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今天掉马了吗——应见月
时间:2020-11-29 11:05:06

  十月初四这晚,天上密布的阴云果然将月亮遮蔽。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冻得枯枝上的乌鸦发出阵阵哀鸣,嘶哑的声音让人听得心慌。
  北顾在帐中火盆边看书。南望从外边端了药回来,就见北顾把书合上放到一旁,而后对她笑道:“过来坐着,外面冷,别冻坏了。”
  南望把药放在桌上,拉过椅子走到北顾身边,刚要坐下,北顾就将南望扯过来,让她横坐在他腿上,然后将她冰凉的双手捂着。
  南望不敢看北顾,只得把头靠到他肩上,额头抵着他的脖子,却闻到他发间的幽香。
  察觉到南望有些不对劲,北顾就将她扳过来面向自己,可南望还是垂着眼不看他,他便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快喝药吧,别放凉了。”
  “你这段日子……”北顾的目光一直仔细捕捉着南望脸上细微的表情。
  “没什么。”南望挤出一个笑,“我不过想到你喝了这么久的药还不见好,有些担心。”
  “你还怕我好不了了不成。”北顾轻声宽慰她,“等到这些事情结束了,我还打算带你去一趟南海滨。那边冬天一点也不冷,或许我们还能去钓鱼。”
  南望靠在北顾的肩上听他说南海滨的白云细沙,和那片宝石蓝的大海,他说要比从烟波台上看到的东海更加漂亮。
  见南望听得出神,北顾就笑,“不是还催着我喝药么,你自己倒忘了?”说着伸手去拿不远处的药碗。
  南望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样子,想起初次见面时在长街上她回眸一望,他的兜帽被风吹动,隐隐露出如玉面容与那双漆黑的眼。想起他曾背着昏迷的她走出白羽林,听了她那些胡话,仍强撑着同她玩笑。想起观澜院中的烛光与春花盛开时他折下的那支芍药,满城大雨时他那句会想办法……
  最后,却想起了他送出去的那些信。
  南望始终不愿相信北顾是内线,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是内线。
  若她没有亲眼所见。
  方才那些伤兵的血红得让人心悸。南望本不会怕这个,可眼下她的思绪偏被那滩猩红搅得愈发混乱,仿佛脑中有无数个声音在争吵不休,却又不能引她找到正确的出口。
  北顾耐心吹了那碗药好一会儿,终于觉得没那么烫了,便把药碗凑近唇边。南望盯着他微微发颤的睫毛,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了,疼得呼吸都困难。
  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指甲在攥紧拳头后陷进手心里,刺出一片痛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听见碗被搁下的声音。北顾笑道:“还是太苦了。”
  “太苦,往后就不喝了。”南望艰难道。
  北顾诧异地看着南望,却见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泪痕。他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我不过是说它苦,又不是耍赖,你怎么……”
  见南望不理他,只搂着他的脖子哭得厉害,他还以为南望真的是在气他不想喝药,又保证道:“我以后再不嫌苦了,一定好好喝药。”
  “叶北顾,”南望使劲在北顾肩上蹭了蹭眼泪,又极难得地连名带姓喊他,“南海滨还去吗?”
  “刚答应你的,怎能不去,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北顾轻声哄道。
  “可我……”一句话才开了个头,南望又不往下说了。
  “怎么了?”北顾耐心问。
  南望费力地笑笑,“那便说好了。”
  见南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北顾便捧着她的脸,在上面落下一个吻。南望却咬住了北顾的嘴唇,在他的闷哼声中尝到一丝甜腥。
  北顾忍不住将她往怀里带,却又因为太过用力而让她有些不适,便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着。
  北顾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呼吸声中带了些压抑。平日里那么孤傲的一个人,此刻沙哑发闷的嗓音里却有着臣服的味道。
  他说:“叶南望,我不想失去你。”
  听见他唤出这个名字,南望的眼泪也随着落到他发间。可这短暂的一句,就像帐外刮过的风,很快便消散,最后四周终是归于沉寂。
 
 
第67章 
  子夜将至,寒风更是喧嚣,枯叶被风抽响的声音如同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秃鹫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似利刃划过瓷器表面。
  南望闭着眼睛躺在北顾身边,手臂还搭在他的腰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其实是在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叶阑果然准时带着兵离开了军营,北顾却也没睡,似乎在担心些什么。
  两人各自假装着,照理说该是南望比较沉不住气,可今天她却耐得住性子,呼吸也平稳。
  北顾又再躺了一会儿,就轻轻把南望的手臂挪开,心地坐起身。
  正要下床,南望就扯住了他的袖子,一副刚被吵醒的模样,迷迷糊糊地问他:“你要去哪儿?”
