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袁绍痛击谷底之后,祢衡尚不忘为曹老板打上“伟光正”的标签,直说其“忠心汉室、忠勇为国”, 是奉天子印,以正义之师伐不义之臣,以期復擒乱党,芟夷鲸鲵,清荡九州。
郭瑾读至末尾,虽非首次阅览,仍旧按耐不住心潮澎湃。妥了,郭瑾暗暗舒出几声闷气,自古大战皆讲究师出有名,也即舆论效果,如今他们先发制人,率先引导舆论风暴,即使袁绍再有回击之论,便也只如石沉大海,再难兴起巨浪。
檄文既发,袁绍震怒。
二月末,袁军进据黎阳,企图渡河寻求与曹军主力决战。袁绍首先派颜良进攻白马的东郡太守刘延,企图夺取黄河南岸要点,以保障主力渡河。
曹操迅速回应,意图亲自率兵北上,解决白马危局。发兵之际,曹操召集荀攸等人前来议事,商讨可行之策,荀攸以为袁军势众,不可强攻,遂提议声东击西,先引兵延津,佯作渡河攻取袁绍后方之态,待袁绍分兵向西,再以轻骑奇袭白马郡袁军,牵制袁军兵力,攻其不备。
曹操甚许之,先遣部将袭扰延津,待袁军分兵而去,再令张辽、关羽共为前锋,进赴白马。众将正欲领命而去,郭瑾却疾呼稍候。
鉴于明光铠制作过程缓慢,如今不过造出千余护甲,郭瑾听闻荀攸之策,复又提议曹操,说是让张辽等前锋部队身披明光铠,并借由光线倾射角度,择于巳时左右自西侧冲杀而入,大破颜良军。
果然不出所料,袁绍分兵延津,颜良为关羽斩杀于万军之中,曹军撤退途中,却又遭逢袁军追击,袁军中计不敌,文丑为乱军所杀。
自此,袁绍的两员大将一战陨落,袁军锐气大伤,曹老板初战告捷。
待众人收兵回营,郭瑾正欲前往主帐探望曹操,却见华佗神色惶惶、疾行而过。郭瑾心中微有波漾,忙追上华佗,好奇询问道:“先生可以慌张至此?”
华佗闻声回神,见是郭瑾,这才附耳叹道:“听闻大公子对战之际,身上明光之甲蓦然自胸口崩裂,大公子躲闪不及,以至肩胛中箭,华某方为其处理完毕,尚需配药煎服,便不与长珩多言。”
郭瑾忙拱手让行,心中却猛然忆起当年旧事。
曹昂的铠甲本就是自己所赠,而且是连同董卓的铠甲一同所制,当年得知自己当庭骂董之事时,铁官丞曾亲自登门请罪,说是铠甲胸口处貌似坚实,却被自己动了手脚,实则不抵大用。
当时吕布自觉神勇,并不在乎铁官丞之言,所以她也便将此事抛掷脑后了,谁知今日却害曹昂因此受伤。可他明明是曹操长子,若是一直好好生存下去,便是当之无愧的曹魏之主,他为何又要留存当年的一件旧甲,还在如此重要的战役中披甲上阵,毫不顾虑呢?
摸摸自己干涩的双唇,努力忽略掉那日曹昂热情似火的亲吻,以及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犹豫了片晌,郭瑾还是亲去帐中探望。
曹昂本欲躺下歇息,身子还未动,便听帘帐被人掀起的声响。曹昂忍不住抬眸瞧去,来人一袭荼衣翩跹,萧疏轩举、湛然若神,肤色白皙细腻,让人止不住意动神摇。
曹昂主动向内侧挪作几分,而后拍拍身侧的位置,面上由于流血过多而显得青白黯淡,却不忘咧唇笑笑:“过来坐便是。”
郭瑾不甘不愿地蹭上前去,尽量同曹昂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曹昂见她目光闪烁,似乎对自己有所回避,心中瞬时生出些急切:“阿瑾坐近一些”。
说着,顺势握住她的双手。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甩开,郭瑾反应过来时,曹昂已经神情痛苦地伏于榻上,大口喘息,豆大的汗珠说落便落。
郭瑾不由懊悔,忙上前探查他的伤势:“是瑾鲁莽,大公子可还难受?”
