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
没有情义,没有感情;谓之无情。
贾赦从小在祖母的庇护下,活得很恣意,还是后来得了系统,遭到了残酷的教育,才渐渐的成长为如今这般可靠的荣国府顶梁柱。
换了二十岁以前的贾赦,他不会懂得贾敬的痛苦,但现在的贾赦却是历尽磨难,豁出了命才成为现在的荣国公,论起承担的压力,他不会比贾敬少。
但当父亲需要他的时候,贾赦还是心甘情愿的担起了一切的责任,甚至可以放下心中的芥蒂,帮助弟弟,给妹妹做靠山,教导儿子。
不可否认,他很累,但他觉得值得!
因此他不能苟同贾敬想要逃避自己责任的决定。
“恩侯,恩侯?!”
贾敬的声音唤回贾赦飘远的思绪,抬眼看向贾敬,便对上了贾敬惊疑的眼神。
“敬堂哥。”
“恩侯刚刚在想什么,我唤你好多声都不应。”贾敬有些疑惑的问道。
贾赦垂下眼帘,沉默了一瞬,还是鼓起勇气直言,“敬堂哥,你刚才说你知道伯祖父和堂伯父对你的期盼,努力了二十余年,才一步步成为二甲进士,勋贵世族能找出几个像你这样出挑的人才?你为何要自暴自弃,在这个时候放弃一切,跑去求仙问道呢?”
贾敬怔了怔,呼出一口气,眉目间露出几分烦闷的情绪,“恩侯,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为父亲他们的期盼而活着,我是个人,不是他们手里的人偶,由着他们摆布。”
闻言,贾赦满脸愕然,霍然起身,面带薄怒之色,“敬堂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伯祖父和堂伯父虽说对你过度期盼,但也从未强迫过你,你不想做为何不说?事到如今,却反过来责怪父祖,自己没有勇气,就不要推卸责任!”
这番指责,叫贾敬神色间带了几分不耐,“恩侯,你若是不懂这其中的苦楚,就不要来指责我推卸责任!”
“我不懂?”贾赦气极反笑,“到底是谁不懂?从小到大,伯祖父和堂伯父亏待过你吗?你吃的用的穿的,全都是贾氏一族供养,让你读书改换门庭,是对你的期待,更是为了你的前程,可你却把这些全当做是囚禁你的枷锁!”
贾敬脸色黑了,看着贾赦想说什么,但却被贾赦眼底的怒意镇住,到了嘴边的话也憋了回去。
“你想为自己而活,谁拦着你了不成?男儿在世,不说要你担起宗族门楣,但最起码,为人父你总该管好自己的儿子吧?你看看贾珍现在是个什么德行,宁国府都快变成京城的笑柄了!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半分羞愧吗?你现在是贾氏一族的族长,你想抛却一切不管,难不成你还想把族长之位交给什么都不懂的贾珍?你读书这么多年,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个字都被你自己吃了吗!!?”
贾赦原本听了系统的分析解释,还有些理解贾敬的难受和苦楚,但贾敬说他不懂,就叫贾赦控制不住的勃然大怒。
他为了担起荣国府,付出的艰辛,贾敬又懂个屁?
谁不想活得恣意,他也想!但当他成长为一个男儿时,就明白,他要有担当!
贾敬语塞的看着勃然大怒的贾赦,半响沉默不语。
看着沉默以对的贾敬,贾赦心中愈发生气,“看来是我多事了,我今天不该来。”
闻言,贾敬垂下眼睑,这幅姿态,虽未言语,但明显是默认。
如此一来,贾赦愈发生气,“好!好!好!!”一声比一声重,贾赦转身便走。
贾敬看着贾赦愤而离去,并未出言挽留,怔怔看着贾赦从他的视线消失。
带着满腔的怒火,贾赦直接回了府。
本打算去书房一个人静一静,却没想到贾政在这里。
“二弟?你怎么在这儿?”贾赦心中余怒未消,面上却带着几分惊讶。
贾政看见贾赦进来,便迎了上去,“我听说大哥你去了东府,就料定你是去找敬堂哥了,结果如何,敬堂哥肯听吗?”
提到贾敬,贾赦的脸色一片铁青,转过身坐在桌旁,冷着脸道,“他一心求道,不肯回头。”
“那珍哥儿呢?他管不管?”贾政皱起眉又问。
贾赦心里憋着气,“管?他若肯管,我何至于这般生气?”
