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叡又一次碰壁, 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是想找个办法……让你能稍微过得更自在一些。”
“你怀着身孕, 我怕你因为不快有生什么病, 出了闪失。我不能再失去你和孩子了。”
怀袖说:“每次要骗我了你就开始自称‘我’了。别总是说怕我生病怕我生病, 没病也要被你咒出病来了。”
“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心情最不好吗?我看到你心情最不好。”
“我现在也不能服侍你,何必晚上过来跟我挤一张床呢?我手脚都不好伸。后宫那么多美人,随便你挑那个,她们肯定比我要温柔解语, 不像我这样还给你脸色看。”
萧叡觉得怀袖就是在吃醋,他若真去了,就怕怀袖要气得动胎气, 而且他也安心不了, 只怕一个错眼,怀袖和孩子就出了什么意外。
是他连哄带骗把怀袖抓回来的, 他得负责,如今怀袖什么都没有,只能靠他了,他若不紧要地护着怀袖,没别人了。
她生孩子的这段时日,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扎在蘅芜殿,哪儿也不去。
太医也说了,女子怀孕时会心情暴躁忧郁,嘴上不饶人是正常的。
忍忍吧。
怀袖还吓他说:“女子怀孕时的模样可不好看, 你现在看着还好,再过一阵子,我发胖臃肿、长斑掉发,你再看到我还能这样深情款款吗?”
萧叡便说:“你也早不是一尺六的腰了。”
怎么了还嫌她现在腰粗吗?怀袖杀气腾腾。
萧叡赶紧保命,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袖袖,你先听我说,我这身皮子也没我十六七岁时英俊,你也没嫌弃我啊?我有时会想,定是因为我登基以后心力交瘁,没以前那么好看了,才叫你渐渐看厌了我。”
他厚着脸皮哄怀袖,装成得意似的说:“我那时候多风光,见天儿有小姐、宫女想送我香囊、帕子,我父皇宫中还有妃子按捺不住寂寞想勾引我呢。”
“但我只想要我的袖袖看我看得目不转睛。”
怀袖看他那滑稽样,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你滚呢吧,现在也多的是女人想勾引你。你去呗,我何时阻拦过你了。”
萧叡振振有词地说:“她们又不是喜欢我,她们是喜欢皇帝,只有袖袖是喜欢七郎的。”
怀袖道:“不喜欢了。”
萧叡非要说:“喜欢的。”
怀袖静静地重复一遍:“真不喜欢了。”
萧叡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抱着她的腰,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现在还听不到什么动静,但他像是能感受到里面孕育着的小生命,感激地说道:“若不喜欢,就不会有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了。”
“我是很卑鄙,我知道你心软,我利用这点把你骗回来。袖袖,你就是还对我有一丝喜欢的,这次我一定好好珍惜,不再自欺欺人,好好把这点喜欢养起来,让你越来越喜欢我。”
原先大家都想着皇上就算再宠皇贵妃,她身上有孕,必得召幸别的宫妃吧?结果这左等右等,皇贵妃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也没等到皇上哪日晚上不住在蘅芜殿。
崔贵妃最是个急脾气,别人坐得住,她坐不住,还敢去问问怀袖。
她到的时候,正巧看到怀袖在做小衣服,上面绣了蝴蝶,一看就是给女娃娃穿的,她问:“你绣这个做什么?”
怀袖说:“给我女儿穿呀。”
崔贵妃诧异道:“你还真想生个女儿啊?”
怀袖不惊不忙:“不是我想,我怀的就是个女儿。”
崔贵妃左看右看,也没能从她的脸上瞧出撒谎的痕迹,但她实在不能相信一个女人打从心里期盼自己生女儿,尤其是在宫中。
但她多来了几次以后,发现怀袖给孩子准备的东西一应都是女娃娃用的。
崔贵妃相当迷惑:“可是皇上不是说你要生儿子吗?”