曹昂闻声,再次稳稳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扯到自己跟前,“你离我近些,我便不难受了。”
郭瑾蓦地面色绯红,手指被他攥着,却又好像滚灼于热水之中,分外难熬。曹昂见她欲盖弥彰地环视四周,就是不肯同自己对视,竟是直接将她的手掌覆于自己心口,说出的话露骨且认真,“待回到许昌,我便求父亲为你我赐婚。”
赐婚?!
郭瑾更是无错,自己本不想同旁人有过多牵扯,谁知一来一去的,竟发展到嫁娶的地步?
极力抽回手指,郭瑾坐回原来的位置,刻意忽略掉面上高烧的温度,尽力保持着素日的清澹平静:“大公子莫要言笑,你我皆为男子,又何来结亲一说?”
曹昂凝着郭瑾,视线仍旧灼热烫人,却并未再次唐突靠近,“如何不可?若是父亲不许,那昂自当终生不娶,只愿同阿瑾把酒而歌,岂不淋漓畅快?”
郭瑾:“……”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找个男人来折磨我!
脑中正混乱不堪,曹昂却已牵起她的双手,进而同她十指交握,他的眼神澄澈且坚定,郭瑾明白他是认真的,无论是告白、强吻,抑或是求亲,他都是光明磊落、毫不遮掩。喜欢就去追,哪怕对方是个男孩子,那也在所不惜。
人生在世,但求无悔。
可她呢?她整颗心尽数扑在了那个明明闲逸似云,却叫人如何都看不穿的男人身上。曹昂的热烈,纵使是不曾动心的郭瑾,也难免为其所震,女孩子大概都想要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吧?
兄长哪怕有曹昂三分的坚决,自己都不会如此痛苦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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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对峙数月,眨眼已至秋末初寒。
郭瑾同郭嘉特意前去请命,说是甘做两军之使,亲往袁绍军中求和叙旧。自然求和是假,叙旧也是假,郭瑾不过是嫌这时机经久不至,唯恐百姓多遭殃祸,这才联同兄长意图煽起几阵东风罢了。
鉴于郭瑾二人皆是郭图阳翟亲友,袁绍虽是震惊于曹操竟有放下身段,主动求和之意,却并未为难二人。袁绍先是于主帐设宴,并令郭图陪坐畅聊。
席间郭瑾舌灿莲花,大倒苦水,先是委婉表达自家主公缺粮少械,军中将士疲乏不堪,并无战意。见袁绍意气更甚,复又拍起袁绍马屁,将其哄得高声大笑,直言曹孟德岂能与他相敌?
宴罢夜深,郭图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她二人引至客帐之中,郭瑾见他如同嫌弃苍蝇般拔脚便走,不由高唤一声:“兄长留步!”
郭图惊得汗毛直立,唯恐同敌营之士沾染分毫亲近,故拢袖不语,其神色无不时时彰显着“咱们不熟”四个大字。
郭瑾懂事噤声,倒是郭嘉笑意盈盈道:“阿瑾喜静,还望公则劳累打点,容我二人清静度夜。”
郭图颔首作答,见她二人不欲多言,忙撒欢跑路。
入夜难安,郭图心中反复揣摩,总觉以曹操之险,定不会如此轻易求和认栽,郭瑾同郭嘉冒险至此,怕是另有图谋?
如此想着,郭图复披衣而起,未着鞋履便绕行至郭瑾帐外,生怕自己潜伏于此时,露出半分响动。帐中安静沉寂,仿佛帐内之人皆尽数安歇了,忍着秋末的蚊虫叮咬,郭图躬身再探。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郭图昏昏欲睡的当口,忽而听闻帐内传来几声窃窃私谈。再凑近些许,只听有人率先低声感慨:“也不知你我今夜如此卖力演戏,袁本初到底信了几分?”
