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只是不想看到那神武九思。”
林一上前扶着苏灵下了阶梯,然后变幻成了灵兽样子,在苏灵坐上去了之后这才带着她往万剑峰方向过去。
他垂眸一看,发现山下已然没了琳琅的身影,这才沉声继续说道。
“宗门请九思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请九思还是在两百多年前了。”
“这事宗门大多长老都知道,当时受神鞭的不是旁人,正是真人。”
“这也是为什么真人在听到谢伏危主动请了九思,才稍微动容了。因为这鞭他受过,知道其苦痛难忍。”
苏灵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自家师父竟然也受过这种惩戒。
“师父受过?他犯了何事竟然请了九思?!”
林一眼眸闪了闪,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毕竟大多数的长老都知道,都没有可以隐瞒什么。
“和谢伏危一样,他也曾试图弑杀过同门。”
“而那同门,正是宗主。”
第四十八章
在沉晦将青鸟引去小南峰的时候谢伏危还没有反应过来, 刚准备上前阻止,那青鸟已经飞离了窗外。
青年脊背挺直跪在主阁, 他指尖微动,看着那青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后一顿。
“师父,这是我一人之事,你为何要唤师妹过来?”
他说到这里薄唇微抿,垂着眉眼将思绪掩藏了大半,可不自觉握紧的手还是暴露出了他此时的情绪。
“是我心生恶念伤了同门,我也愿意受惩戒。可难道九思还不够抵我的罪孽,非要让她亲眼看我难堪不可吗?”
“这个时候知道难堪了, 你早干什么去了?”
沉晦掀了下眼皮看着眼前的青年,他面上没什么情绪, 只是那双眸子像是盛了万千思绪。
“你以为你一会儿要受的雷鞭和平日的惩戒一样吗?那可是引的天雷下来落在身上九九八十一道的鞭子, 你就算受得住也得掉一层皮下来。”
“在你进来之前琳琅已经去了小南峰了,她想让苏灵过来替你求情,只有她求情了才能饶了你这一次。”
之前谢伏危脸上还没有什么神情波动, 听到这里他眼睫颤了下, 攥紧着的手也松了些力道。
然而下一秒, 沉晦的话又将他直接打回了深渊。
“不过很可惜, 她不会来为你求情。”
“……这是我该受的, 师妹的确不该来。”
说不失落是骗人的。
谢伏危不怕受这雷鞭,他怕苏灵真的毫不在意自己,对自己不闻不问。
“她会来, 但不是来为你求情。”
“自古请九思得有个见证,你想伤的虽是陆岭之, 可最后是苏灵受了你这剑。她来做这见证再合适不过。”
沉晦这么说着,看着谢伏危脸色又白了一分。他也知道, 要苏灵看到他狼狈受刑的样子,这对青年来说比要他命还难受。
“伏危,有时候太过强硬不是什么好事。”
“我让苏灵过来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做个见证,但是更重要的是让她看到。”
谢伏危眼眸闪了闪,疑惑地抬头看向了沉晦。
“师父,我,我不明白。”
“这样狼狈难堪的样子,我宁愿师妹一辈子都不要瞧见分毫。”
“啧,当真是榆木脑袋。”
沉晦拿着玉笛直戳着青年的脑门儿,直到沁出了一道红印子后这才收手。
“百年来你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姑娘,虽然这感情还是问心剑给问出来的,可你若是没有心动,也不会被问出了执念。”
“这剑侣断了便断了,又不是不能续上。你若还是和往常一样,她只会觉得你刀枪不入,生不出丝毫怜惜。”
“苦肉计?”