  北顾答得倒是快,“今夜他们要从后方突袭敌军,我不大放心,打算跟去看看。”
  “那怎么行。”南望紧张道,“太危险了,这时候他们应该也都走远了,你这一去要是出了什么事……”
  “你放心。”北顾温柔地揉揉南望的脑袋,“我会顾好自己。”
  “那你早些回来。”南望看起来很是不情愿。
  “嗯,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南望听话地闭上眼睛,北顾又在旁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穿衣。
  取下外袍时,他不心碰到了南望挂在边上的衣服,一个纸包自袖中掉出。
  那阵细微的响动引他低头看了一眼,便弯腰拾起纸包展开,目光触及里面的东西时他脸色一变,又回头看看南望,见她睡得香甜,他只得将心中的疑问暂且搁置。
  而在他走后,躺在床上的南望才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明亮的眸子中不见丝毫倦意。她又静等了一刻钟,才起来换了衣服,也跟着出了帐子。
  马厩里,北顾的马已不见了踪影。南望找到她那匹四蹄踏雪的骏马,只见它有些焦虑地来回走着,一见到南望,它便跑过来,抖了抖鬃毛,又低下头,示意南望上去。
  南望跨到马背上,弯下腰拍拍它的脖子,问:“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骏马打了个响鼻,就朝它辨出来的方向奔去。
  潜伏的定远军也立刻集结,遥遥跟在南望身后,却悄无声息,像一大片影子。
  可骏马却没将南望带去敌方的军营,而是离夜曌城越来越近。夜曌城是北溟的边塞城,敌军的物资都是通过这里运到军营中去。
  南望远远看见夜曌城外列满了军队,她赶紧使劲拉住缰绳,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又不安地踏着脚下的泥地,似在表达它的不满。
  南望安抚了它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四周,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走。按照它的意思,北顾定是来到了这里,说不定还进了夜曌城。
  可城门戒备森严,她单枪匹马肯定进不去,却又不能回去带兵直接攻打夜曌城。此处是敌方的大据点,离他们联军的军营又近,贸然进攻定会吃亏。
  她调转马头潜入离夜曌城不远的林中,打算先探探路。
  谁知这林中却不只她一人。
  “贵妃娘娘,您未得陛下准许便跑来这儿,还离了大营,若出了什么事陛下可是要怪罪的……”
  叶清和一声嗤笑,“若我立了功呢?”
  “您还能怎么……”侍女没明白过来。
  叶清和举目望向东源军营的点点火光,声音似被穿林而过的风撕裂,叫人听得不真切,“我外祖父原先费了好大一番心思盘算,炽阳军从无到有再至壮大,不知花了他多少心血。那时东源王座离他不远,所有东西唾手可得的日子离我也不远。
  “可他败了。这一败赔上了我整个母族,和我自己。
  “外祖父被斩首示众,家中亲眷流放边疆,我被当作缓兵之计的棋子,代替叶南望嫁到北溟……这样的东源皇朝,我怎能容忍。
  “唯一能解了我这心结的,就是叶南望。”
  “您糊涂了。”侍女心翼翼提醒。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若没有她,叶萧懿和北顾本不会如此。”叶清和攥紧拳头,任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北顾的事已传到凌苍,她不会不来。陛下留我一命,等的便是今日。只有我能带回她,也只有她能让东源那边乱了阵脚。”
  “您真那么做了,大国师他……会恨您。”
  “他不恨我的时候,”有泪珠自叶清和眼眶滑落,“也不会爱我。”
  侍女听了这话,明白自己已劝不住,只得叹口气。
  叶清和抬手擦去脸上的湿润,不经意间一瞥,又笑,“有人自投罗了。”
  南望听见这动静,转头看去,叶清和的那身白裙叫她心下一惊。
  “半年不见,靖宁公主可好?”
  叶清和先开了口。
  对她远嫁北溟一事,南望也曾有过不忍,但说到底她并非无辜,南望便难把这事放在心上。
  如今在北溟境外遇见,南望还有些许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为了给你解惑。”叶清和直接了当,“你不是想知道北顾做了什么?跟我走,你见到了自然明白。”
  南望微微眯眼,“我拿什么信你?”
