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甘味苦,食之忘忧。
华佗笑得莫可奈何:“长珩所观医书皆为游医杂谈,道听途说,多半算不得真。”
说着,不由调笑两句:“这世间本无忘忧之药,若论解忧忘忧,不如饮酒逍遥?”
郭瑾突然福至心灵。
匆忙唤人取了烈酒数坛,郭瑾守在府中,静候郭嘉登门。本是早便做好了打算,可瞧见郭嘉的瞬间,她还是犹疑了一瞬。
这也许就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她突然就有些不舍,所以她打断郭嘉饮酒的动作,她求他唱歌,她骗他说自己如今开心快活,她只想郭嘉能忘记自己,余生有人相依为伴。
郭嘉此生算计过无数人,也曾被无数人算计,可他却从未防备过郭瑾。所以当他醉意醺然地埋头卧倒时,郭瑾只是伸手理顺他的额发,继而凑上前去轻轻贴上他的唇瓣,享受着最后的沉溺与亲近。
强迫自己展颜一笑,郭瑾凑到他耳边,声音像是淙淙而过的泉水。
“奉孝,永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滴!古代篇倒计时——2
第95章 古代篇终
郭嘉还是醉了。
若按华佗所说的药效, 待他酒醒幡然,郭瑾早已身在千里之外,无处可寻了。
早在很久之前, 郭瑾便已为乌桓做好充足的准备,因此当她随军远征,并当真取得乌桓大捷的时候, 郭瑾只是习惯性扬了扬神采,而后便身子一软,直直自高头大马之上摔落。
华佗急急为她诊脉, 却诊出同当年戏志才一样的结果——伤寒。若说官渡之战时,戏志才不过病至初期, 加上随行条件优良, 又及时转交至张仲景手中, 这才得以保全性命。郭瑾如今却是伤寒入体,深入五脏, 又囿于北方苦寒之地,医疗条件有限, 就算尽快转移回邺城,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瞧着华佗凝重沉思的模样,郭瑾撑起身子明媚笑笑:“一切皆是命中定数, 华先生无需自责。”
说着,曹操正巧弃马快步而至,不由分说便要将她抱上马背, 似要千里走单骑将她尽早送回邺城。郭瑾清楚,将自己平安带回,是曹老板这个父亲对曹昂做出的承诺。可时日将至,她再不想回到那碌碌人世之中, 做些无谓的挣扎与摇摆。
郭瑾反手抓住曹操的衣襟,她也未曾料到自己会有这般强劲的力道,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瑾以逾弱冠之年报效于公,浮沉与共十一载,故位虽高,不敢稍有所怠。”
曹操闻声目染赤红,却又不敢高声言语,害怕打破这最后的托嘱。郭瑾顿一顿,肺中的空气再次回拢,复继续开口:“今忽染恶疾,弥留之际方知故土难离。还望主公允我独自回乡,安静离世。”
曹操俨然已有些哽咽:“长珩可还有何事相嘱?”
思及邺城之中等待自己凯旋成婚的曹昂,郭瑾终是弯眉笑笑,自怀中掏出自便拟好的诀别之信,“瑾福分浅薄,未能与大公子成婚,还望主公将此信转交与子修。”
话罢,沉默良久。
就在曹操以为她病痛难耐时,郭瑾的睫毛忽闪几瞬,蓦地出声道:“若是奉孝问起,主公只说我云游四海便好。”
只有这样,他才会甘心好好生活。
……
数日后,郭瑾被人转送至阳翟乡下。
循着记忆踏遍阳翟城外的郊野荒地,十几年转瞬即逝,阳翟的风景却好像从未变过,只除了比原来荒凉一些。
郭瑾走得极慢,累得狠了,便扶着满是霜色的高树歇脚坐坐。就这样走走停停,终是发现那座熟悉到心坎里的旧宅。
从院门到石案,从庭中的高大海棠到后院堆满灰尘的破旧犁车,一切都好像停留在北上雒阳之前的那一夜,就这样静悄悄封存了十余年的记忆。
郭瑾再次绕回前院时,一抬头,正巧瞧见一位身形瘦高的朴质青年。见到她的瞬间,青年成功愣怔在原地,似乎不可置信一般,抬起的手指都已有些抖动发颤,“瑾……瑾公子?”
原来竟是文奕?
郭瑾突然心头一哽,两人携手落座于庭中石案两侧,细细讲述着这些年的时过境迁。原来文奕早已娶妻生子,只不过顾念旧主恩情,这才每当闲来无事时便为郭嘉清扫整理院落,照看瓜果农桑。
自然还有那只嘴欠十足的鹦鹉。
鹦鹉它丫也太长寿了吧!郭瑾忿然锁眉,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文奕看出她身体有恙,却不敢追问缘由,以及嘉公子如今过得可好?有没有那么一丝的空隙想过自己,以及这个不算完美的故居?