“他就这么冷眼看着珍哥儿败坏祖宗基业,步入歧途也不管他?”贾政满脸愕然,难以置信。
贾赦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茶已经凉透,喝进去也并未浇灭他心中的怒火。
见状,贾政恍惚的在贾赦对面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
兄弟俩相顾无言,半响,贾政叹了口气,“敬堂哥若是真不肯管,咱们也没办法逼他管,可若是由着珍哥儿继续这么胡闹下去,别说宁国府成为京中的笑柄,咱们家也会被带累的。”
宁荣二府向来都被京中权贵圈视为一家,连两府前面的宁荣街都是以二府的封号命名。
自然,两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贾赦听了这话就觉得头痛,揉着额角,叹道,“事到如今,咱们还真能坐视不理?也只能叫下头的人多注意些东府那边,小事也就罢了,若真要闹什么大事,也要及时制止。”
以免祸连荣国府。
贾敬无情、自私,那都是他的事,贾赦却不能真的不管,他答应过父亲,要撑起贾家门楣。
父亲临终前还曾告诫他,要防备着东府一些,毕竟血脉以远。那时告诫他的父亲,怕也没料到敬堂哥脑后有反骨,而珍哥儿会变成这样吧?
贾政也叹,“也只能如此了。”
“我头痛的很,二弟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见状,贾政虽有些担心,但也知道贾赦是为东府的事烦心,这事儿他暂时帮不上忙,也只能起身告辞,给贾赦留出足够的空间。
贾赦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翻出了父亲当年交给他的木匣子,里头的东西他已经取了出来,只剩下一个空匣子,但贾赦觉得这个匣子对他意义非凡,一直带在身边,时时告诫自己,不能忘记昔日对父亲的承诺。
第017章
贾赦的脑海中全是父亲临终前那几个月的谆谆教导。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骤然坚定起来。
答应过父亲的事,他绝不能食言,他不能看着东府带累西府,珍哥儿怕是掰不正了,不过珍哥儿的媳妇不是已经有孕了吗?
贾敬无情靠不住,贾珍是个闯祸头子,不惹事就不错了,根本不能指望。现在也只能寄望贾珍媳妇肚里的是个男孩儿,生下来好好教养,绝对不能跟贾敬和贾珍一样。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贾赦也没什么好继续纠结的。
不过贾赦今日要做的事,可不止劝贾敬这一件。
贾赦从书房里出来,便直接往西院去了。
到西院门口的时候,里头正好传出绿岫规劝的声音。
“我的好二爷,你还是呆在家里认真读书吧,若改日二老爷问起来,你一句都答不上来,以二老爷的脾气,可是要挨罚的。”
贾赦脚步微顿,心思一转,摆手让想通传的丫鬟走远些,自己站在门外静静听着。
很快屋里传出贾琏的声音,“二叔他现在才没时间管我呢。”
贾赦当即皱眉,但还是忍耐着没推门进去。
“即便二老爷现在顾不上你,回头等先生到了京城,背书你若答不上,太太也是要罚你的。”
贾赦眉头微扬,若他没记错的话,绿岫原是张氏跟前的丫鬟,后来才被指过来照顾贾琏,他对这丫头原也没什么印象,不曾想这丫头竟如此能说会道,还有些小聪明。
“先生?咱们家哪儿来的先生?绿岫姐姐可莫要唬我。”贾琏笑着道,显然并不相信绿岫的话。
绿岫也不恼,不紧不慢的道,“二爷你可别不放在心上,奴婢可没说瞎话糊弄你,太太跟前的碧萍姐姐一早就说了,年前太太就去信金陵,请太太的表舅给府里几位爷寻个先生,算算日子这两日也该到京城了,到时候你若答不上先生的问题,可别怪奴婢没有提前告诉你。”
“请先生,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贾琏的声音里终于没了漫不经心,虽然说不上慌乱,但显然也不平静。
绿岫镇定的回话,“这是老爷跟太太早就商量好的,虽然奴婢不知道老爷太太为什么没告诉几位爷,但现在二爷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二爷这几个月太放纵,前面背的书还记得多少?可别是忘光了吧?不趁着先生还没到京多读一读,改日先生来了,大爷和二房的珠大爷都背得出,只有二爷你背不出,那可多丢人啊!”
贾赦听到这里,退后两步,心中感慨,虽然不过是个丫鬟,但这个绿岫确实聪慧,若她能管束贾琏,他也不吝啬给个恩典,到了年龄给她自由身。
没一会儿,屋内传出贾琏磕磕巴巴的读书声,看样子是被绿岫给说服了。
站在门外的贾赦听着儿子磕巴的声音,不由得捂额。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读书就磕巴成这样,可见是这几个月过于放纵的结果。
吱嘎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绿岫还未出来,就见到贾赦站在门外,俏脸顿时一白,正要行礼却被贾赦制止,她愣住。
贾赦冲她摇摇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他去边上说话。
见贾赦没有要问罪的意思,绿岫松了口气,忙出来把门关上,跟着贾赦走到院外。
“奴婢失礼,请国公爷恕罪。”绿岫出了院门,便冲着贾赦跪下来。
这举动叫贾赦蓦然愣住,接着反应过来,失笑摇头,叫她起来,“我叫你出来是有话要问你,非是问罪,你还是起来说话吧。”
贾赦温和好说话,绿岫却不敢因此得寸进尺,恭恭敬敬谢过才起身,站起来后依然低着头,不去看贾赦,“不知国公爷有什么话想问奴婢。”
“琏儿这几日还有没有去东府?”贾赦见绿岫有些紧张,便随口问了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却叫绿岫心陡然提起来,愈发紧张,“回国公爷的话,近日二爷都没去过东府。”
“哦?”贾赦挑眉,“前两日珍哥儿递了帖子请他,他也没去?”