  “你也只能信我。”叶清和似未想过南望不信会如何,“我在北溟呆了半年,他们的事,我比你清楚。”
  南望思忖片刻,点头默许,驱马跟在叶清和后头。叶清和带着她绕了一条路,没往夜曌城去,而是来到了郊外的几座木屋。
  木屋建在土坡下,四周围着篱笆,看起来就像是村中民居。屋中亮着烛火,隐隐还能听见有人在说话。篱笆旁拴着一匹马,南望仔细打量,见正是北顾的那匹黑马。
  再转眼,叶清和已不见了踪影。
  南望心一沉,却依然镇定地下了马,又从头上拔下一支凤钗,让它叼着回军营去,她自己则轻手轻脚地摸下了土坡。
  经过篱笆时,正低头吃着草的黑马抬起头来看了南望一眼,南望赶紧摸摸它,就怕它突然嘶鸣。还好这匹马认得南望,也没理她,只继续吃自己的。
  南望来到木屋的窗边,看见屋里聚了几个人,那个一身铠甲的该是北溟的将军,紫衣上缀着彩羽的或许是个巫师,而巫师身边站了个白衣女子。
  南望早听闻北溟将军的夫人也是个女中豪杰,二人经常并肩作战,是北溟军队中的一段佳话。这名女子,想必就是将军夫人了。
  至于那个一袭玄衣,面容如玉的男子,南望却宁愿不知道他是谁。
  他的身影似乎化成了一柄锋利的剑,将南望心上系着的丝线彻底割断,这颗心也直坠下了山崖,摔得粉碎。
  将军来回踱着步,看得出他有些焦急,“照你信中说的,这个时候东源早该从正面打过来了,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
  “我先前就和叶阑说过,他入夜后也带了人出来,却不知为何没按我们说好的做。”北顾道。
  将军沉吟良久,“莫非是有人识破了你的身份?”
  北顾怔了怔,“不可能。”
  “照理说是不大可能。你在东源人人称颂,以你的威名,应该不会有人相信你做着内应。可今晚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将军问。
  屋里陷入一片安静,南望在窗边也屏住了呼吸。
  她静默半晌,才下定了决心,打算离开这里回军营去再做打算,刚抬脚,却听见将军夫人一声轻笑,“这贵妃也真是,出去乱跑就罢了,还带了客人回来?”
  她打开了木屋的门。刚踏出门槛,眼前就闪过一抹银光,反应过来时,南望的清风剑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的双臂也被南望扳到背后紧紧扣住。
  那三人这才跟出来,看到南望时,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北顾虽惊讶,但看着南望的眼神却冷得有些陌生。
  将军夫人也不慌,语气还是带着笑意,“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姑娘?”
  不等南望回答,她又先道:“容我想想,是称你为靖宁公主,还是,”最后这四个字带着些嘲讽的意味,“国师夫人?”
  南望也笑,“早就听说夫人你辨别能力过人,可今日怎么糊涂了?在下,乃东源镇国大将军,叶南望。”
  后面这句是她许久没有说过的话,可此时一出口,气势却不比从前弱。
  “镇国大将军身手不凡,倒是我高估自己了。”将军夫人气定神闲,“可你以为你动了我,自己就能从这里好好地回去?”
  南望的目光扫过四周,发现北溟的军队早已包围了这个院子,且一个个都亮出了兵器,兵器上的寒芒像毒蛇的尖牙,纷纷对着她。
  “叶南望,你把剑放下。”北顾终于开口,语气却比呼啸的寒风还要冷。
  “把剑放下?”南望重复了一遍,“左右我是要交待在这里了,好歹也得换一个,这样才不亏。就是不知,将军肯不肯拿夫人来冒这个险。”
  将军脸色变了变,犹豫着看了北顾一眼。
  北顾叹了口气,“你何苦和她过不去,起因在我,不如拿我来换。”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吗?”南望厉声问。
  北顾想起他临走前看见的那个药包,声音有些发颤,“果然是你想了结我。”
  南望冷冷道:“你要亲手摧毁我誓死捍卫的一切,我又如何能容得下你。”
  “我只问你,”北顾紧盯着南望的眼睛,却觉得自己再也看不透她,“你这誓死捍卫的一切里,可有我?”
 
 
第68章 
  分明是反问的语气,可却带着浓浓的不甘。似乎早就看穿,又抱着一丝侥幸。
  南望却不再回答。
  北顾闭了闭眼睛,声音也低了下去,“罢了……我早就该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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