思及自己病症特殊,郭瑾坚决辞谢了文奕嘱托妻子前来照看的好意,只每日倚在院中的海棠树下,品茶下棋,抑或沉思不语。
再渐渐的,郭瑾开始卧床不起。
感受到自己生命将逝,最后的清醒时分,郭瑾的脑中闪过无数鲜活的画面,有初入三国的迷茫,有摸爬滚打的韧性,有扬名立万的高光,也有一朝跌落的昏沉。
时至此刻,她突然就看清了自己纠结许久的事实。
对她而言,荀彧是年少懵懂的欢喜,曹昂是困境无助的微光,郭嘉却是她心上的倒刺,拔不得、放不下,势必要同她纠缠一生。
公元205年春,郭瑾病逝于颍川。
消息传至邺城,曹操大恸,特封其为“宁远亭侯”,并亲书悼文,厚葬其于阳翟故土。
一时间民人皆惊,朝中同僚闻之愕然,不时有人摆设路祭、哭号凭吊,哀声四起。
华佗悲伤之余,特意留心郭嘉动向,生怕其做出什么决绝之事。谁知听闻噩耗,郭嘉却平静如初、默然不语。正当华佗打算放下悬着的心脏时,隔日却听人通禀,说是郭祭酒深夜驾车而去,已无踪迹。
华佗憾然摇头,却又着实拿他无法。
郭嘉风雨兼程赶回阳翟旧院,推开院门的一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雪白无垢的身影,心脏忽而急速跃动,还未来得及欣喜,对面便传来一声疑惑的惊呼,“公子?!”
原来是文奕,不是阿瑾。
郭嘉成功红了眼眶,也对,阿瑾如今早已不在人世了啊。
郭嘉推门而入,刚凑近院中海棠,悬于树下的鹦鹉便已聒噪如常地开口,“笨蛋!笨蛋!”
文奕同他抱歉笑笑,本欲将鹦鹉摘下带走,好留给郭嘉几分清净自在,谁知郭嘉却自他手中接过鹦鹉的金丝鸟笼,手指挑弄着鹦鹉的羽毛,微微摇头道:“不必。”
文奕自知此刻不是叙旧良机,见他不欲多言,便欲直接离去。临出门前,忽而想起些什么,忙回身提醒:“瑾公子葬于城南峰山之下。”
郭嘉沉默点头。
见文奕快步离去,郭嘉倚于海棠树下,手中提着鹦鹉,神色平静而伤感,就这样默默投向南去。许是感受到他低沉的心境,鹦鹉在笼中蹦跳几遭,终是欢欢快快吟出一句突兀的诗文。
“山有木鸡木有鸡”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郭嘉摇头笑笑,可笑着笑着却又蓦地明白了什么,笑容还未消退,眼泪便已止不住如雨而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阿瑾这是在向他告白。
他的爱情,终究还是有了回应。
只可惜一切都已太迟。
……
同年秋,郭嘉病逝于故居,享年三十五岁。
曹操追封其为洧阳亭侯,并将其与郭瑾合葬于阳翟(今河南禹州),史称双郭冢。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篇已结束!哭泣嘤
但古代篇结局≠真结局,接下来还有三章现代篇以及两小篇番外/小剧场,大家如果有哪里不如意或者意难平的地方皆可以评论告知,在下会尽可能圆梦安排一下,如果没有的话,更完番外本文就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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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现代篇(一)
“师姐……师姐?”
耳侧传来一阵轻唤, 小心翼翼中带着几丝难以掩抑的温柔。郭瑾蹙起眉头,眼皮困得上下打架,闻声更是不耐烦地别过头去, 手指胡乱扑腾着,不知碰到了什么重物,竟顺利引发一声惊吼, “郭瑾,你丫还在睡?!”
这次声音变了,与方才的温柔男声不同, 如今换做了气音浑厚的洪亮女音,瞬间惊得她耳膜发颤, 心头莫名涌上几分遥远而陌生的熟悉感。
见她没有反应, 方才的男声再次轻缓响起, “师姐醒醒,方老师来了。”
郭瑾本是昏昏沉沉的大脑, 在听见“方老师”一词后,瞬间清醒了大半, “方……芳?”
听她终是困倦开口,方芳收起即将燃炸的脾气,恨铁不成钢地揉上她的脸蛋, “要是让严教授看见你这个死样子,这个项目咱们都不用做了!”
郭瑾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只见她瞪着两双水气迷蒙的大眼睛, 直愣愣盯着眼前的一男一女,最终不知着了什么魔怔,竟撸起袖管,狠狠掐上自己的嫩白手臂。
嘶, 真他妈疼。
郭瑾的眼眶红得发酸,不知是因为熬夜的缘故,还是突然发现终于梦醒的事实。
眼前的女孩子是她的硕博同学,由于挂了助教的名头,所以学弟学妹们总爱管她叫“方老师”,方芳口中的严教授则是她的博导兼老板,至于方才温声细语的学弟,郭瑾与他不熟,只记得他姓“白”,同级的小伙伴们习惯喊他“老白”,还是硕二在读,妥妥的小鲜肉一枚。
郭瑾揉着发麻的双手起身,视线扫过面前已经黑屏的电脑,以及右前方吃到一半的肉松卷,那种不真实的感觉竟一阵比一阵强烈。
“奉孝……”郭瑾喃喃自语。
方芳见不得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忙晃了晃她的肩膀,“明天还要下乡考察,你给我振作一点!”
