子空着,我叫人打扫好了,今晚你就先住那里。”
“那我们走吧,我困了。”叶如初说着就往前走,走得理直气壮,一副自己认路的样子。
叶舟哭笑不得地把她拉回来,“你走反了,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