谢伏危有些恍惚,他喉结滚了滚,攥着衣袖的手用力了起来。
“我不能,我不能这样做。我做错了事情就该自己受着,我不是做给师妹看让她怜悯的。我只为自己心安。”
“你这个想法倒是磊落,我五百年前也是这么想的。”
“我以为我什么都不说她也会懂。”
沉晦很少提起以前的事情,也很少少提起自己的道侣。
他的眉眼在光影之中看不分明,可是谢伏危能够感觉得到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大好。
谢伏危虽没有见过自己这位师母,却也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她的事情。
听说她来自桃源,是当时仙门各派最美的女修。在五百年前与沉晦结为道侣,只可惜红颜薄命,没过多久便羽化了。
其他的事情谢伏危便不知道了,沉晦不说,他也不会多问。
今日听到沉晦主动提起,谢伏危很是意外。他掀了下眼皮,想起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修的无情道,如今只差一步便能飞升。
“师父,苏灵不是师母。”
谢伏危这一句话打断了沉晦的思绪,他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那笑意味不明,眸底也没见什么暖色。
“我知道她不是。”
“她比那个人心更狠。”
沉晦最善推衍,可以说他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他算出来的。就连当时他的道侣也是他算出来的。
他的一生太多算计,唯一没有算到自己也会动心。
谢伏危并不知道沉晦心中所想,他薄唇抿着,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
外面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周遭的静谧。
沉晦推门走了出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琳琅前脚刚到,后面的苏灵和林一也飞到了万剑峰。
“你随我出来。”
沉晦这话是对主阁里跪着的谢伏危说的,青年听到这话后一顿,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起身跟了过来。
神武九思不可能在主阁里引出,要引雷落鞭也是得在外面开阔的地界。
苏灵看着谢伏危跟在沉晦的身后走了出来,她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淡淡瞥了一眼。
她上前朝着沉晦行了个礼,没有将眼神分给谢伏危分毫。
倒是琳琅看到谢伏危从主阁出来后连忙走了上去,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后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在查看了谢伏危之后,琳琅这才回头往苏灵所在的方向看去。
她以为苏灵最后改变了主意,这才跟着赶来了万剑峰。虽然琳琅不怎么喜欢苏灵,但是如今她既已经来为谢伏危求了情,她还说压下了心头的不愉。
“多谢苏师妹特意过来为伏危求情。今日剑冢之事他本是无心之失,但师妹被伤是事实,之后我定会让他过来备上厚礼好好与你赔罪。”
“师姐莫不是误会了。”
苏灵听琳琅说完这话后,这才不慌不忙开口说道。
“我今日过来并不是为师兄求情。是师叔请我过来一同问责,做个见证。”
“做见证?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但不是来求情的,反而是来落井下石看他难堪的吗?”
少女对此不置可否,她抬起手摸了摸林一的羽毛。
因为一会儿就要离开,林一也懒得变幻成人形,就这么以灵兽的形态站在她身边。
感知到苏灵碰触自己,他也没避让,稍微歪头蹭了蹭她的掌心,以示安抚。
琳琅见苏灵这般态度,她又恼又气,要不是这个时候沉晦在,她可能会忍不住直接扔一道白绫过去。
“苏师妹,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这般心狠!伏危当时并非故意伤人,你为何不愿意放过他!你如今已经和他断了干净,当个陌路人也好,为何要这般置他于死地?”
“不是我心狠,更不是我非要置他于死地。师姐喜欢师兄,这我知道,可不想你为了袒护师兄竟然能这般颠倒是非。”
苏灵清丽的脸上似霜雪覆上,月光清冷,将地面也落了白霜。
她原本不想和琳琅费什么口舌,却不想她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什么锅都给扣上来了。
这苏灵便不能忍了。
“从一开始我上的是清竹峰,请引我去剑冢择剑的竹师兄,我从没有让谢师兄陪我去过剑冢。结果最后受伤的是我,我也并未先来状告他一番,怎么就是我心狠了?怎么就成了我非要置他于死地了?”
“你……”
琳琅被质问得脸色沉郁,她憋着一口气很想要开口再反驳什么,最后却是谢伏危沉声制止了。
“够了师姐。”
青年从苏灵过来到现在,他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没有移开分毫。
“今日之事全在我,我甘愿受罚。”
“而且师妹是宗主请来的,自然不存在什么落井下石一说。”
“宗主马上就要引九思了。师姐身子弱,为了避免一会儿天雷落下伤及到师姐,还请师姐快些离开吧。”
别人如何说琳琅倒不会太过在意,顶多也只是气上一会儿。
可如今谢伏危明确站在了苏灵那边,她整个人都如坠入冰窖一般手脚冰凉。
“好,好。原是我多管闲事了。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琳琅眼眶泛红,咬着下嘴唇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深吸了一口气。
见青年的视线像是黏在了苏灵身上一般,不分给她分毫。她心下如针扎,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九思既是你自己求的,那你便好好受着,我也不再管你是死是活!”