另一人温声笑笑:“袁本初又如何能猜想出,我军早于一年前便已从许昌秘密运送粮草军械至此囤积?今夜一出,不过是为引蛇出洞,好伏歼敌军,早日凯旋罢了。”
郭图心道果然,冷笑藏也藏不住,正欲拂袖而去,却听方才那人愁闷反问:“今夜宴席,何以不见子远?”
郭图双耳随之高竖。
帐中人仍在喃喃细语:“也不知子远此计,可能事成?”
作者有话要说: 郭·报告小专家·图:主公!许攸通敌!!
正于曹军营外埋伏勘测的许攸:你丫可闭嘴吧,这锅老子不背!!
第88章 夜火连天
另一头, 许攸率人埋伏于曹军官渡大营之外。
夜黑风急,正在许攸以为今夜又无所获时,忽见一骑快马自侧门飞奔而出, 看方向应是赶往许都送信。许攸忙着人策马跟紧,并将其直接射翻于地。
许攸亲自搜身,果从对方身上摸索出一封急信, 展开来读,竟是那曹操兵短粮缺,意欲回奔许昌求救。许攸恻然一笑, 当即上马率众回营。
及至大帐,顾不得此时夜黑风高, 直接推搡开帐外守夜的士兵, 打算直接挤进门去。袁绍不知是被吵醒, 还是本就没有歇下,听闻帐外的动静, 不由威严道:“放他进来便是。”
许攸攥紧密信,大步流星进门, 生怕有丝毫耽搁。进到帐中,这才发觉此处并非只有袁绍一人,那郭公则不知何故竟也在此, 恐又在同主公说道什么颠倒是非的歪理。
顾不得郭图,许攸拢袖而拜:“攸偶得一密报,这才趁夜而来, 惊扰主公休息,还望主公莫怪。”
袁绍先是同郭图对视,见对方微微勾唇,似乎对许攸所言之事了若指掌, 不由蹙眉开口:“子远但说无妨。”
许攸终是呈上急报,高声开口道:“攸今夜潜伏于曹营之外,忽见一骑南归许昌,遂着人将其射翻落马,因而得此密报!”
袁绍并未打开郭图帮忙呈上的帛书,而是面无表情地凝声反问:“可是那曹操军粮缺乏,器械不足,难以为继?”
许攸愕然抬首:“主公怎知如此?”
郭图暗暗嗤笑,袁绍更是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好你个许子远!竟敢连同曹操欺诈与孤?!”
许攸脑中一片煞白,不知为何自己出营半日,回来便是这般光景。蓦然间,眼神瞥见面露不屑的郭图,心中顿时油生几分猜想:“攸岂敢背主求荣?主公莫要听信小人谗言!”
郭图此刻却闻声反诘:“许兄与那曹操本为同乡,交情匪浅,为他所用倒也不足为奇。不过田丰与许兄无冤无仇,君又何故陷他于不义,最终自尽而亡?此岂不为曹操奸计,意图经由许兄之手,来使我军交相暗斗,两败俱伤?”
袁绍更是盛怒而起:“你同田丰素来不和,不曾想竟狠诈至此,害孤一时不察,将其枉杀?!”