说着,随口指挥起一旁正在卖呆的学弟:“老白,点两杯星巴克。”
老白“噢”了一声,连忙拿起手机认认真真选起了外卖。郭瑾摸了摸自己的侧兜,成功摸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手机,打开屏幕的瞬间,还没记起自己的开机密码,屏幕便已自动识别她的面部,然后亮出了她多年雷打不动的手机背景图。
匆匆在浏览器中打出自己的名字,谁知翻找半天,还是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
果然这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吗?郭瑾心尖猛地一颤,不认命地继续点击着什么。方芳本以为郭瑾是饿了,这会儿也跟着学弟看起了外卖,谁知凑过头去,却发现郭瑾竟是在查询机票。
“郭瑾,你疯了?!”
他们刚刚接手严教授的项目,若是跟进顺利,没准儿最后还能发个A刊,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郭瑾怕是疯了才想要飞去旅游吧?
快速定下直飞的机票,郭瑾一边收拾桌面,一边笃定道:“对不起,我必须要去河南一趟。”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奈何实验室的灯光过于刺眼,郭瑾一时适应不来,竟险些双眼一暗,栽倒在地,还是老白眼疾手快将她扶稳,“眼下疫情新发,出京不仅要向学校报备,还要多次核酸检测,学姐这时候跑去河南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郭瑾涩然笑笑,自然是因为想见他啊。
想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南柯一梦,想知道自己刻骨铭心的那段过往到底是假是真,想知道现在的自己还能不能寻到他半点痕迹。
郭瑾仰起头来,竭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滚落,片晌,终是眯眼笑笑:“有个人,他比一切都重要,去见他时,连半秒都耽搁不得。”
什么项目、A刊、疫情,就算是刀山火海摆在面前,她也必然毫无顾虑地向他奔赴,哪怕只是靠近他一点。
秋冬之交,清晨的街道满是雾气迷蒙。
郭瑾收拾了行李,迎着沉沉雾霭赶至机场,飞抵洛阳后,又乘高铁抵达许昌,再辗转巴士,终究还是来到了禹州。之前在高铁上郭瑾便详细地查阅过,郭嘉祠堂位于禹州郭连镇,麻雀虽小,但有胜于无。
可不曾料到的是,待郭瑾终于千程万水赶至郭连镇时,当地村民竟对郭瑾所说的祠堂一无所知,郭瑾不由心惊,还不待重新上网查阅,便听不远处凑着热闹的大婶疑惑反问:“小姑娘,你是要找双郭冢吧?”
郭瑾顿住步子,继而喃喃开口:“双郭冢?”
终于听到熟悉的名字,附近的村民亦跟着点头称赞:“原来你是说双郭冢?据说三国时期,咱们禹州出过不少人才,郭氏似乎还是当时的名门望族,这双郭冢里合葬的正是两位郭氏先贤。”
“对对对,似乎是叫郭嘉和郭瑾?”
“……”
怎么会?明明之前自己查阅,历史还不是如此书写。郭瑾不可置信地翻出手机,再次搜索自己的名字,入目竟是晃然几行人物简介。
——郭瑾(172年-205年),字长珩,颍川阳翟(今河南禹州)人,东汉末年曹操帐下著名谋士……
手机蓦地脱手滑落,好在周围的村民观察细致,及时帮她稳稳接住。就在郭瑾回神接过手机的刹那,她的余光向东瞥去,竟忽而瞧见一道高拔挺隽的身影。
一身灰色休闲服,由于戴着帽子背光而站,郭瑾根本瞧不清他的模样和神色,可不知为何,郭瑾心底蓦地叫嚣出一阵声响,而且大有愈发强烈撼人的趋势。
——是他,不会错!
顾不得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郭瑾撇下行李,慌不择路地追上前去,可追至方才那人所站的位置后,除却一树金黄秋叶,再无刚刚那人的半分踪影。
郭瑾先是愣愣立在原处,不知过了多久,脑中突然抽筋剥骨一般的疼痛,郭瑾抱头挣扎许久,脑中的记忆这才逐渐清晰明朗起来。刹那间,那些陌生的抑或熟悉的画面尽皆滚滚而来,郭瑾适应了一阵儿,方理清如今的情形。
看来她确实改变了历史,不仅是三国的,还有现在的……
可那些陌生的回忆又是什么呢?
郭瑾闭上双眼,脑海中竟全是刚刚那个消失不见的男人。那人的身影摇摇晃晃,逐渐同记忆中某个身影重叠,郭瑾猛地睁眼,抓起手机翻出自家亲哥丰富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