怀袖说:“这就是个公主。以后你若要送礼,送些女儿家可以用的更好。”
皇贵妃的身孕转眼已有三个月,她一边打理着后宫庶务,得空还要给女儿做点小玩意儿,也没见她累,每日都精神奕奕。
别人问,她都直说自己要生女儿,从不避讳。
偶尔有宫妃去她的院子想碰个运气看能不能见到皇上,得个雨露机会,有时能遇上,也没人被皇上留下,有一位还被皇上说都冬天了还穿那么薄是想生病了染给皇贵妃吗?吓得不敢再去。
怀袖屋里玉器最多,今日招待崔贵妃便用了一套和田白玉的玉壶和玉杯,崔贵妃一边喝着热腾腾的花茶,一边想到宫中的一些传言。
据说皇上为了怀袖专弄了个玉庄,各种最好的玉料拉来以后都送到那里去,雕刻成大件小件。她屋里特有一面玉屏风,倒不是无瑕的玉,其中的绿色杂絮深深浅浅,正好铺成山水的模样,格外雅致。
还有诸多珍玩宝贝,举凡陛下有一份,怀袖那里就必有另一份,旁人都没有。
怀袖的独宠实在是太惹眼了,她的奸妃之名在外悄悄地传开,因她年纪不小,民间还有人编排说她修了什么妖法,天生尤物,驻颜有术,是以近三十的年纪,还像是少女一样娇美稚嫩,才让皇上着了道,沉迷于她。
但也只是小道消息,萧叡治下政清人和,他就是有点这样的小癖,也不算什么,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他又有分寸,只是宠,没给后位。
天气越来越冷,怀袖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
这日萧叡过来,看到她在纸上写了好多秀致的名字,问:“……在给孩子想名字啊?让朕来取吧,要记上玉牒的,有规矩。”
怀袖说:“那我取个小名总成了吧?”
萧叡连忙答应,但他瞧着怀袖想的这些名字,怎么看都是给女儿取的,他却一心想要个儿子。
想到这件事,萧叡就不如意地心生烦躁,太医院的御医们都给怀袖把过脉,全都说是怀的女儿。他问孩子没生下来,有没有法子改?太医都说不行。
情急之下,他听说了一些不是办法的办法,请了几位“仙人”施法给怀袖肚子里的孩子转胎,又得了一枚“仙丸”,说是让怀袖吃了,就能让肚子里的男胎转为女胎。
怀袖是恨不得生个女儿气死他,与她直说她必不会配合。
他知道这些方士多有骗人,可看他们以往做的,似乎也不是没有成功过,这玄玄叨叨谁说得清呢?萧叡犹豫了几日,还是想偷偷骗怀袖吃,混在许多保气安胎的糖药丸子里拿去给怀袖。
怀袖依照太医的方子吃了一些药,倒没太怀疑,只皱了皱眉,问:“怎么又有新的药?”
萧叡难免有几分心虚:“你不是胃口总不好吗?我让他们搓成丸子,还加了蜜,能下口一点。”
怀袖说:“饭后再吃吧。”
待用过饭,怀袖像是忘了。
萧叡提醒她:“你忘吃药了,我给你去拿吧。”
他亲自取了那颗药,放在怀袖的掌心,只见那颗黑褐色的药丸在怀袖的手掌心里晃了晃,他的心也像是跟着摇摆起来。
他闭了闭眼睛,当是为了儿子吧,他查过也试过了,顶多不起用,不至于伤着孩子。
眼见怀袖拿起药丸,萧叡突然从未有过的心慌,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第76章
萧叡从未如此害怕过, 在怀袖将将要服药时,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怀袖的手腕:“我记起来了, 太医说应该睡前吃。还是先别吃了。”
他内心挣扎了一番, 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万一,万一这药吃了有事呢?
怀袖疑惑地望着他, 握紧了药丸, 缄默了片刻, 问:“萧叡,你有什么瞒着我吧,这到底是什么药。”
萧叡闭嘴不说话,怀袖紧攥着手, 不肯松开。
萧叡想了想,说:“是我骗你的,别吃了, 放回去吧。”
他一松开手, 怀袖就一个仰头,像是将掌心的药往嘴里一扔。
萧叡心脏骤停一般, 手脚发凉,赶紧抓住他,着急地说:“我都让你别吃,你为什么吃?”
怀袖说:“陛下给的东西,臣妾敢不吃吗?”
“吐出来,快点吐出来!”萧叡立即宣召御医,又着急又生气地问,“你就不怕是毒药?”
怀袖无动于衷地说:“是毒药那不是更好吗?我一介妃子不配葬进皇陵,记得把我葬回我老家, 我要与我爹娘姐姐葬在一起。”
萧叡只得闷声急躁地辩解:“不是毒药。”
怀袖问:“那是什么?”
萧叡顾不上丢不丢人,坦白说:“那是方士给的丹丸……吃了能让人生儿子。”
怀袖怔忡了半晌,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萧叡被她盯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硬着头皮道:“我是病急乱投医……不明不白的药你也敢吃?”
怀袖心底直冒火气:“你一个皇帝居然也会信这种江湖术士?你脑子长哪去了?”