见事已至此,许攸深深一叹,不再多言,任凭郭图与袁绍为自己添上几项莫须有之罪责。将田丰之死怪到自己头上?那真是可气可笑,袁绍本就昏庸,听不进忠言逆耳,反倒对谗言美誉趋之若鹜,真是白白断送一手好棋,徒为曹操做了嫁衣。
争执过后,袁绍将其怒斥而回,只言乘胜班师后再作责罚。
许攸行至营帐大门,抬头仰望星河,南北对峙、北衰南盛,或许自己当真错了,错在选择了一位扶不起的庸主。若是袁绍当真侥胜,待回到邺城,又不知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愈想愈悲,许攸直接翻身上马,遥遥朝南策奔而去。
谁知方至曹军营帐,便见门外有两道身影迎风而立。走近细看,对面两人皆是气质卓然、神姿若仙,见他来投,并不吃惊,只朝他温和笑笑。
其中一人牵起他手中的缰绳,引导他直入帐中,另一人随之于侧,边走边道:“主公已于帐中烹茶待客,子远先生只管入内便是。”
许攸:“……”
有一说一,总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郭瑾虽心知乌巢之事,但自己本是曹魏谋士,自不该知道这些袁军秘闻才对,因此并不主动出头,而是静候许攸提议详说。
曹操闻声大赞妙绝,正要即刻遣人出营奇袭乌巢,郭瑾却突然反问:“若主公引军乌巢,见乌巢夜火连天,袁绍又当何如?”
曹操坐回原位:“袁绍定当出兵相救?”
许攸却笑道非也,“袁绍之人惯爱自作聪明,若主公火烧乌巢,袁绍定以曹营空不设防,而舍弃乌巢,强攻曹军大营。”
曹操恍然回道:“既如此,那便设伏兵于帐外,待其尽数而入,便冲杀而出,来个瓮中捉鳖?”
郭瑾笑笑,“主公所言自是极好,不过瑾有一计,或可锦上添花。”
曹操示意她直说便可。
郭瑾顿一顿,终是开口提议:“今夜我与兄长自袁营而宿,策马离去时发觉袁营竟是东倚沼泽而设。”
“沼泽?”曹操不由反复咀嚼。
郭瑾应道:“想来袁绍以为沼泽之地难以跨越,形同天险,故而以此为屏。然瑾不才,曾于恩师处得知泽中有火,或可借引而燃。”
“泽中有火?”许攸俨然有些震惊。
郭瑾再次开口:“瑾只需骑兵一百,便可借今夜东风之势,引火燃之。届时百里连营,尽皆葬于火舌,袁军元气大伤,定当连夜奔逃而去。”
曹操闻声,虽心有所惑,却仍旧信之而行。
是夜,火光连天。
乌巢被毁、袁营残破成灰,袁绍进取曹营时,又为伏军所伤,直接兵败而逃,未及邺城,便吐血倒地、一病不起。
曹操就地大摆庆功之宴,特设流水席三天不断。
郭瑾酒酣兴尽,本欲直接回帐,谁知中途却被曹昂握住手腕,无论如何都无法抽身离开。郭瑾四下瞧看,许是袁军大败而逃,如今周围巡逻的将士皆参与到流水席中,无人值守。
曹昂褪下铠甲,只剩一身玄色劲装,更是衬得人清朗如松,他的眸中满是喜悦难抑的光亮,星星点点,恐要将瞳孔堆满。
“阿瑾随我一同去面见父亲!”说着便要拉她离开。
他这莫不是要向曹老板坦白?
郭瑾心神俱惊,“大公子莫要冲动行事。”
曹昂顿住步伐,转身认认真真凝视着郭瑾,“也对,昂尚且不知阿瑾是否同我心意相通?”
郭瑾只觉喉咙干哑,可说出的话却真诚到残忍:“大公子莫怪,瑾早已心有所属,断不敢再同旁人有所牵扯。”
似乎料到郭瑾所言,曹昂并不气馁,只抓住她双肩反问:“那对方可也将同此心,将阿瑾视作此生唯一?”
他的视线滚烫,在这样强烈的注视下,郭瑾根本无法对他撒谎。毕竟兄长从未给过她信心,这段时间以来,她不过靠着自己的一腔热忱,坚守着这份心意。
见她一时语噎,曹昂热切握上她的手指,进而放至唇下亲吻:“一年”。
郭瑾不解挑眉。
曹昂却拍拍她的发顶:“我会给阿瑾一年时间来决断,阿瑾若想通了,我随时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