“谢伏危,这一次你若没事不代表下一次,你早晚会被她给害死的!”
她说完这话后红着眼眶跑开了,临走之前还狠狠瞪了苏灵一眼。
这引九思只需要一人见证即可,而谢伏危也不愿除苏灵以外的人瞧见。琳琅不是当事人早晚都得离开。
却不想最后是被谢伏危给活活气走的。
苏灵被琳琅瞪了一眼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听了谢伏危的话,瞧着他对琳琅冷淡的态度一顿。
她没忍住线了下眼皮看他,却不想刚好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青年一怔,唇角不自觉朝着她上扬了一些,笑得腼腆,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苏灵被自己这个形容给恶心到了,她身子颤抖一下,别开脸不再看谢伏危。
谢伏危心下一沉,垂眸敛了眼底情绪。
而后他斟酌了下语句,哑着声音这般小心翼翼询问道。
“师妹,你的伤好些了吗?”
“死不了,不劳你挂心。”
他更难受了。
青年长长的睫羽颤颤巍巍,眼尾又泛上了绯色。
沉晦看不下去了,他从一开始琳琅说话到现在就没打算插.进去说什么,全让他们自由发挥。
可不想自家蠢徒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人刚说了一句,就把这天给聊死了。
“哭什么哭?你一个大男人受了这么点挫折就知道哭?说出去丢不丢人?这雷鞭还没下来,你哭什么哭?”
谢伏危一愣,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果不其然,又是一片湿润。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问心了之后,自己就好像个哭包似的,根本控制不住泪腺。
也是在之后,谢伏危才觉得心头总是一阵一阵的难受。好几次都呼吸不上来。
“我,我不是……”
“别我我我你你你了,去青云台那里站着。一会儿引雷鞭时候有你哭的。”
“好,我,我这就去。”
谢伏危可能根本没把沉晦的话听进去,他只觉得自己又哭了丢人,胡乱抬起手抹了抹眼泪,这才慌慌张张御剑往青云台那边过去。
“啧,没见过受惩处还这么迫不及待的。”
沉晦嘴上虽这么吐槽着,余光却一直隐晦的往少女那边落。
苏灵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虽然也往青云台那里看去,但是心中想的并不是谢伏危的事情。而是林风。
她想起了之前林一与她说的林风也曾受过雷鞭的事情。
“沉师叔,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我师父之前是否也受过这雷鞭?”
沉晦拿着玉笛的手停了一瞬,而后手指一动,又转了一圈。
“受过。”
“……是你引的雷鞭吗?因为他想要杀了你。”
“明明现在即将受九思的是谢伏危,可你全然不顾他如何,只在问林风那老家伙。”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没什么情绪,语气也很平,看不出息怒。
“他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是我引的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替你师父报仇不成?”
“先说清楚,是他蓄意杀我在先,这雷鞭受得可不亏。”
“我并无旁的意思。”
关于沉晦和林风的恩怨苏灵并不好多问什么,只是她心下还是疑虑重重。
原以为两者只是看上去性子不合而已,不想林风竟然还起过杀心。
她一时半会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沉晦得好。是继续跟着他一并修剑,还是断了回小南峰钻研她法器。
只是这修剑一事她早就答应了,而林风也并未多说什么,这的确让她很是为难。
“苏灵,我与林风可没什么深仇大恨。”
“他杀我是因为生了心魔,如今心魔已解我俩也还算相安无事。”
像是看穿了苏灵心中所想,沉晦勾唇柔声说道。却并没有细说这心魔原由。
“更何况这九思他的确是受了,可他骨头不够硬,受了四十鞭就撑不住昏死过去了。”
听林一说过,这九思一出非得落满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鞭才能收回。
苏灵听到这里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把玩着玉笛的沉晦。
“可九思不是非落满八十一鞭才能收回吗?”
“因为剩下的四十一鞭我替他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