绿岫闻言,更紧张了,生怕贾赦不信,“这几日大爷都会来西院找二爷,带着二爷去校场一起练武,说二爷也到了可以练武的年纪,每日无所事事,不如跟他一道练武。”
贾赦瞬间明白了贾琏没出门的原因,原来是瑚儿绊住了琏儿,没叫他得空去东府。
看来那日瑚儿说会拦着贾琏去东府玩儿,不是说说而已。
“刚才你劝琏儿读书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很不错。”
绿岫头更低了,“奴婢不敢居功。”
居功?
贾赦若有所思的看着绿岫,“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原来是太太跟前的丫鬟。”
他回京的时候还在张氏身边看见过这个丫鬟,迁院子之后,绿岫就被安排去西院照顾贾琏。
绿岫闻言一惊,没想到贾赦居然还记得她原来是伺候太太的。
想起曾经在碧萍姐姐那里听说的有关贾赦的过去,绿岫心里有些慌。
“奴婢原来是伺候太太的,后来二爷被安排住到西院,太太就把奴婢安排来西院照顾二爷。”
“你说话不似寻常丫头,像是读过书,自学的?”贾赦见绿岫恨不得离他远远地样子,心中不禁纳闷,他早些年确实贪花好色,但现在已经改了这个毛病,绿岫为何一副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
绿岫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哪里招了贾赦的眼,被他逮住问个不停,但贾赦是国公之尊,她一个小小丫鬟,哪里敢摆脸色。
“奴婢的父亲是秀才,奴婢是独女,幼时曾随父亲读过书。”绿岫低着头回话,言语简练,对贾赦的排斥之心溢于言表。
贾赦闻言面上带了几分惊讶,“你不是家生子?”
家生子即奴婢之子女,都称作家生子。
“奴婢是被婶娘卖入贾府的。”绿岫低着头,神情黯淡。
听了这话,贾赦便纳闷极了。
秀才公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虽不通四书五经,但最基本的礼法却在系统的逼迫下学过。
在地方官吏面前,秀才有很多特权,平民百姓与官府打交道也从来越不过秀才出门调解,过年过节亦有村民请秀才写对联,桩桩都是进项。
像他们这样的勋贵之族,虽都称秀才是穷酸秀才,但穷秀才也只是对于他们这些权贵而言,实际上对于底下的平头百姓来说,秀才已经是极为了不起的人了。能把日子过得很穷的秀才,那八成都是一些无能之辈。
绿岫是独生女,又随着秀才出身的父亲读书,可见是极得父亲喜爱的,怎么会被婶娘卖入府中为婢呢?
“你既是你父亲独生女,怎么会被你婶娘卖入府中为婢?”这话刚出口,贾赦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顿时想把这话收回去。
绿岫觉得口中全是苦意,“奴婢幼时,家父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医。”
药石无医,那人肯定没了。
贾赦之前想到的可能,便是绿岫的父亲已经没了。
绿岫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过于明显,贾赦也不是个傻子,大概也能猜到缘由,而绿岫曾是张氏跟前伺候的,想来也从张氏身边的老人听说过他从前那些混账事。
秀才之女,又读过书,知书明理。
倘或不是父亲没了,她这般如花的年纪,早已经定了良缘。
这样的丫头,不愿意攀附为妾,实在不难理解。若她能照顾好贾琏,督促贾琏读书上进,他到不吝啬给个恩典。
“你好生督促琏儿读书上进,等你到了年岁,老爷我许你自由身,出府自行婚配。”
绿岫闻言猛然抬头,“国公爷……”
“怎么?”贾赦看着惊愕的绿岫,面上一派风轻云淡。
绿岫真的没想到,只是照顾贾琏,国公爷竟然能许他自行婚配。
她虽然不是府中的家生子,但当初婶娘是以死契将她卖给贾府的,也即是说,不能赎身,她终身都只能为奴为婢。
贾赦却许她自由身,自行婚配。只要她照顾好贾琏,督促贾琏上进。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