她变戏法一样地张开另一只手的手掌,药丸还在她手里:“我没吃,你一拿过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平时都是太医给我开方子,什么时候你亲自送药过?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我就看看你是要给我喂什么药。”
她要护着她的孩子,就算是孩子的亲爹她也会提防住。
正这时,御医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在屋外求见,打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怀袖说:“没事了,让他退下吧。”
萧叡却把人宣进来给怀袖把个平安脉。
御医一头雾水,平安脉不是昨天才把过吗?怎么今天又把?
但陛下都吩咐了,他自当照做。
又是一番望闻问切,左瞧右瞧,除了心情不好没有别的毛病。皇贵妃心情不好是老毛病了,他叮嘱了几句,开了药膳单子。
他看到了桌上有一盒来历不明的药丸,一看就不是他们太医院出的,但这摆在皇上面前,他只能假作视而不见。
太医告退离开。
萧叡仍很尴尬,默默地让人把药收起来了。
怀袖冷声问:“就那么想要儿子吗?几个太医都说了生的是女儿,你就别挑拣了。”
“一年多前你不还心心念念要我生女儿吗?如今不是正好合了你的心意?现在你倒是想要一个儿子了。”
“为了要个儿子,还想骗我吃来历不明的丹药。萧叡,要是因为你而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萧叡节节败退,被讥讽得不敢出声,讪讪地说:“我这不是还是舍不得让你吃嘛。”
“生女儿就生女儿吧……小公主我也喜欢……”萧叡妥协道,“我们的女儿必会是大齐最有福气的小公主……”
话还没说完,怀袖已起身,往寝屋走去,萧叡连忙跟上,伏低做小道:“袖袖,都是我的错,我一时心急……你生什么都好,真的,就算你生个小妖怪那也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妖怪。”
怀袖回头瞪他,凶巴巴地说:“你还咒我生个妖怪?”
萧叡装傻充愣地站在原地,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想让你消消气。”
怀袖:“你别总跟着我最让我消气了。”
屋内屋外伺候的宫女内侍听到些许两人都动静,都只能低着头装没听见,谁能想皇上在皇贵妃面前这样服软呢?说出去都没人信。
晚上萧叡过来睡觉,怀袖指挥着婢女铺矮榻。
“你做什么?”
“我不敢和你睡一张床。”
“……”
萧叡可怜巴巴地望了她一眼,好似她才是个恶人一样,说:“你睡床吧,我睡外间。”
因这件事儿,萧叡被分床睡,他只赖在怀袖这里不走。见怀袖还生气,就去御书房睡,左右这事是他做得不地道。
怀袖的肚子越来越大,行走越发不便,有的孕妇怀上以后会发胖,她胃口不好,身体却消瘦,怀孕五个多月了,穿上稍宽松点的衣裳就瞧不出肚子的起伏。
但凡萧叡在,怀袖就不吃席上的东西,生怕他又想害她一样,萧叡苦口难言,无从辩说。
两人之间的关系降到冰点,直到隆冬的第一场雪落下,御花园的池子结了冰。
外面天冷路滑,怀袖没有情趣赏甚个雪景,在屋里烤火,她不讲究,往炭盆里埋了芋头和板栗,烤得喷香。
她觉得食物的香气比什么名贵香料的香味都要好闻,心情爽快许多,一边靠在贵妃榻上看账本解闷。
正惬意着,萧叡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在做什么吃呢?这么香。”
怀袖抬眼看了他一下:“你要吃自己拿,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萧叡踟蹰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袖袖,我给你做了一件礼物,你定会喜欢的。”
怀袖兴致乏乏,随口问:“什么?”
萧叡又去外间,不多时,拎了一盏小冰灯进屋,冰壁里有碎花,有细草,还有纸绘的金鱼,虽不贵重,却很有心意。
萧叡讨夸地说:“我亲手做的,好不好看?”
说完,萧叡眼巴巴地把她望着,就等着她感动了。
第77章
怀袖羽睫微翕, 懒懒地抬眸,看了一眼冰灯,又看了一眼满眼期待的皇帝。
不应付他一下还不成, 怀袖轻轻短促地叹了口气, 略微坐起身来,以示自己的郑重, 她放下账本, 脸上扬起个笑, 意思意思地鼓了鼓掌:“好看。谢谢陛下。”
“放着吧,我会赏玩的。”
说完,怀袖便又斜倚了回去,继续看账本, 仿佛连账本都比萧叡要有趣。给她捏腿的小宫女头低得更深了,埋头于干活。
是个人都能感觉出她的敷衍,萧叡当然也能感觉出来, 他顿时兴意阑珊, 心下茫然,他不知道除了放怀袖出宫还有什么可以哄她开心的, 可他又绝不可能放怀袖走。